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有些担忧,她连忙拍了拍钧别的肩膀,浅笑着安慰道:
“近千年来三界并不曾有战事,想必帝君是因为上次化形女身后神体不稳,因此才闭关修养神格与神体的。”
“是吗?”
钧别眉头却还是紧蹙。
“那岂不是自从我下山历练后,帝君便一直在闭关了?这都许多年过去了,修养神体怎会闭关这么久,帝君如今可大安?”
嘉荣上仙点点头,笑着说道:
“这是自然,上神上仙们仙龄永享,与天同寿。莫说是闭关几年,便是闭关几十年、或几百年的也不在少数。
只是自你降生以来,并未见过帝君闭关,所以不适应罢了,真的无须过度忧心。”
她见钧别还是忧心忡忡的模样,便小声安慰道:
“你年纪小未曾上过九重天,所以不知。其实九重天的堕神汀边有座神钟,乃是混沌初开便存在于世的,名为‘殉神钟’。若殉神钟自发鸣响示警,便是上神伤重、元神有难;若殉神钟碎了”
她说到此处,微微一顿,“嗐”了一声,连连摆手。
“——瞧我,说的都是些什么话,那殉神钟是必然不会碎的。”
钧别却有些介意,他微微蹙眉追问。
“嘉荣姑姑,若殉神钟碎了,又当如何?”
嘉荣上仙沉默片刻,沉目偏头静静看了他一瞬,还是如实轻轻回答。
“若殉神钟碎,则上神神陨道消。”
钧别默默攥紧手心,瞬间不再多问。
整个三界便只有两位上神,一位是圣神帝尊太阳烛照,而另一位,则是他们家的往圣帝君太阴幽荧。
而帝尊与帝君乃混沌初开两仪阴阳之气所化之神圣,无上神力冠绝三界,从无敌手。
据说,殉神钟几万年来,也只响过两次。
只是,那两次殉神钟响,由于年代久远,具体是因为哪位上神或是因何事所响,年轻一代的仙君们已渐渐不得而知。
“所以我就说了嘛,你无须忧心。”
嘉荣上仙轻轻笑着。
“帝君只是寻常闭关,若是帝君伤重或元神大伤,那殉神钟早就示警鸣响了。”
钧别轻轻了点头,但他蹙紧的眉梢却没有丝毫放松。
他唯愿此钟,永世不鸣。
二人正待先行离去,却听殿内传来往圣帝君因许久未曾开口,微微低哑的声音。
“是钧别回来了?进来吧。”
钧别脸上颓色一扫而空,脸上也终于实打实,带上了七天来的第一丝喜悦。
他恭恭敬敬的道了一声。
“是,帝君。”
然后,略微整理了一番略带风霜之色的衣摆,轻轻推开大殿,走近殿前。
钧别在往圣帝君面前,从来不会像其他九重天上的仙君们那般拘谨,亦不会像濯祗仙宫中其他仙娥那般对帝君崇敬到甚至不敢抬头正视天颜。
他仆一进殿内,便认认真真的打量着层层高台之上,往圣帝君清绝九天的容颜。
然后,就像这几年来他一日未曾离开过一般熟稔关切。
少年面带忧色,关切的问:
“帝君,钧别一走多年,怎么您的气色这般的差。”
往圣帝君静静注视着他片刻,然后一如往昔般,轻轻抬起一只手。
钧别脸上立刻带上一丝开心明朗的笑容。
他上前几步,走上层层高台,单膝跪于帝君座下,然后将自己的头顶轻轻放置于帝君莹白如玉的手心下,还像小兽般轻轻蹭了蹭。
他轻声说:“帝君,钧别想您了,这几年您过得可还好?怎么瞧着清减许多。”
往圣帝君微微怔忪的看着手心下少年漆黑的发顶,她沉默几瞬,轻声道:
“本君很好,无须挂念。你呢,这些年可有长进。”
钧别抬起头朝着她就笑。
“钧别而今,当与雨师仙君一战。”
往圣帝君被他这句话引得“呵”的轻笑了一声。
“看来去几年,仙术精进良多,但是人却看起来没什么长进,这般好勇斗狠。”
钧别见帝君笑了,心里欢喜,他笑眯眯的对往圣帝君说道:
“才没有呢,钧别既说过不会让帝君丢脸蒙羞,自然也不能比雨师仙君差喽。
帝君有所不知,这些年来钧别在凡间行走历练、除妖卫道,倒也闯出了几番名气。亦是明白了帝君的一片苦心,苍生有喜乐亦有愁苦。
我们仙界之人虽不可左右人间之事,但却可保凡间风调雨顺、天道不朽。因此,凡间虽仍有各自苦难,亦能保天道公道。这便是我之道心。”
往圣帝君闻言温和垂眸看向他格外晶亮的凤眸,眼底尽是欣慰。
她沉默良久,片刻后笑了笑,抚在他发顶的那只手轻轻下移,点了点少年眉心的天界仙鈿,低声道:
“钧别,你是真的长大了。”
钧别,别犯傻
钧别不知因往圣帝君的这句话想起了什么,他微微有些颓唐的缓缓低下头,有些放肆的将下巴枕在往圣帝君的膝盖上。
“可是帝君,钧别却不想长大。”
往圣帝君看着他微微暗淡郁结的眸光,突然沉默,不知该说什么。
钧别眼中透着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迷茫,他轻声问:
“帝君,钧别既是天生神骨之兽,为何还会沾染上凡间八苦呢。”
往圣帝君下意识将视线从他的脸上转开,看向窗外远处仙山那似梦似幻的层层云烟,片刻后缓缓说道: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这八苦本就不只是凡界才有。
不论是人、是神、是仙、还是妖,生而有情便有忧,既有忧便难勘破八苦之道。”
钧别叹了口气:。
“怪不得尽管天条不曾约束神仙动情,但天界的仙君却极少有动情念之人。有情便有爱别离,有情便有求不得,有情便有怨憎会。
仙君们都是有大智慧之人,自然不愿自苦。”
往圣帝君沉默片刻,却忽然轻轻道:
“有情自有有情的倾心喜悦,无情自有无情的自在逍遥。凡事不要沉迷偏执,顺其自然遵循本心,便已是上佳。”
钧别闻言微顿,他歪着头看向玉座上的神明,睫毛蹁跹。
然后,几瞬后他轻声道:“帝君,人人都道,上神无情,不知八苦。可钧别却觉得,此言错了。”
往圣帝君轻轻垂眸看他。
钧别继续说道:“钧别不曾见过圣神帝尊,因此不知帝尊是否如传闻般天道无情。但是钧别却是帝君教导长大的,深知帝君虽为上神,却心有悲悯。
心怀悲悯,怜爱苍生弱小之神明,又怎能说是无情呢?帝君,您是这天地间最最心软的神明。”
往圣帝君闻言微微一怔,下一秒却轻轻笑了,她的笑容不辨悲喜。
钧别见了这笑却微微怔忪,一时之间他甚至无法判断,帝君是真的在笑还是在自嘲。
片刻后,往圣帝君轻声道:
“上神无情,意在舍小情,念大义。舍弃小情便可心存公允,才会对苍生无甚偏颇,此为大情大道。”
她默默看着少年有些迷茫的双眼,轻声问:“钧别,你可是,有了心障。”
钧别一顿,他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半响后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回答:
“帝君,多年前钧别曾言此生没有私情,只愿在帝君座下静心修炼。”
往圣帝君淡淡看他,问:“那如今呢?”
“如今”
钧别眼中神色有一丝茫然,他神色苍茫的垂着头。
“帝君,钧别下山之后遇到一凡人女子,她名叫虞阑,谦逊少言,心怀大义,是位十分不同寻常的女子。
钧别与她相交多年,每每见她展颜微笑,便觉得心中安宁欣喜。
后来,我即将返回岱舆,本想知晓她的心意后便向帝君禀报我们之事。但是阿阑却不告而别。
帝君,想来,这便是虞阑给我的回答吧。”
钧别说到后面,神色郁郁,少年一直膨胀乐观的精气神儿也微微萎靡。
往圣帝君沉默许久,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片刻后,她才轻声道:“钧别,她非良人,你不必挂怀。”
钧别微微一怔,他错愕抬头惊讶的看向往圣帝君。
他十分惊讶,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在往圣帝君的口中听到过对他人只言片语的贬低,这还是第一次。
而帝君言语间贬低的对象,居然是一个凡人女子还是他心悦之人。
“帝君,您此言是何意?阿阑她、她虽只是凡人,却是个心地善良,心系人间疾苦的顶好女子,帝君为何有此断言?”
钧别话一出口,便下意识咬住自己的下唇,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悔意。
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居然胆敢质疑和冒犯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