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布鲁克林大桥有上万根钢索,是数不清的
在北京郊区的夜色中,在公园的大桥下,叶安之平静地说,“我后来查了,布鲁克林大桥有上万根钢索,是数不清的。”
卢文可笑了,他没想到叶安之还记得这么久远的事。
他因叶安之还记得这些细节而感动,因此他没看到,叶安之眼神里的苍凉。
也许是漆黑幽静的树林给他几分大胆,也许是相似的悬索桥让他想起他们的初吻,也许是即将结束的出差使他不舍,卢文可突然握住叶安之的手,喘息着,看着他。
叶安之的眼神却闪过一丝慌乱。
微弱灯光下,卢文可的五官不太清晰,而他急切的表情,却让叶安之恍惚想起卢总那张阴森恐怖的脸。
他不该去想过去的。
叶安之低下头,快速看了一下周围。
郊区的公园很安静,四下无人,云彩遮住了月光,灯光也很昏暗。
他拉着卢文可的手,走向一旁的小木屋。
这是环卫工人放工具的地方。屋子很小,堆满了杂物,两人在里面,只能勉强面对面站着。
关上门,他们陷入一片漆黑。
黑暗和拥挤给了他们绝对安全,两人迅速抱在一起,饥渴地亲吻着,抚摸着。
两人的下身都已硬起,他们互相蹭着,隔着裤子,感受彼此的欲望。
叶安之将手伸向卢文可的腰部。这几日他们拜访客户,穿的都是正装。他熟练地解开卢文可的腰带,伸手进去,握住了他硬挺的阳具。
卢文可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用力地抱住他,用身子不停地蹭他。
叶安之拉下他内裤的边缘,掏出了他的阴茎。然后他蹲下身子,凑了上去。
卢文可虽然沉浸在巨大的刺激中,但还是马上把他拉起来,亲吻着他的唇,爱惜地说,“不用,没洗。”
叶安之的眼睛突然湿润了。这是他在不平等的性事中习惯的做法,却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
不等叶安之回应,卢文可也把手伸向他的裤子。
他也想像叶安之那样熟练地解开皮带,却发现,他不会解。
叶安之忍着笑,自己解开了,然后抓着他的手,让他握住了自己的炽热。
两人一边吻着,一边互相撸着对方的性器。
郊区的公园,夜晚格外幽静,杂物间传出的喘息,特别清晰。但因为杳无人烟,这段见不得光的感情,可以在此尽情地释放。
等云彩散去,月光再次洒下时,两人已经回到公园的路上。高档西装的防皱面料没有留下任何褶皱,虽然衣角都沾了灰尘。
刚经过一场疯狂的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因此谁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
过了一会,叶安之才说,“我们这样,好像钻公厕的北京同志。”
“啊?”卢文可一脸困惑。
因为卢文可的中文很流利,叶安之有时会忘记,他其实是个美国人。
于是他解释道,“有一种说法,说北京的gay,会去公厕里约炮,因为隐蔽。”
卢文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在最包容多元的环境长大,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同性取向需要掩饰。所以没有想过,有人需要把它隐藏起来。
然后他想到,叶安之是不是也不得不这么做。
他想到自己古板严肃的父亲——叶安之在他手下工作,不敢暴露性取向,只敢在出差时约炮。这让他心里十分苦涩。
卢文可想了一下,说,“我倒觉得,我们像在校园里约会的大学生。”
叶安之笑了,“你在美国都穿西装约会吗?”
“我……我是说,这个氛围很像,幽静的校园,两个人边走边聊,谈天说地。”卢文可看着叶安之,笑道,“那你上大学时都去哪里约会啊?”
叶安之脸上的笑突然僵了一下,虽然夜色很黑,但卢文可捕捉到了。
他知道是自己冒失了。最近几天,他们虽然发生了两次亲密关系,但都默契地不问私生活。
“我的意思是……”卢文可支吾着,想换个话题摆脱尴尬。就听到叶安之说——
“我都直接去床上。”
卢文可没想到他会开荤段子玩笑,笑了起来。
叶安之也跟着他笑了,夜色盖住了他脸上的勉强。
两人就这么天南海北地闲扯着,走出了公园。
大路上打车很容易。
有司机在场时,两人又恢复了疏离的同事关系。
但再远的路也有终点,再长的出差也有结束。站在酒店门口,叶安之说,“等回去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虽然卢文可已经猜到了他的态度,但真听到这话,他还是有些失落。
“嗯。”
叶安之继续说,“你既然已经有了女朋友,不管你们相处模式是什么,你还是应该,多为她考虑。”
如果不是叶安之提醒,卢文可都忘了他还扯过这个慌。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没有女朋友。”
叶安之一愣,这才意识到,卢文可那天撒谎,是在和他赌气。他当时确实被刺痛了一下,但很短暂。因为正准备去见刘署长的他并没有心情沉浸于此——饥饿和下身的肛塞已经牵扯了他大部分精力。
叶安之苦笑了一下,然后说,“这次算是补上四年前的遗憾吧,很满足。就此结束吧。”
卢文可点点头,没说话。
他有过很多次和炮友说再见的时刻,无论是他提出,还是对方提出。他以为自己已经波澜不惊了,可面对叶安之,他还是像失恋一样。
但他知道,叶安之已经有了富裕的生活和优秀的事业,自己的短暂回国,注定只是个过客。
回到香港后,卢文可并没有太多时间伤感。艺术展的筹备工作快速推进,他每天不是泡在画室画设计图,就是和各方联络,推动进展。
他觉得自己进步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甚至在另一场周末聚会上,在被林姨拉去认识刘署长的女儿时,他都能非常和善地说“你好”。
林姨很开心,“小文,这是lda,最近刚回国呢。”
lda穿了一套优雅的连衣裙,看起来很淑女,她礼貌地冲卢文可一笑,“你好。”
卢文可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
林姨看卢文可没啥反应,赶忙张罗道,“你们两个帮阿姨个忙,去隔壁餐厅把蛋糕拿来吧。”
卢文可知道,这是为了给他们创造独处机会。
但他没法拒绝,只好向lda点点头,“走吧。”
lda乖巧地跟上。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林姨不禁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她也曾幻想过这样般配的爱情。但她命苦,拼尽全力,才嫁给这个比她大好多的男人,成为卢太太。但结果是,她要承受丈夫床上难以启齿的古怪癖好。
离开喧闹的宴会厅,两人踏上俱乐部室外的羊肠小路。
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卢文可低着头,呆呆地看了会脚下的草地和石子路,然后开口道,“我知道林姨是想撮合我们。”
lda没想到他说得这么直接,低下头,小声地“嗯”了一声。
“但很抱歉,我不喜欢女孩子。我不曾和家里说过,但我觉得不该骗你。”
一通话说完,卢文可感觉心里畅快了很多。这是他第一次因为取向而有压力。
lda有些惊讶地盯着他,“你说的,是真的?”
卢文可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他点点头,“对不起。”
但lda却突然笑了,而且笑得很灿烂。
“其实……”lda说,“我也不喜欢男孩子。”
这下换成卢文可先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那……你家里也不知道吗?”
lda不再那么拘谨,她叹了口气说,“我妈发现了我和女友很亲密的照片,我说那是闺蜜,但她有点怀疑。所以非逼我回来实习,就是要给我找男朋友。”
卢文可点点头。
“那你家里不问你吗?”lda问。
“我一直住在美国,他们也管不了。”
“真好。”lda羡慕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犹豫地说,“那……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啊?”
卢文可好像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他笑道,“你不会是要我和你假装谈恋爱吗?”
lda的目光突然亮了,然后故作可怜模样,“可以吗?”
卢文可被她这反差感逗笑了。
lda雀跃着跑到卢文可面前,双手合十,举在胸前,“拜托,帮帮忙吧。等回美国后,我请你和你男朋友吃饭,饭店随便挑,行吗?”
听到那三个字,卢文可想到了叶安之,心里有点苦涩。但他接着说,“那我要米其林三星。”
“没问题!”
本来各怀心事的两个陌生人,却因为共同的烦恼,突然成了盟友,关系也瞬间拉近了。
两人都放松下来,他们一边走,一边聊美国的生活。卢文可回来这么久,好不容易遇到同温层的朋友,也打开了话匣子。在外人看起来,倒很像一对暧昧期的男女朋友。
看着两人说说笑笑的样子,林姨很满意,接过来蛋糕后,就赶着他们去约会了。
两人本就讨厌这种聚会氛围,于是借机遛了。
但为了做戏做全套,卢文可还是先送她去门口的停车场。
俱乐部的设计很讲究隐私,到处都是独栋小别墅,周围围着一圈树,外面是草地,看起来很幽静。
lda正在说学校里的事情,卢文可一边听,一边看周围景色。他个子高,视线可以穿过稀疏的树梢,看到里面。
转过一条路,他看到一栋楼前,站着两个男人。在树枝的遮蔽下,他只能看出背影是一胖一瘦。
而胖人的手,正放在另一人的屁股上,摩挲。
卢文可突然想起“北京公厕”的都市传说。
他知道这样做不太礼貌,但因为好奇,他还是快步转到了正面。
然后,他愣住了——
其中一人,是叶安之。而另一个……
11你……跟我走吧
“爸。”
lda的声音打断了卢文可的震惊,也打断了刘署长的咸猪手。
他赶紧收回身后的手,叶安之也立即抹掉脸上讨好的笑,低下头,换上一副恭敬的样子。
但这些,都落在卢文可眼里——他从未见过叶安之那种表情。
lda有点近视,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父亲脸上的异常,她快步走上前,“爸,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看了看刘署长身后的楼,“这是哪里啊,我都没来过。”
刘署长已经换上了一副慈父神情,“哦,爸爸来这有点公务,你呢?”
“我准备回家啦,聚会好无聊。”lda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刘署长一脸宠溺地说,“你这孩子,当着东道主的面,怎么能这么说话。”
然后他把头转向卢文可,“你就是小卢吧,长得和你爸真像。”
卢文可脸色有点不自然,他低下头,勉强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是。”
刘署长看他的样子,以为他是被长辈看到约会,不好意思,于是乐呵呵地说,“什么时候回美国啊?你俩可以一块。”
叶安之没想到会碰到他们。虽然刚才他被刘署长摁在窗前时,已经看到了——金童玉女,手捧蛋糕,边说边笑。像筹备婚宴的新郎新娘。
他低下头,“刘署长,我先走了。”
刘署长态度疏远地点点头。仿佛十分钟前,他的阳具,并没有塞在这个人的嘴里。
叶安之用尽全力快步离开,虽然每一步都扯得他浑身疼。
刘署长断续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小卢,我听你爸说了,你可真优秀啊,以后你们俩要互相照顾啊。”
他只想逃。
刘署长还在和蔼地和女儿说什么,卢文可只觉得恶心。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快速离开了。
叶安之走得很慢,刚到停车场,就被卢文可追上了。
但卢文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着叶安之苍白的脸色,缓慢的步伐,他又心疼,又愤怒。
叶安之并不理他,上车准备离开。
但在他关车门时,却被拦住了。叶安之抬起头,正对上卢文可那张表情复杂的脸。
叶安之刚才并不确定卢文可看到没有,但看他现在的状态,他知道,瞒不住了。
他曾希望能在卢文可心里保持点体面。
终是奢望。
他暗叹了口气,然后平静地说,“你不用想太多,不是为了你的实习。”
“为……为什么这么做?”卢文可努力压抑着情绪,但他眉头紧蹙,眼圈有点红。
叶安之冷笑一下,“你知道全市有多少家文娱公司吗?你知道圣诞期间城市公园的人流量有多大吗?你知道多少人盯着那块蛋糕吗?大家都搞文娱,为什么批给你不批给别人?”
他语气平静,但眼神冰冷。他没戴眼镜,就直勾勾地盯着卢文可。
卢文可被他看得有点心慌,他再一次感觉到了叶安之现在的强大气场。
“可……可以不赚这个钱啊?”
“这个钱是什么钱?”叶安之冷冷地看着他。
“我……”卢文可尴尬地低下头。他不想刺痛叶安之,但他好像已经刺痛了。
“你觉得这种钱脏。那我请问你,卢小公子,你知道全公司有多少员工?一月薪水支出是多少?艺术馆占地多少尺?租金是多少?税费有哪些?还有什么其他支出?不赚这个钱,拿什么来养活公司?”
卢文可哑口无言,这确实是他不曾想过的事情。
“可……可你……可以不……”
“可以不什么?不陪刘署长睡觉?”
卢文可愣住了,他没想到叶安之会主动说出来,他更没想到,他的猜测……是真的。
“我可以陪你睡觉,但不能陪别人睡觉,是吗?”叶安之语气很平静。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卢文可,我们已经结束了。你在这里再待三个月你就回去了,我们不会再有交集。请你不要管我怎么生活。”
说完,叶安之猛地关上车门,点火、换档一气呵成,像在发泄某种愤怒。
车倒出来,停在卢文可身旁,他按下车窗,冷漠地说——
“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有个好父亲。”
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只留下一股青烟。
宴会厅里依旧是热闹的人群。人们正在分享卢文可搬来的蛋糕,感受糖油混合物带来的快乐。
俱乐部外,卢文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心里很乱。
想起叶安之虚弱的样子,他很心疼。
想到刘署长恶心的嘴脸,他很愤怒。
可叶安之连珠炮般的质问,又让他很惭愧。
他确实不知道,赚钱这么难。
他的学费由父亲直接支付,零花钱,来自卢家的信托基金和母亲的遗产。他从没关注过金额,但也从没花完过。
他连父亲有什么产业都不清楚,只知道他的哥哥姐姐为了这些,争得不可开交。
他自诩清高,不争权也不逐利,一心沉浸在艺术的海洋。
可叶安之说得对,这是因为他有个没亏待过他的父亲。
他又想起四年前的叶安之,好像那时的他就在为钱发愁,买什么都要算汇率。当时卢文可只觉得他很特别,很可爱。
但他不曾想过,这背后代表什么。
不知不觉,卢文可已经走出俱乐部,沿着马路走了好远。
然后,他看到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车,打着双闪。
他好奇地走上前,才发现是叶安之的车。
叶安之正趴在方向盘上,一条胳膊抵在肚子上,不住颤抖。
卢文可立刻打开车门。
“叶安之?”
叶安之没有回答,他神情痛苦,满头是汗。
卢文可马上打开后座的门,想抱他去后排躺下。
可他刚一碰到叶安之的胳膊,就听到他发出一声惨叫。
“你怎么了?”
叶安之皱着眉,闭着眼,无力地摆手,似乎想拒绝他的帮助。
卢文可小心翼翼地抱起叶安之,让他躺在后排座椅上。风衣衣袖被掀起一角,手腕上,露出一圈鲜红的勒痕。
卢文可看得心疼。
好在叶安之的导航里存了家庭住址,卢文可一路开了回去。
是一座高档小区的高层公寓,离卢家别墅不远。
车到停车场时,叶安之已经醒了,看起来恢复了一点精神。
他慢慢撑着身子起来,下车,仿佛卢文可并不存在。
卢文可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可他担心叶安之的身体,所以远远地跟在身后,目送他走进公寓。
叶安之打开房门,看着远处手足无措的卢文可,有气无力地问,“进来吗?”
卢文可快步跟了进来。
叶安之没有理他,径直走进卧室,关上门。接着,里面传来淋浴水声。
卢文可尴尬地站在客厅。
这是一套三居室,一人住的话,很宽敞。房间装修精致。灰黑配色,很简约。是叶安之以前喜欢的风格。
卢文可走向窗口,外面是一片公园,视野不错。
但他却无心欣赏。
这次艺术展,获得了文体署很多支持,而且几乎是有求必应。卢文可本来很开心,现在却只觉得苦涩。
他又想起上次聚会,叶安之给他父亲送刘署长签的文件,当时他的声音,也是那么虚弱。
想到父亲,他心情更复杂。父亲知道这些吗?是父亲默许的吗?还是……是父亲授意的?
他有点不敢想下去了……
这时,叶安之出来了。
他换了一套家居服,手腕上被绳子捆过的痕迹清晰可见,头发上还有水汽。
他没有理卢文可,径直走向冰箱,拿了一袋速冻乌冬面,用热水泡开,倚在厨房岛台上,吃了起来。
他饿了一天,吃下几口热汤面,才终于感觉活了过来,胃里也不那么难受了。
“谢谢。”他有气无力地说。
卢文可看着他虚弱的样子,难受不已。憋了一路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你……换个工作好不好。”
叶安之吃面的手顿了一下,但他没有抬头,又继续吃了起来。
“有……有那么多工作可以做。你那么优秀,工作能力那么强,总可以找到更好的。”
叶安之没有反应,依旧低头吃面,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卢文可沉默了一会,像是拿定决心似的,说——
“你……跟我走吧。”
叶安之拿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他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面。
乌冬面雪白,圆润。
“我……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差,我可以接活赚钱的。以前没接是因为不缺钱,其……其实有很多人找我做设计、做美术,开价很高的。”
卢文可第一次发现,他也需要用钱,来保障一种未来。
啪嗒一声,叶安之筷子上的面条断了。
面掉进碗里,溅出浊汤。
“你跟我回美国吧,你可以接着读书,毕业后再工作,赚得会比现在多。我……我们还可以去明尼苏达……看雪。”
说完这通话,卢文可终于看懂了自己的内心——他放不下叶安之,永远都放不下。
叶安之的眼圈红了,泪水滴进面前的一次性快餐盒里,泛起一个浑浊的小涟漪。
四年前,卢文可就给他描绘过这个未来。他没想到,现在,面对如此不堪的他,卢文可还愿意给他这个未来。
叶安之慢慢抬起脸,泪水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卢文可的脸。
眼泪滤掉了卢文可脸上的恳切和心疼,只留下他与他父亲相似的五官轮廓。
那张阴森恐怖的脸又出现在他眼前,那只粗糙有力的手又在扯他头发,那根冰冷的导管又插入他体内,那可怕的声音又回荡在他耳边——
“想让你家人活,你最好乖一点。”
回不去了。
12我知道
叶安之闭上眼,任由眼泪流下来。
接着,他感到有人走到他身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他本能地想躲。但随后意识到,那张可怕的脸,不会给他这种温柔的拥抱。
叶安之再也忍不住了,他转过身,扎进卢文可怀里,手紧紧搂着他的腰,头抵在他肩膀上,痛哭不止。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他知道应该推开他——他看到卢总第一眼时就知道,卢文可,不会再属于他。
但他舍不得。
这个怀抱,他想了四年。
在每个崩溃绝望的时刻,他都在想这个怀抱。
卢文可温柔地搂着他,轻轻摸着他脑后的头发。
他还是那么瘦,瘦到一只胳膊就能搂住。
卢文可很心疼。
他忍不住想,在过去的四年,叶安之是不是也要时常为钱发愁,到处奔波。
“等忙完这场艺术展,我们就一起走。我们可以先回纽约,虽然我们都不喜欢纽约,但你四年没去了,可以去看看有什么变化。我们去唐人街,去中央公园,去布鲁克林大桥。然后我带你去耶鲁,去看我生活了四年的地方……”
卢文可的怀抱,和四年前一样温暖。
“之后我们去明尼苏达。我保证,你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雪。”
叶安之闭着眼,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个未来,那个太过美好的未来。
他仿佛看到了在天地一片白中,他和卢文可两人,并肩站在雪里,沐浴着温暖的阳光。
“这边的工作你也不用担心,父亲那边我可以去说,他总会放你走的……”
叶安之睁开了眼。
好梦易碎。
“不,别说。”叶安之声音很沙哑,但语气很坚定。
他动了一下身子,离开了卢文可的怀抱。
卢文可明白,他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他的提议。于是他松开手,温柔地说,“好,我们慢慢商议。”
叶安之低着头,抹掉了眼泪,然后背过身,不再看他。
“不早了,你回家吧。”
然后他听到身后的卢文可说,“好,那你早休息。”
进入十一月,香港的天气终于凉爽了,也不那么潮湿。卢文可很喜欢。
艺术展的筹备也初步成型。看着自己设计的创意图,逐步变成现实,卢文可觉得很有成就感。
加工厂那边陆续运来制作好的部件——彩绘的背景板、轻薄的纱、庞大的人造雪块、各种圣诞装饰……卢文可就在仓库里,和同事一起检验、登记、组装。
“叶助,第一批部件已到齐,有空可以来验收。”
为了避嫌,他们两人没有再见过面。即使偶尔交流工作,也都是客气的公事公办。
叶安之到达艺术馆后面的仓库时,没有看到人,只听到杂物堆里,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小心地绕过各种纸板和箱子。然后,在杂物堆积的深处,钻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是卢文可。
卢文可连日泡在仓库,又变回了不修边幅的样子。头发没有打理,胡乱支着。穿着一身宽松的休闲装,外面还罩了个大围裙,上面都是油彩痕迹。脚上蹬着运动鞋。
叶安之感觉又看到了四年前泡在画室里的他——穿得乱七八糟,但眼睛里冒着兴奋的光。
“这边这边。”卢文可笑着冲他招手。
叶安之依旧是西装革履。他艰难地在仓库里穿梭,皮鞋踩在布满杂物的地面上,走得很费劲。
卢文可快步走上去,一把扶住他。
他的手,还是那么大,那么暖,肌肉线条分明的胳膊,坚实有力。
叶安之有点尴尬。他刚想抽回手,就听到卢文可小声地说,“这没别人。”
卢文可拉着他的手在杂物之间穿梭。叶安之明明一身成熟的商务正装,却羞红了脸,像个青涩的中学生。
卢文可看着他,仿佛又看到了四年前的那只小猫。
“这些就是背景板了。”卢文可指着靠墙的一堆杂物,兴奋地介绍。
配合“白色恋歌”的主题,卢文可设计了双层立体背景。
“这是底层。”卢文可指着那些比人还高的长方形立板,上面印的是白色的大雪,和稀疏的几棵枯树。
“在它前面,再叠上这一层。”卢文可又指了指另一堆立板。
这些更小一些,上面印的是摩天大楼,轮廓也裁成了楼的样子。窗户都雕成镂空,贴着透明塑料纸。
“到时候我们会在后面打光,看起来就像楼里的房间开着灯。”
看着这些,叶安之有点恍惚。
卢文可走到他面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后来去了明尼苏达。结果大雪封路,我被困在酒店好几天。只好对着雪景画画。”
“后来我回到香港,继续画。可满眼看到的,全是高楼,和纽约一样压抑。于是我又在雪景图上,叠画了高楼。”
“当时我想,这就像我们的生活,被困在高楼的小窗户里,但心中向往的,是无边雪色。”
听着卢文可的话,叶安之的眼圈红了。
卢文可突然有点慌——叶安之还要工作,不该惹他哭。于是他马上换了个轻松的语气——
“你可不知道,这个我画了好多版呢。之前怎么组合都不满意。直到最近,才定下来这一版。”
叶安之哽咽着,轻声说,“我知道。”
哐当……
伴随着一声闷响,叶安之被压在窗台上,头重重地磕在玻璃上。
但他没有出声,他好像已经感受不到痛了。他只是熟练地趴在窗台前,撅起屁股,等待那习以为常的侵入。
四个月,再痛,也该习惯了。
大力地抽插把他的上半身压在冰凉的墙壁上,头倚着贴了防窥膜的窗子,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虚影,和若隐若现的铁栅栏。
卢总知道他不反抗,没有绑他,但依旧没给他衣服穿。
他也习惯了,深冬的阁楼都没有冻死他,何况是四月。
他麻木地倚着窗户,甚至在习惯了异物的入侵后,开始观察窗上的贴纸。
防窥膜的边缘翘起,他通过缝隙,看到楼下的阳台一角。
他看到,楼下的地上,立着一个画架。
画架前,坐着一个少年,正在画画。
他,认出了那个少年。
原本已经麻木的叶安之突然觉得——好疼。
浑身上下哪里都开始疼,跪在地上的膝盖,被掐住的脖子,淤痕未消的手腕,被粗暴侵犯的后庭……
但最疼的,是心。
他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莫名降临的噩梦——不去想为什么一直安分读书的自己会被绑架;为什么他整日为钱奔波的父亲会是混黑道的;为什么父亲会去刺杀黑帮老大;为什么自己会被囚禁在此,成为换父母活下去的条件;为什么那个可怕的黑帮老大,长着和他初恋非常相似的脸……
在看到卢总第一眼时,他就意识到,命运有多荒谬。但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耻辱的囚牢里,看到回家度假的卢文可……
以后的日子里,他每天都会裹着脏兮兮的被单,趴在这里,透过窗子的缝隙,看楼下阳台上画画的卢文可。
空白的纸上被卢文可涂上大片白色、灰色、蓝色,一幅幅雪景图出现在画布上。
每一张,都很压抑,很沉闷。
但卢文可好像都不满意,他不停地把画撕掉,扔到一边,再铺上一张新纸。
后来,他又捡起之前画的雪景,在上面继续画楼。黑色的摩天大楼鳞次栉比,盖住无边雪色,密密麻麻的窗户把雪景割成无数个小方块,像是把大雪关进了监牢。
只要卢总不来,叶安之就会一直趴在窗边。他的视线,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再清晰。
他几乎见证了每一副废稿的诞生。
卢文可一说起自己的作品就停不下来,他兴奋地挥舞着手,介绍他创作时,不断试错、不断改进的过程。
叶安之只是安静地听着——像四年前一样。脑海里,却浮现出他透过窗缝看过的一张张画。
最后,卢文可像小孩求表扬一般,仰着头凑到叶安之面前,“我是不是很棒?”
叶安之的鼻子酸酸的,但他还是强忍着,冲卢文可微微一笑,用手轻摸了下他饱满的脸,“嗯。”
卢文可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这个创意,本是他对爱情最苦涩的回忆。但他没想到,四年后,叶安之愿意重新握着他的手,微笑地听他讲述。
他又拿起一包花花绿绿的圣诞装饰,“我们会再装饰一些彩带,增加圣诞元素。”
“这个背景,本来是很压抑很沉重的,但因为与你重逢,我愿意让它变得欢快一些。”
说完,看着叶安之温柔含泪的桃花眼,卢文可忍不住抱住了他。
在空无一人的仓库。
叶安之没有拒绝,也轻轻地回抱住卢文可。
他知道应该尽早和卢文可斩断关系。但他就是好自私,总贪心地想,这一天能晚来一会。
13好不容易有男朋友了,当然要贴着坐啊
“小卢,你第三个上场,在叶助之后。”
中心城区一家高档酒店的会议厅,富丽堂皇,非常气派。
这是港府文娱行业协会组织的一次宣讲会,邀请各文创公司介绍近期将举行的活动。
活动是面向海外的纯英文宣讲,因此港都艺术馆派的代表是叶安之和卢文可。他们将介绍即将开幕的艺术展,叶安之负责介绍商务部分,卢文可负责艺术部分。
卢文可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发言稿。他不仅要给自己写,还要帮叶安之写——毕竟领导只负责发言。
自从接到这个任务,卢文可就很兴奋,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名正言顺地与叶安之单独工作。
换回英文写作,他得心应手多了。发言稿他自己改了好多遍,又请eric和董经理审阅修改。确认无误后,他把叶安之的发言稿,发到他的工作邮箱,然后拨通了他的办公室电话——号码他早已烂熟于心,但很少打。
电话是秘书接的——
“叶助在卢总办公室,还没回来。”
卢文可只好失望地挂断电话。
墙上的表从四点走到五点,表盘上洒了一层夕阳。
“小卢,还不下班啊?”eric探头进来。
“哦,我一会就走。”卢文可随口答道。
书包都已经背上了,但他似乎有点不甘心,想了想,又放下包,打了过去——
“叶助还没回来。”
办公室外厅的人陆续走掉,卢文可百无聊赖地坐在办公室里。
其实这个电话也没有非打不可的必要,如果发言稿有什么问题,叶助自然会联系他。可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联系叶安之,他不想错过。
终于,在办公室都走空后,卢文可的电话响了。
他压抑着激动,焦急地等它响到第三声,便火速接了起来——他讨厌这个职场礼仪。
“三少,你找我?”叶安之的嗓音有点沙哑。
听到叶安之疲惫的声音,卢文可很想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但他控制住了,公事公办地说,“叶助,发言稿我发到您工作邮箱了,您有空看一下吧,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好的,谢谢。”
电话陷入沉默。
卢文可想说点什么,又觉得电话里不方便,他犹豫着,“那……我先挂……”
话刚说了一半,就听到叶安之说——
“早点回家吧。”
“哦,好,您也是。”
对面电话挂断,“嘟嘟”忙音响起。但卢文可没有放下听筒,他握着它,脸上浮现一个大大的笑容——叶安之嘱咐他早点回家,叶安之在关心他。
他忍不住高兴地蹦起来——反正办公室没人。
兴奋之余的卢文可又很庆幸,幸好没走,不然就错过了这个电话。
他开心地拿起背包走出办公楼,一脚油门扎进晚高峰的车流里。
就连市中心的大堵车,感觉都顺眼多了。
挂断电话,叶安之打开了邮箱。他嘴角还沾着一点牙膏渍,因为一下午积压了太多工作,他刚才连刷牙都是匆匆的。
发言稿存在word文档里,分成两栏,左边是英语,右边是中文翻译。个别比较难的单词,卢文可还标上了音标。
看到右边的中文,叶安之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想起四年前两人备考sat时,卢文可也是这么帮他复习。但因为他的中文写作水平有限,他的译文,都像机器直译的,叶安之读时,总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次的稿子也延续了卢文可一贯的美式中文,虽然通篇汉字,也能看懂意思,但读起来就是怪怪的。
“上午好。今天能出席这场活动,真的是一种荣幸……我想把我特殊的感谢,扩大到我尊敬的主办方……”
叶安之一边读,一边把手按在嘴上,不让自己笑出声来。他甚至可以想象,卢文可在翻译时,那种绞尽脑汁的神情。
似乎身上也不那么难受了。
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卢总走了进来。
卢总有叶安之办公室的钥匙,一如他也有叶安之公寓的钥匙,可以随时推开任何一道他锁上的门。
一进门,他就看到了眉眼带笑的叶安之。
他正单手托腮,神情松弛地看着电脑屏幕。
“看什么呢,这么高兴?”卢总几乎没见过他这么轻松的表情,自己的语气也跟着柔和起来。
“啊,卢总。”叶安之吓了一跳,赶紧关上页面,站起身来,“没……没什么,刷……刷到一个表情包。”
他出了一身冷汗,刚才起身的动作太快,扯得他后庭一阵疼。
看到叶安之又恢复了平时的谦卑状态,卢总脸上的笑意也褪下了。
今天下午叶安之让他很满意,到最后,叶安之自己也被干射在办公桌上。事后回想他媚眼如丝的一幕,卢总还有点回味,所以临下班前,又鬼使神差地推开了他办公室的门。
初一看到叶安之眉眼带笑的表情,卢总还以为他也在回味。可随后他的诚惶诚恐,让卢总再次意识到,无论叶安之再怎么讨好、顺从他,在心里,依旧是怕他的。
“早点回家吧。”卢总语气平淡。
“谢卢总。”叶安之恭敬地说。
卢总关上门,走了出去,心里有点乱。
“下面让我们掌声有请,港都文化馆的代表上台介绍。”
华丽气派的会议室里响起一片掌声,叶安之从容地走上台。
他依旧是一身得体的西装,带着眼镜,看起来很干练。
“谢谢主持人。女士们,先生们,大家好……”
他的英文,依旧带有中式口音,但吐字清晰,表达流利,听起来很舒服。
这是重逢后卢文可第一次听叶安之说英语,他看起来非常沉稳,很有魅力。
卢文可坐在台下,心中不禁升起一种自豪。
“还是你点吧,我……英语不好。”坐在布鲁克林大桥旁的餐厅里,叶安之有点害羞地说。
这家露天餐厅景色很好,坐在座位上,就能看到不远处的桥。在夕阳下,悬索闪着金光。
刚接受了卢文可的表白,还献出了初吻,叶安之的脸红红的。
“可你sat分数比我高哎。”卢文可坐在桌子对面,笑嘻嘻地看着他。
前几天考试出分,叶安之不负众望,考出了整个辅导班的最高分。卢文可虽然不如他高,但也很满意。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两人都很开心,所以相约出来玩。
仿佛水到渠成般,两个暧昧已久的少年,在桥下,一吻定情。
“我……英语有口音的。”叶安之的声音更小了。
卢文可喜欢看叶安之娇羞低头的样子,这种专属东方的含蓄,他之前从没见过。他情不自禁站起身,绕过圆形餐桌,坐到叶安之身边,身子紧紧贴着他。
高档餐厅很讲究格调,座位排得很稀疏,给客人足够的私密空间。但卢文可的举动,还是吸引了隔壁桌的目光,虽然对方只看了一眼,便礼貌地转过头去。
叶安之有点慌张,“你……干什么呀。”
“好不容易有男朋友了,当然要贴着坐啊。”卢文可笑嘻嘻地说。
叶安之被他说得脸更红了,但脸上露出了一个藏不住的笑容。
一位肤色较深的服务生走过来,他身着讲究的衬衣马甲,用英语微笑地问,“请问现在点餐吗?”
看到叶安之害羞的样子,卢文可开口道,“请问您有什么推荐吗?”
他的英语是很地道的纽约音。
“您可以试一下我们的主厨菜单,包括前菜、主菜、甜品三道,每道菜的选择都在这里。”
顺着服务生的手势,卢文可和叶安之开始研究菜单。
菜单印刷得很华丽,但繁复的花体字,让叶安之读得很艰难。
“这个是什么啊?”叶安之指着菜单,用中文小声地问卢文可。
他的英语虽然不错,但仅限于书本和考试知识,很多食物词汇却不知道。
“额……”看着鹰嘴豆的英语,卢文可也卡住了,他知道这是什么,但不知道它的中文,“就是一种豆子,黄色的,软软的,没什么味道。”
“哦,那这个呢?”
这下卢文可也不知道了,他抬起头,直接用英语问服务生,“请问黑诺皮酱汁是什么?”
高档餐厅的服务生都很专业,虽然面前的两位少年打扮随意,但他依旧面带微笑,耐心解释道:“黑诺皮是产自法国勃艮第地区的一种红酒,用它做的牛排酱汁,口感爽滑,味道回甘。很能衬托牛排的风味。”
这是叶安之最羡慕卢文可的地方,他永远都那么从容,自信。他遇到不懂的会直接问,而自己却会开始自卑,反思是不是见识太少。
“那我前菜要鹅肝,主菜要牛排,甜点是巧克力蛋糕。”卢文可一边用英语说,服务生一边记。
然后他又转向叶安之,用中文问,“an你呢?你想吃鹅肝还是扇贝?牛排还是龙虾?芝士蛋糕还是巧克力蛋糕?”
叶安之知道他体贴自己看英文菜单费劲,把菜名都做了简化,于是他抬起头看着服务生,用英语微笑着说,“和他一样,但请把甜点换成芝士蛋糕。谢谢。”
服务生离开后,卢文可笑着说,“你不爱吃巧克力啊?”
“嗯,有点苦。”
“那我以后送礼物岂不是少了一项选择。”卢文可俏皮地说。
叶安之也忍不住咧嘴笑了,“是呀。”
看到叶安之表情轻松了起来,卢文可说,“你看刚才那个服务生,他也有口音啊,应该是印度北方人。和我家之前的保姆一样。可是我们都听懂了,对吧。”
叶安之点点头。
“所以嘛,语言只是工具,能交流就好了,管它标不标准呢。”卢文可一边说,一边握住了叶安之的手。
虽然两人刚才已经在桥下拥吻,却还没牵过手。叶安之的脸又红了。
“口音代表的是一个人的来处,人没有必要隐藏自己的过去嘛。”
卢文可总是这样轻盈、恣意。和他在一起时,叶安之觉得自己也松弛了。
他点点头,也握住了卢文可的手。
“你的手好小哎。”卢文可笑着说,然后用自己的大手,覆盖住叶安之的整个手。
夕阳逐渐落下,餐厅里灯火通明,两位初坠爱河的少年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大桥,已陷入黑暗之中。
14我爱你,以工作之名
“以上就是关于商务合作的介绍,欢迎感兴趣的朋友前来洽谈。下面有请我的朋友,为大家介绍艺术展的内容构思。”
听到这话,卢文可从侧边上台,走向叶安之。
他和叶安之都穿着优雅得体的正装,追光灯投下,倒让他生出几分在婚礼上的感觉。
叶安之从容地向他走来,递出话筒,卢文可微笑着伸出手,接了过去。
话筒被握得有些温热,卢文可握在手里,倒像是握住了叶安之那双小巧的手。
擦肩而过时,叶安之冲他点头一笑,他也报以同样的回应。
这是他们最光明正大的一次对视。
“大家好,感谢我朋友的讲述,下面我来介绍一下……”
刚走下舞台,叶安之的秘书就凑上来,“叶助,总部那边刚发来了文件,请您看一下……”
但叶安之打断了他,“我一会再看。”然后他快步坐回座位上。
他不想错过卢文可的演说。
如果说叶安之是商务风格的稳重、大气,那卢文可则充满艺术家气质,潇洒,松弛。
“我们的设计理念是,虽然我们生活在城市的小窗户里,但心中向往的,是无边雪色……”
卢文可虽然很少参加正式活动,但他在介绍自己的艺术作品时,会自带一种自信。加上他磁性的声音和地道的英语表达,叶安之坐在下面,不禁被他带入那个浪漫的白色世界。
那里,有雪,有光,他和卢文可并肩站着,感受暖阳,洒在他们身上。
演说最后,聚光灯下的卢文可看着台下叶安之坐的方向——
“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但总有一个人,无论别离多久,无论经历了多少变迁,再见到他,你都想和他说,我爱你。”
“这个圣诞,请和他一起,来‘白色恋歌’,谱写一曲白色恋歌。谢谢大家。”
台下响起掌声。叶安之感觉自己脖子上的筋,微微跳了一下。
我爱你,以工作之名。
宣讲会后的茶歇,是特意留给商务交流的机会。
叶安之刚一踏入宴会厅,就被人拉住攀交情、聊项目。谁都知道,卢总身边的这位年轻助理,能力很强,深受器重。
卢文可却有点沮丧。
这场活动他期待了好久,本以为终于有个和叶安之共事的机会,结果除了那个打了好几次才接通的电话,叶安之没再联系他。直到今天早晨,他才终于见到他。刚才宣讲会上,他刚一下台,叶安之就离开了——据说要处理别的工作。卢文可只好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百无聊赖地听其他企业的推介。好不容易等到茶歇,可叶安之又被别人抢走了。
“叶助,您刚才的演讲真棒。以前在哪留的学啊?”一位中年女士微笑地问。
叶安之礼貌地说,“您过奖了,我没有留过学。”
“哎呀,那您的英语说得真好。”
“谢谢。”
女士微笑着递出了一张名片,“不知道叶助理有没有跳槽的打算,我们老总非常欣赏您。只要您有意向,条件都可以谈。”
叶安之还没开口,面前就被递来一块蛋糕。
“尝尝。”卢文可托着一块巧克力蛋糕走过来。
女士一看卢文可的脸,就知道这是卢总的儿子,被总裁之子抓到挖墙角,女士有点尴尬,“那叶助您忙,我先走了。”
叶安之依旧从容,“好的。我刚才的演讲稿,是卢三少帮忙写的。”
“啊……这样啊……三少您可真是优秀啊。”女士脸上堆着客套的笑容,但一说完,她就赶紧离开了。
看着女士离开的背影,卢文可得意地说,“帮你打发走一个人。怎么样?”
叶安之微微一笑,“不错。”
“那是,想抢我的人,没门。”
卢文可还在得意中,他并没有注意叶安之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平静的声音——
“什么年代了,还搞人口绑架。”
卢文可扑哧笑出声来,“你居然也说冷笑话。”
叶安之没回话,只是低头盯着卢文可递过来的蛋糕。
卢文可忙解释道,“我急着轰走那人,随手拿的。你还给我吧,我记得你嫌巧克力苦。”
他刚要伸手去接蛋糕,叶安之却拿起了碟子上的叉子,挖了一块放在嘴里,“没事。算是你的礼物了。”
卢文可知道他想起了他们定情后的那顿晚餐,嘿嘿地笑了,“你的英语真的很棒,很流利。”
“是你稿子写得好。”叶安之又吃了一小口。
“早知道不写这么好了,你都不找我提修改意见。”卢文可故作委屈地说。
叶安之忍不住笑了,“你要是写得不好,自有董经理替我找你。”
卢文可刚要说话,就听到叶安之的手机震了一下。叶安之看了一眼屏幕,然后问,“你今天怎么来的?”
“我怕不好停车,打车来的。”卢文可撒了个谎,他其实是想蹭叶安之的车回去。
“我下午还有个会,得先走一步,可能没法送你了。”叶安之有点抱歉,“你记得提前约,这里不好打车。”
“哦,没事,走回去也不远,”卢文可故作轻松地说,“反正好久没压马路了。”
叶安之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哦。”
看着卢文可有点失落的表情,叶安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今天讲得不错。”
听到这话,卢文可又咧嘴笑了。
叶安之离开后,卢文可又变得百无聊赖了。会场上的人他都不认识,但别人一看到他就会上来寒暄,“你是卢总的儿子吧”。
所以他拿了几块点心后,就躲到角落里。
“哎,你是港都艺术馆的吧?”听到声音,卢文可抬起头,看到对面站着一个年轻的女生,脖子上挂着相机,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卢文可暗暗叹了口气,但还是微笑着说,“你好,我是。”
“你的英语可真好,讲得也好。”女生冲他咧嘴一笑,“我是这场活动的工作人员。”
“谢谢你。”卢文可虽然不热衷于社交,但他性格随和,遇到别人搭讪,也都会礼貌回应。
看到她脖子上挂的相机,他突然灵机一动,问道,“你是活动的摄像师吗?”
“对,我负责拍照,过会发新闻稿。”
“那……你能不能给我一份照片啊?”卢文可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可以啊。”女生做事麻利,当场就拿出电脑,连上相机数据线,接过卢文可递过来的优盘。
“那太谢谢你了。”
“没事,你是要你和你老板那场吧?”
“对。”听到叶安之被称呼为老板,卢文可觉得很有趣,于是笑着回答。
女生一边找照片,一边说,“你们老板可真厉害,听说还很年轻。”
卢文可正在自豪中,就听到女生接着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
卢文可脸色当场僵住了,“他……有吧。”
“真的啊?”女生有点失望地说。
“真的,他女朋友可凶了,管得他可紧了。”
“哎,那真是太可惜了。”女生半真半假地感叹着,然后指指屏幕,“这几张可以吗?”
卢文可本想再吃一下醋,但看女生这么热心,也就放下了心中妒意。
照片拍得不错,一半是他的,一半是叶安之的。
“好的。谢谢。”
女生刚要复制,就听卢文可问,“这张一起给我吧?”
“这张?”
女生有点奇怪,因为这是不小心碰到快门的废片,没有对焦,画面是虚的。而且都没拍到人脸。画面里,只有两只手和一个话筒。
是叶安之递出话筒,卢文可伸手去接,两人借着话筒握手的瞬间。
“这样你就不用额外剔除它了,省事。“卢文可笑道。
女生也笑了,“你真贴心。”然后直接全选、复制,导给了他。
卢文可是一路走回家的,街道上人来人往,非常喧哗。但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烦。
他恨不得让全世界人都看到他的高兴。
他一路往人多的地方钻。在被旅行团的游客挤得七荤八素后,终于找到一家照相馆。
“请帮我洗一下这张照片,要缩印,放在钱包里的尺寸。”
盯着这张勉强能看出图像的虚晃照片,营业员虽然奇怪,但也没多说什么,“正常是明天取,加钱的话可以加急。”
“加急能多块?”
“半小时。”
“能再快点吗?我现在就要。”
营业员忍不住看了卢文可一眼,洗一张废片倒不奇怪,可一张废片还这么急,这种财大气粗的冤大头可不多见了。于是他报出一个高得离谱的价格。
“可以。”卢文可笑着说。
15kan
“eric,这个价格没问题吗?”
办公室里,卢文可正在整理要在艺术展上出售的油画资料。他发现,一些名不见经传的画作,标出的售价,居然比国际上很多知名画家的作品还要高。
eric闻声去看了一眼,说,“价格不用管,我们只负责规划作品的摆放位置和文案。”
“可是,这么高的价格,怎么会有人买呢?”
看到卢文可一脸单纯的样子,eric笑了,“你还真是活在象牙塔里。”
他四下看了一圈,确认附近没有人,然后小声说,“这是拿来洗钱的。”
卢文可一脸疑惑,“怎么洗?”
和卢文可共事久了,eric知道他是很纯真善良的大男孩,并没有二代的架子,所以也不像开始那样疏远客套。
“打个比方,我要向你行贿。如果直接给你钱,很容易被查出来。那我们就找个画廊,你展示一副你的画作,标一个高价,我买下来。这个钱,就成了合法收入。而且买卖双方可以是匿名的,无迹可查。”
“这……”卢文可第一次知道还有这种操作,十分震惊,“董经理知道吗?”
eric不置可否地笑笑,“上面不同意,谁敢这么干?你呀,不用管这么多。搞好你艺术那块就可以了。”
说完,eric就接着去忙了,只留下卢文可一人。
eric说得含蓄,但这个“上面”,是多上面呢?
他呆呆地盯着电脑上的画。
为了配合艺术展主题,他们选的画,很多都与雪有关,大部分都是以白色为基调。
看着那些纯洁的白,卢文可突然觉得脏得厉害。
这一天,整个艺术馆的人都格外忙碌,因为卢总要来视察进展。
卢文可有点尴尬。身为实习生,他没有资格参与这种高级别的汇报。但作为卢总的儿子,董经理又很热情地拉他一起开会。
于是他就坐在桌尾,看着叶安之和董经理向卢总汇报。
这是他第一次见父亲工作时的样子,和在家一样,威严,寡言。
董经理先夸奖了卢文可一番,“这次小文帮了我们大忙了,不仅设计做得漂亮,而且非常能吃苦,每天都工作到很晚。”
卢文可回国这段时间,卢总私底下一直关注他的工作,看他态度认真,专业扎实,心里挺满意。
但表面依旧是一脸严肃,“就他那水平,脚踏实地点好。”
虽然知道东亚家长都爱“打压式教育”,但卢文可心中依旧不快——父亲从不认可他的专业能力。
接着,董经理介绍艺术展目前的招商情况。
虽然这个活动开始只是为了给卢文可一个实习机会,但后来找到了盈利点,规模越搞越大,也成了集团的重点项目。
但卢文可听得很烦。因为赞助商要求将商品植入在显眼的地方,他觉得那会破坏艺术展的整体美观,为此在组会上争执了好久,但都没成功。
听完董经理预计的营收后,卢总满意地点点头,然后问,“卖画的事情,怎么样了?”
叶安之回复:“都安排好了。”
卢总说得含糊,但卢文可听明白了,果然,用画洗钱的事情,他们心知肚明。
他觉得更恶心了。
他全程低着头,铁青着脸,听完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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