几人一路跟上灵山。
尉白榆扶着枯老的柏树,不断喘气。
眼前,再走几步路,便是黑林了。
传闻,黑林杀气腾腾,各种鬼怪野兽应有尽有,以至于,除了些胆子大的医者不要命采摘灵药外,几乎没有凡人会没事上山。
至于被毁掉的那片灵山……
不,灵山很大,临洲虽靠海,只是他们不知道,灵山不仅围海,还裹城。
被军队毁掉的,不过是九牛一毛。
“我和白榆进去,你们都呆在原地别乱动。”
风逍听闻,一下子不满意了,“什么啊,为什么?咱们几个兄弟好乃上过战场杀过人,哪有退缩这一讲法的?”
“不,你们不懂。”
尉白榆说着,拔出银剑,指尖抵在上方,双目闭合。
但愿,你与我,再合作一次。
猛地睁眼,蓝光闪过,她回头,冷冷开口:“听大哥的。”
剑光耀红,明明是碧蓝的,却偏偏被那血月映得了无生机。
夜澈还想说什么,被尉常晏打断,“听我的。”
兄妹两对视一眼,快速往密林内冲去。
剑气骇人,蓝光一道接着一道,无数枯枝被劈落,两人轻功都很好,绝对契合。
乌鸦掠过,漆黑的瞳孔布满血色,尖嘴张张合合,啄死了同伴,叼出眼球,鲜血淋漓。
——
温凝雨彻底慌了。
因为此刻,正有两只狼围着他,轻咬着他的衣裳,时而又低下头,嗅他的味道。
这是野兽在试探猎物的表现。
狼不吃草,狼不吃草……
“先吃内脏。”
将军的话语徘徊耳中,温凝雨心揪到嗓子眼上。
他只是棵草,他不好吃的……
可是,将军似乎吃草……
也就是说……
“叮当叮当……”
合欢铃摇动,两只大狼动作同时停顿,又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后腿划拉几下,竟是跑了。
不仅两只狼跑了,原先围着他的那些,全都跑得无影无踪。
温凝雨:“?”
看着手中的红铃铛,不禁生出疑惑:这个东西,这么好用的吗?
虽然他并不知道,合欢铃代表什么。
四周很黑,除了投落的几缕红光,根本无法看清脚下路。
温凝雨颤颤起身,刚想挪动脚步,不料本该离去的绿光,此刻又以飞快的速度冲过来。
温凝雨:“!!”
他就知道这事不简单!
双眼猛闭,死就死吧!
“拈花!”
“……”
没反应。
温凝雨:“……”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缓缓睁眼,发现那只狼还在,不过没了初见时的攻击性。
月影层层,那狼咬上他的衣服,不断往后拖。
温凝雨:“!堂堂恶狼,怎能咬人衣服!”
那狼像是没听见,依旧咬着裙摆,扯着他往前走。
温凝雨无奈,所幸拈花这个时候也出来了,淡淡的蓝光化为引路灯,不过与他走的并不是同一方向。
温凝雨:“……”
这吃里扒外的臭东西!回去便将他拔了!
跟着灰狼走了好一段路,忽然一个不注意,待温凝雨反应过来时,狼已经不见了。
就在眼前不远处,有一束大红光,倘若再走出些,会发现是块空地。
温凝雨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那只狼在给他带路……
小心避开石子,好不容易跨出密林,眼前这一幕不由得令他心惊肉跳。
这哪是空地,这分明是……
一片棺材地啊!
还是一片,没有下葬的棺材地!
尸体暴露在外,男女老少都有。
温凝雨难以置信后退两步,直到脊背抵上某个结实而温热的硬块。
他听见一道清冷,带着柔与哑,并且很熟悉,很熟悉的嗓音。
他说:“你来了。”
——
“叮当叮当……”
尉常晏皱着眉头啧了声。
“找不到路。”尉白榆收回插在地上的碧落剑“有法术挡着,碧落无法感应。”
后者闭眼叹气。
真的后悔。
为什么那天施法时没给那只笨蛋渡些法术。
也怪那合欢铃的死规则。
都不知那破鬼王怎么想的,配个合欢还得接吻。
他都不敢想象,倘若那天是个真正的吻,合欢契约真正成立后,温凝雨此后会怕他怕成什么样。
当了几年狼人,倒不会养棵草了。
两人都在烦琐间,空中飘起蓝色星星点点,尉白榆最先睁眼。
只见一蝴蝶拖着长长的尾翼忽而掠而过,带着星点蓝光,绕着两人旋转几圈后,蓝光更盛了。
“哥。”尉白榆拍了拍对面的尉常晏“你看。”
尉常晏抬头,眉间紧张都松了下去。
“是我给他编的灵兽。”他喃喃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当然,尉白榆也意识到了。
两人对视一瞬,尉白榆最先开口:“走!”
——
温凝雨没说话。
男人将他松开,向前踏出几步,观察着每一具棺材内躺着的人。他还穿着华丽的戏服,可谓凤冠霞帔,那一身银,可顶白榆三个月银子。
“你可知,我为何杀死他们?”北鹤回过身来,精致妆容未变,剑眉凤眼。
温凝雨还是不说话。
北鹤走到一副棺材前,略带可惜地抚摸着女孩平静的面容,缓缓吐字:“因为他们都该死。”
说完,又发疯般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原本是该拿你做药引的,奈何白苓是我朋友……”
北鹤笑容逐渐淡去,表情变得遗憾悲伤起来。
他哑着声音,开口道:“惊蛰,你走吧。”
温凝雨没动。
多年未见,他发现,男人似乎憔悴了很多。
哪怕有妆容的覆盖,也不难看出。
那双放荡不羁的眸子,早已变得死沉一片。
踌躇了一会儿,温凝雨还是开口了:“你杀了玉青楼那么多人,就不怕南雁阿姊怪你么。”
话一出,北鹤一愣,仿佛死去的尸体般,僵持了很久都没能说出话。
他哆嗦着唇,声音不知为何慌乱:“是啊,南雁,雁子会怪我,哈哈哈雁子会怪我哈哈哈哈!”
温凝雨见他如此疯癫的模样,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了几步。
“雁子会怪我,哈哈哈哈,怪我……”
浓郁的哭腔再掩盖不住昨日往事,那些不幸,犹如滔滔江水翻滚,连绵不绝。
雁往北飞,鹤往南赶,何时重见春日骄阳……
他竟然说,南雁会怪他……
他忽然就如同虚脱般,一整个瘫倒在地。
戏服早被烧半,也不知也没有受伤,温凝雨本想继续前进,却被北鹤一声怒吼拦住:“我不杀你,为何还不走?”
“因而他不需要走。”
忽如其来的插语,两人同时抬头。
月影潇潇,柏叶缥缈,寒风阵阵,那人一身黑衣站在高处,手握配剑,黑丝半绾,垂落的青丝落得冰冷不止。
他耐着脾气,轻功往下,抱起温凝雨越过具具棺材。
怀里的夫人传来冰凉的体温,尉常晏低下头,不由得将他抱紧了些:“可有哪里伤着?”
温凝雨探出双眼睛,小声回应:“没有……”
尉常晏这才松口气。
尉白榆却不一样。
她生气了,是真的,非常生气。
“我说近日报官的怎都是临洲居民,还想着到底什么成分的案子需要我们将军府亲自出马。”
尉白榆拔出剑,狠狠插破泥地。
“银剑听命,我以碧落之身,与你同战!”
温凝雨还没看清剑身,尉常晏已捂上他的双眸,抬手立下一道防风结界。
咒语刚过,寒风四起,卷起一地枯木,百米外老树无一幸免,纷纷倾倒在地,震耳欲聋。
可唯独不灭的是,那八面棺材。
没有破碎的红木,也没有席卷的尸体。
“呵,报官,呵,哈哈哈哈!是啊,我怎么就没过报官呢……我怎么可能没报过官呢?”
“报了官,雁子就不会死,报了官,雁子就不会……”
北鹤没能将话说完,温凝雨却懂了。
南雁,北鹤的青梅妹妹,死了。
不可能……
他开始呼吸加重。
尉常晏感到不妙,抱着他坐落地面。
“怎么了?”他问。
温凝雨靠在他怀中,死死盯着那片浅蓝背影,轻轻摇头。
“我…没事。”
手被扣住,温热遍布掌心,合欢同响。
“白榆,会受伤的。”他说。
尉常晏抓住冰凉的双手,包裹着,听闻摇了摇头,“有碧落在,她不会出事”
北鹤一直在笑,也不知有什么好笑的,可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
他从袖口中,掏出一把扇子。
格桑花。
做工精细,是他花了好几袋银子,才求人做成的。
南雁归格桑。
“我不想在她面前杀人。”北鹤说。
尉白榆听闻,哼笑一声:“巧了,我也不想在她面前杀人。”
两人死死对视着,谁也不放过谁。
“你打不过我的。”
“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温凝雨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这种不详预感,截止北鹤放出风火那一瞬。
两人悬在空中,剑与扇子不断相碰,火光四射,打的难以分舍。
星星点点弹落在结界边,恍如星河点缀。
“天雷破晓,以剑为名。”
话一出,温凝雨眼睛又被捂住了。
将军说:“别看。”
同时,空中裂开一个巨大的漩涡,天雷作响,白光刺眼,就连尉常晏,都不由得低头躲光。
“什么大道什么天雷,哈哈哈哈哈,一条生命比不过两只铜板,这便是你们簪缨世族的骨气吗!”
熊熊大火笼罩黑林,四周温度很快便高到常人难以承受的程度。
尉常晏挥了挥手,原本暗红的结界忽然如水波荡漾般晕开一层蓝。
温凝雨看着新奇,便追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后者摇摇头,不告诉他。
温凝雨:“……”
“哟,夫夫两人可真恩爱啊。”
身后传来一道十分欠揍的嗓音,两人齐齐回头。
四叶靠在一棵树旁,红衣黑发,嘴里还叼着根草。
少年双眸暗红,朝他露出一抹不羁的笑。
“别来无恙,解凡尘。”
尉常晏双眸一暗,仅存的温柔也被随之抹去。
寒风入月,温凝雨听见他的回应:
“别来无恙,郁思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