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他们能做的只有替父亲尽可能地多延续几天生命。
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所剩无几的父亲逐渐丧失了生气,眉眼深陷,面黄肌瘦,终日死气沉沉。
直到有一天,病床上的父亲突然伸出干瘪的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说——
“美源,我好羡慕旧人类时代,真的好羡慕啊……”
“父亲,你在说什么?”这是他第一次从父亲的口中听到这样的暴论。
“美源,你知道吗?不是每一颗宝石都能够独自发光,更多的宝石……需要人为打磨才会熠熠生辉……”父亲奄奄一息道,“而在旧人类的时代,权贵宗亲不断地垄断教育资源,穷人入仕无途,富人躺着当官……所以,每一位新人类……都应该感谢耀星共和国无私、公平的培养政策……”
“又来了……”他垂下头,神色悲痛,“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在说这种话……”
“可是……可是……”父亲睁着干巴巴的双眼,一脸悲切地看着天花板上那永远冷漠的圣母画像呢喃,“圣母大人……求您告诉我……当所有宝石都被挖走……剩下的那堆死气沉沉的石头每每想起自己只是一块无人问津的石头时……他们那没有希望和未来的眼泪……又该流向哪里……”
临死前的父亲,就这么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圣母画像,哭着离开了世界。
他像是一个到死都摆脱不了儿时梦魇的孩子,苦苦地哀求着从不曾回应他的母亲回答这迷惑和纠缠了他一生的问题答案。
美源看着床榻上失去生命的父亲,百般无语,万般无奈,哭笑不得。
“你看你都做了什么,老头……”美源低声呢喃着,“要装坦然就给我装到死,干嘛临死给我丢下这么一堆废话……”
那之后,美源消沉了很多天。
他怎么会不知道父亲的坦然都是装的。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父亲有多么的不甘心和无奈。
家里地下室那数不尽的k301走/私针剂,每一针空管,都代表着父亲可悲的期盼和无尽的绝望。
而他又何尝不是?
昔日同窗是如何轻松地站上了b级,他又是付出了多少才站上了b级?同为b级,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仅仅是维持住b级的身份,他就已经拼尽了全力。
……
“父亲,你知道吗?我们痛苦的根源,其实源自于我们对耀星教并没有那么虔诚,这是圣母大人对我们这些人的天罚。”
数年后的某个阴雨天,父亲的墓碑前,已经离开医学院进入出版领域工作的美源撑着伞,低声呢喃着——
“我们这些高智商的生物都有心理防御机制,我们为了保护自己内心的健全,会想办法将一切挫败和绝望都归向外因,我们必须通过攻击这样的外因,才能够保护懦弱的自己。
如果我们是那个时代贫穷的旧人类,我们可以将自己所有的平庸归结于权贵对资源的垄断;如果我们是那个时代的圣女,我们可以将自己所有的不幸都归结于父权社会的压迫;哪怕我们是那个时代的皇亲国戚,我们都可以将自己的无能归结于我们不擅长贵族学的那套知识体系……
我们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样的话安慰着当下无法施展的自我,我们用‘都是世界的错’来缓解内心的压力,我们用‘如果我们家早点培养我’来逃避无法挽回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