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1946
因为时间已经变成凯瑟琳的敌人,所以,对拉里来说,时间变成了他的朋友。阿姆斯特丹的一夜完全是一个奇迹。拉里故意惹怒引起灾难的魔鬼,不料却因祸得福,难以置信地发现一切问题都解决了。这是道格拉斯式的幸运,他满意地这样想着。
可是,他知道,这何止是幸运。这是他身上某种含糊的、反常的本能需要向命运挑战,需要去干涉死亡和灭亡的地域。这是一种考验,是他为了生死攸关的问题与命运的搏斗。
拉里回忆起二次大战中在特鲁克群岛上空的一个上午。
那时,一个中队的日本零式战斗机突然从云层里钻出来做陡直上升。他领头,飞在自己的中队的前面。日本飞机集中力量向他发动进攻。有三架零式战斗机耍了花招,把他从机群中单独引了出来,然后对他猛烈射击。这时,他处在每逢危险时刻都会应时而生的超乎寻常的明晰之中,同时隐约地看到下方的岛屿,数十艘船舶在波涛滚滚的海面上摇动着,吼叫着的飞机在明亮的、蔚蓝色的天空中彼此追逐着。这是拉里一生中最美妙的时刻之一——生命即将完结,死亡在呼唤。
他急中生智,使飞机向上做旋冲,与一架零式战斗机的尾部达到同一水平的高度。他扳动机关枪射击后,眼看着这架敌机炸开了花。于是,另外两架敌机从两翼包抄过来。拉里看着这两架零式战斗机向他急急逼下来,在关键性的最后一刹那,他做了一个特技动作,但见两架日本飞机在半空中撞在一起了。
这是拉里经常在脑海中回味的难忘的时刻。
由于某种原因,在阿姆斯特丹的那一晚上,那次空战的情景又回到了他的脑际。
他终于降服了她,使她乖乖就范。
这天夜里,诺艾丽躺在拉里的臂上,谈论着他们两人在大战以前一起在巴黎的活动。突然,拉里模模糊糊地回想起了一个热切的年轻姑娘,可是,天啊,从那以后拉里搞过的姑娘已经有好几打了。诺艾丽在他以往的记忆里只是一缕捉摸不住的、回忆不全的烟雾。
拉里想着:真幸运,他们不同的生活的航路又偶然交集在一起,经过了这么多年啊!
“你是属于我的。”诺艾丽说。“现在你是我的。”
她的语气中包含着某种东西,使拉里感到不安。他自问:管它怎么的,我会损失什么呢?
有了诺艾丽在他控制之下,他可以留在德米里斯处了。如果他愿意,可以一直留下来。她仔细地察看着他,好像在猜测他的思潮。她的眼睛中有一种奇怪的神色,拉里不明白那是什么含意。
这样也不妨。
有一天,从摩洛哥返航后,拉里带海莉娜出去吃晚饭,晚上就宿在她房间里。
早晨,他驾车去机场检修飞机,同保罗米塔克萨斯一起吃午饭。
“你好像在赌牌中赢了一大笔钱。”米塔克萨斯说。“能不能让一张牌给我?”
“伙计,”拉里笑着说,你玩不来的。要老手才行。”
这一顿午饭他们吃得很开心。饭后,拉里驶回市区去接海莉娜。这次她跟他同机飞行。
他在她房门上敲着,隔了很长时间海莉娜才慢腾腾地开了门。她赤身裸体。拉里呆呆地看着她,几乎认不出来了。她的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不少地方还肿了,眼睛肿得只剩下两道细缝了。显然,她被一个职业打手打了。
“上帝!”拉里惊叫道,发生什么了?”
海莉娜张口要说话,拉里看见她上排三颗牙齿也给敲掉了。“两——两个男人,”她牙齿打战地说,你一一走他们就来了。”
“你有没有叫警察?”拉里追问道,露出了恐惧的样子。
“他——他们说,要是我告诉别人,他们就要杀死我。他们会的,拉——拉里。”她站着,仍然十分震惊,一只手扶住门来支撑她自己。
“他们抢走东西没有?”
“没——没有。他们硬——硬闯进来,先强奸了我,后来,他——他们就死命打我。”
“把衣服穿上。”他命令说,我送你上医院。”
“我脸上这副样子,不能出——出去。”她说。
那还用说,她怎么能出去?拉里给一个医生打了电话,这医生是他的朋友。在电话里,拉里同他约好了过来治疗的时间。
“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拉里对海莉娜说,半个小时以后我要送德米里斯飞去雅典。我一回来,就来看你。”
但是,后来他再也没有见到她。
两天以后拉里回来时,海莉娜的房间空了,房东太太说她搬走了,没有留下地址。
即使在这一时刻,拉里对事实真相并不怀疑。一直到几天以后的一个夜里,他和诺艾丽睡在同一张床上时方才有一点儿晓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你这人真怪。”他说,我从未结识过像你这样的人。”
“凡是你要的,我都给了吧?”她问。
“是的。”
诺艾丽拧了他一把。“不过不能再同另外一个女人睡觉。”她轻轻说“下一次我就把她杀了。”
拉里想起了她说过的话:你是属于我的。突然,这句话具有了新的、不祥的含意。他第一次有一种预感:她的话并不是随便说说的,并不是他可以不予理睬的。他意识到了诺艾丽佩琪那冷酷的、致人死命的和不可捉摸的内心世界。他一阵寒战,有点怕了。这天夜里,有好几次他想提起海莉娜的事。每次话到嘴边都缩了回去,这是因为他怕知道事实真相,怕把经过用话说出来,好像语言比行动本身更有力量。如果诺艾丽真能
第二天早上吃早餐的时候,拉里趁诺艾丽不留意的时刻,仔细地察看她,想寻找残忍和性虐待的蛛丝马迹,但是他所看到的是一个媚人的美女,跟他讲有趣的名人奇闻轶事,对他的各种需要都能预见到,而且服侍得使他十分满意。他想着,料必我对她的看法错了。但是,从此以后,他行动谨慎,不敢再和别的女人幽会。几个星期以后,因为诺艾丽使他完全着了迷,他也不想再另觅新欢了。
从一开始诺艾丽就提醒拉里,他们的事不能让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知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的事不能有丝毫风声传出去。”诺艾丽警告说。
“为什么我们不能租一个套间呢?”拉里建议说。“找一个地方,我们”
诺艾丽摇摇头:“在雅典不能。总有人认得我的。这事我考虑一下。”
隔了两天,德米里斯召见拉里。起初拉里提心吊胆,不知道这个希腊巨头是不是听到了一些关于诺艾丽和他的事儿。但是,德米里斯高兴地接见了他,谈了一会儿就讨论起了他准备购买新飞机的事情。
“这是一架改装的b—25型轰炸机。”德米里斯对他说“我想要你先去看看。”
拉里喜形于色。“这种飞机好极了。”他说“拿它的重量和大小来看,这是你所能买到的最理想的空中交通工具。”
“能坐多少人?”拉里想了一会:“九个人可以坐得舒舒服服,加一个驾驶员、一个导航员和一个机上工程师。每小时可以飞480英里。”
“听起来很能引起兴趣。你可以替我去验看一下,再给我一个报告吗?”
“马上可以去。”拉里笑着说。
德米里斯站了起来:“还有一件事,道格拉斯,佩琪小姐明天上午去柏林。我想让你把她送去。”
“是,先生。”拉里说。接着,他又似乎头脑简单地补充说:“佩琪小姐有没有告诉你,我们的关系相处得好一些了?”
德米里斯看着他。“没有啊,”他说,显出困惑不解的样子,实际上,今天上午她还向我抱怨说你对她无礼呢。”
拉里惊奇地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后,他马上醒悟过来——得赶快设法掩盖自己的冒失和因高兴而犯的大错。“我一直在设法使她和我之间相处得好一些,德米里斯先生。”他装出一副诚恳的样子说“以后我要更努力些。”
德米里斯点点头:“应该这样。你是我用过的飞行员中间最出色的一个,道格拉斯。这是丢脸的,如果”他没有说下去,而把“如果”两个字拖长了慢慢低了下去,但是其含意是显而易见的。
在驱车回家的路上,拉里把自己骂了一遍,今天说话真像傻瓜一般。他该记住,现在他是处在举世无双的勾结之中了。诺艾丽很聪明,比他强,知道她对拉里的态度的突然改变会引起德米里斯的怀疑。他们过去的老关系,是他们目前私通的最好的掩护体。德米里斯正在把他们撮合在一起。拉里想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人中的一个认为是属于自己的东西,现在被他所占有。这使拉里感到一阵高兴。
在飞往柏林的航途中,拉里把驾驶盘交给保罗米塔克萨斯,跟他说他要到后面座舱里去跟诺艾丽佩琪谈谈。
“难道你不怕碰一鼻子灰吗?”米塔克萨斯问道。
拉里犹豫了一下,心里痒痒的,想夸耀一番。但是他克制住了一时的冲动。“她是一个吃得开的臭婊子。”拉里耸耸肩膀说“如果我不想办法用恭维话把她软化下来,我坐也坐不住。”
“祝你成功。”米塔克萨斯平静地说。
“谢谢。”
拉里小心地关上了驾驶舱的门,朝诺艾丽坐着的躺椅处走去。在飞机的客舱后部待着两个女乘务员。拉里坐到诺艾丽的对面。
“当心点儿。”她轻轻地警告说“凡是给康斯坦丁干活的人,都会向他告密的。”
拉里向两个女乘务员看了一眼,想起了海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