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你今后也不需记得这些仙法口诀。有我在,不会有人能伤你分毫。我可是在天界都当过仙官的‘谢仙君’呢。”
卓清潭淡笑着点头,目光盈盈如水的看着他。
她的眸光好像有种摄人心魄的力量,竟比身侧的温泉水更加暖人心脾。
谢予辞一时之间沉醉其中,甚至差点忘记还有事要处理。
好在他及时醒神,然后低头轻轻为她整理了一番那件被他施了恒温法阵的大氅。
然后,他两指结印一挥,一处散发着玄紫色光芒的结界,瞬间将摇椅和茶台罩住,亦将卓清潭罩在其间。
卓清潭微微一怔,她放下刚刚饮尽的茶盏,眉目温润的抬头看他。
“怎么了?”
谢予辞笑容明媚,为她在空了的茶盏中再次斟了一杯茶水,然后低声道:
“无事,只是我方才想起,咱们今日出行所有食物,都在灵蓉那个好吃懒做的丫头的储物囊中。
喝茶怎好没有茶点相左?等我施法去前面找她,给你取些果脯糖糕回来,很快的。”
卓清潭轻轻松了口气,她笑道:
“我还以为是你感应到了什么妖邪。不必这般麻烦,我又不饿,我们在此歇歇脚便好。”
谢予辞却挑了挑眉,轻笑着“威胁”她道:
“那可不成,必须得吃。若要与谢某比邻而居、相伴避世,那么生活起居便要听从谢某的安排,谢某行事可是一贯霸道的,不知卓姑娘你做好心理准备了没有?”
卓清潭轻轻挑眉,她忽然发现,谢予辞从今早开始,便再也未曾阴阳怪气叫过她“卓仙长”,而是开始叫她“清潭”和“卓姑娘”了。
这样便很好。
她轻轻笑了笑。
待她的师父和众位师叔长老们从太虚秘境中出来,她便回山亲自向诸位长辈请罪,然后交代清楚多年来经手过的仙门诸事和端虚宫宫务。
届时,她便不再是端虚宫的掌宫,不再是仙门弟子,亦不再是仙门百家中天赋异禀的那个卓仙长了。
她轻笑着摇了摇头,旋即昂起头来,笑意晏晏的看着谢予辞道:
“是吗?不知谢公子打算对我如何霸道呢?不过,不管如何,清潭随时恭候,领教谢公子教诲。”
谢予辞当即一怔。
他旋即十分可疑的猛然起身,背过身去,好一会儿才语气闷闷的道:
“我,我先去寻灵蓉,你待在结界中,不要离开,不要走动。”
卓清潭好笑的从他背后看着他那双红透了的双耳,十分厚道的并没有出言取笑,只是轻笑一声,应道:“知道了,谢公子。”
谢予辞逃也是似的手指轻轻一动,霎时间施法从原地消失。
卓清潭看着他消失的地方,淡笑着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垂首浅浅啜饮了一口他临走时斟好的热茶。
而与此同时,谢予辞转瞬间便已出现在距离卓清潭所在的温泉池并不算远的一处山间索道旁。
他面无表情的打量着面前一身九重天上仙仙服头冠、静静独立,背对着他的仙君,淡淡挑眉。
“九重天的仙服?阁下是何人?一路跟着我这个凡人,又是所谓何事?”
那名九重天仙君缓缓转过身来,她那一双昔年温情脉脉的杏目,此时正眨也不眨的看着谢予辞,里面却泛着十足陌生的冷光。
谢予辞见到她的正脸,当即一怔。
“是你?”
那名上仙亦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缓缓说道:“钧别,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说到此处,她忽而“嗤”的轻笑一声,摇着头冷冷看着他。
“或许,我应该叫你——谢予辞?”
谢予辞沉默一瞬,他目色沉沉的看着她,缓缓叫出了她的名字。
“嘉荣。”
来者,正是上仙嘉荣!
昔年仙山岱舆上的一株嘉荣仙草,得往圣帝君点化修成人形,得道飞升为九重天上的仙娥。
后来,她在天界几经修炼,从九重天上西极濯祗仙宫的仙娥,到仙侍,再领仙职下凡历难,最终升到上仙仙阶,得以重新回到往圣帝君座下,最后更是做了濯祗仙宫的掌令上仙。
而她曾经,亦待钧别十分亲厚亲近。
只是,九千余年前那场惊动天地的变故,让五大仙山之首的仙山岱舆从此沉没于东海海底。
而随着主人的身故,濯祗仙宫亦同时堙灭于三界,分崩离析、破碎为漫天仙尘,散落于东海。
犹记当时仙山上乱成一片,众多仙官仙娥忙于施法在岱舆沉没前营救仙山上的诸多仙兽仙草。
直至他被太阴幽荧神骨之力分封于下界,他都未曾见到嘉荣最后一面。
不曾想到,他们再次相见,居然是这种情形。
他有悔
其实,昔年嘉荣待谢予辞十分亲厚。
不论是在他做谢予辞时,亦还是他是钧别时,嘉荣都不曾亏欠于他。
在他还是钧别时,虽然嘉荣瞒着他不曾告知过他的过往但是毕竟那时她乃是九重天上有仙阶的上仙,又是往圣帝君太阴幽荧座下亲信之人。
忠心事主本没有错,关于这点,他并不怪她。
尽管此时嘉荣神色冷若冰霜,明显来者不善。但是,谢予辞却依旧不愿与她多作争执。
他当先一步轻轻偏移开视线,淡淡开口。
“多年不见,你如今仙威甚重,想来仙法也进益极多,恭喜你了。
只是不知,一别经年,你因何窥探于谢某的行迹?
方才行至半山腰时,其实谢某便已察觉到身后有股若有似无的仙力在如影随形。
虽然你将痕迹掩饰的极好,但在下天生对旁人的窥探感知敏锐,你的动作瞒不了我。”
嘉荣冷冷一笑,语带嘲讽道:
“窥探于阁下,在下岂敢?你是自混沌初开、万物降生至今,普天之下唯一一个身负神骨的凶煞。
我虽已为上仙多年,但不过似我这等仙草出身的区区神仙,哪里抵得住凶神的神威。”
谢予辞眉心微微一蹙,她此时话里难掩怨怼之情。
于是,他再度转过头来定定看了她一瞬。
“嘉荣,你恨我?”
嘉荣忽然哈哈一笑,眼中似乎有水光一闪而过。
“难道我不该恨你吗?钧别——”
她微微一顿,旋即又摇了摇头,道:“不,或许我应该叫你‘谢予辞’才更合适。
我只当昔年仙山岱舆上相识数百年的少年钧别已死!死在了他最后一次回到岱舆之前。”
谢予辞沉默片刻,缓缓道:“嘉荣,我很抱歉,虽然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但是不管你信或是不信,当年我的本意确实只是想毁去昔年自己在岱舆上亲手建造的房舍景致,仅此而已。
不曾想居然会彻底毁掉了整个仙山,毁掉了濯祗仙宫,也毁了你的家。”
嘉荣生在岱舆,长在濯祗仙宫太阴幽荧座前。
她幼时在岱舆开了神识,在岱舆化身出人形,又是在岱舆被太阴幽荧点化成仙,亦是在岱舆任职生活了上千年。
仙山岱舆,不仅曾经是他的家,更是她的。
而她的家后来却因他之过彻底毁了,她怨他恨他,也是人之常情。
嘉荣一脸沉痛的看着他,缓缓的摇了摇头。
“你所抱歉的,便仅仅因为区区一座仙山岱舆被毁吗?那么帝君呢?你对帝君,又可曾有愧、有悔?”
谢予辞手指微微一僵。
他沉默一瞬,抬起头静静注视着她,轻声道:
“我有悔。但,不曾有愧。”
昔年他做谢予辞时,为了不令太阴幽荧这个天界帝君为难,甘愿远赴仙山,终此一生不复出;
愿意不在意凡间妖魔凶兽的鄙夷白眼,做一个妖邪眼中被天界帝君“驯服”的凶神;
曾经那般好勇斗狠的他,愿意每日沉浸于庖厨俗世,养仙草喂仙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亦甘愿舍弃自己的神目和修为,只为护卫太阴幽荧无恙周全。
而他昔年是钧别时,每日亲侍随行、事事不假人手,亲力亲为的照顾往圣帝君起居日常;
愿意为往圣帝君的一句神谕,奔赴红尘滚滚的凡尘,去历经凡世六妄八苦;
愿意为往圣帝君的一句“可要违逆”而放下当时心中的执念,赶赴九重天,在堕神汀畔经年孤苦、甘之如饴,做一名称职的神殿神官。
谢予辞自问,昔年的他,不论何时、何地、何等身份,从未有过一丝一毫愧对往圣帝君太阴幽荧。
但是,他却有悔。
后悔当年他不曾思量周全;后悔自己居然如此粗心,对自己身上的神封究竟是如何设下的全然不知,便一时义愤以“穷奇珠”之力破开了封印。
若他知道那道神封居然是太阴幽荧的半颗元神之力所化,他绝不会破开那道封印!
若他知道破开那道封印,会累及太阴幽荧神陨道消、魂断东海,他亦绝不会那般行事!
所以,他有悔。
他从未想过要置太阴幽荧于死地。哪怕是再恨她的时候,他都未曾想过要她死。
嘉荣沉默一瞬,忽而沉声道:
“有悔,却无愧?帝君昔年为你付出过那么多,居然却只换来你的一句‘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