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罗浮皱着眉,也向身侧的晚青看了过去。
晚青在庭院中一片沉默里,缓缓抬起头来,勉强微笑了一下。
尽管如此,她的目光却十分坚持:“主上,我们单独谈谈可好?”
谢予辞沉默一瞬,他如何会不知她想说什么?
不外乎是规劝他不要再重蹈覆辙之类,因此他一时之间没有应答。
倒是他掌心中卓清潭的那只手,忽然轻轻发力,挣开了他。
谢予辞没有跟她“较劲”,他怕弄伤她,于是便顺着她的力道松开了手,然后蹙眉看向她。
她看着他轻轻笑了笑,温声道:“你且去吧。我今日也累了,该回房间休息片刻。”
谢予辞沉默一瞬,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安罗浮已经上前一步,先是对谢予辞拱手一礼,然后将手臂十分自然的伸到了卓清潭面前。
“师姐,我送你回去。”
“嗯。”卓清潭轻轻颔首。
她将手轻轻搭在安罗浮的手臂上,旋即抬起头来,对晚青和灵蓉含笑微微点头示意,便与安罗浮一道离去了。
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长廊转弯处,谢予辞的视线才缓缓移开。
他看向沉默着低头不语的晚青,轻声道:“你随我来。”
晚青轻轻咬着唇道:“是。”
二人术法加身,瞬间消失在原地。
站立在一旁,一直对凡人世界十分好奇,四下乱看的白瓶汐见此,当即“啊”的大叫一声。
她指着谢予辞方才消失的方向,捶胸顿足的道:“看看!术法!他果然会术法!我就知道,他绝对不是寻常的凡人!哪有凡人会有他这么可怕的?”
她疑惑的看向唯一还在场的灵蓉,十分八卦的问:
“这位姐姐,可是他的气息为什么与凡人一般无二呢?我居然半点没有看出他身上有妖气哎?莫非他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妖?”
灵蓉似笑非笑道:“哦?叫我‘姐姐’,不是‘奇怪的女人’吗?”
白瓶汐嘻嘻一笑,自来熟道:“姐姐,你这么说就见外了!朋友的朋友便是朋友嘛!”
还真是个小滑头。
灵蓉颇有几分无语的看了她一瞬,这才缓缓道:“小妹妹,你可知这世间除了凡人中的仙门修士、以及妖族凶兽外,还有另外一种人,也是可以使用术法的?”
初出茅庐,刚刚化形一年的懵懂小刺猬呆呆的看着她,呆呆问道:“哪种人啊?”
灵蓉无言的翻了个白眼,道:“自然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了。”
白瓶汐呆愣愣的看着她,喃喃自语道:“九重天上的神仙?”
片刻后,她似乎终于醒悟过来,惊诧的大声道:“什么?九重天上的神仙?就这个讨嫌鬼??不可能吧?这不能够吧?”
灵蓉耸了耸肩,笑笑答道:“他现在到底还是不是神仙,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九千多年前,他确确实实是九重天上的仙君。”
她看着白瓶汐因为震惊而瞪得大大的双眼,好笑的补充道:“不止是仙君,听闻还是师出天界帝君座下,并且任职于天界、主管惩治犯戒的仙神妖凶的神殿中,一位前途无量的神君。你说离不离谱?”
“离谱。”
白瓶汐人都傻了,她呆呆的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这可真是离了个大谱。”
灵蓉闻言娇笑起来,然后给她上课道:“另外,姐姐教你一个乖。即便是妖族,也不是所有的妖,都能被你看出妖气的。你方才可是从我和那位青色衣服的姐姐身上,看到过妖气吗?”
白瓶汐回过神来,她先是用鼻子用力嗅了嗅,然后惊讶的看着她:“啊?难道你们也是妖?我什么也没闻出来!”
她仰头蹙着眉头细细的看了灵蓉半响,苦恼的摇了摇头:“真的没有妖气哎!”
“当然没有了!”灵蓉笑着轻瞥她一眼。
“道行深厚的大妖,是可以自行隐藏自身妖气的。别说是你这么一只小妖,便是道法颇精的仙门道长,也未必看得出来我们的妖身。你啊,还嫩着呢。”
白瓶汐闻言难过的“哎呦”了一声,人小鬼大的长叹了一口气。
“看来若要保护卓姐姐,我还要学习很多呢。”
灵蓉“扑哧”一声乐了,她垂着头居高临下,笑吟吟的看着她。
“你?要保护卓清潭?哈哈哈哈!可算了吧,小家伙,便是卓清潭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傍身,也断然不会被人欺负了去的。”
白瓶汐傻傻问:“为什么?是因为卓姐姐人太好了吗?所以旁人都不忍心欺负她吗?”
灵蓉轻笑一声:“当然不是,常言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若是只有仁心善良,却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在这世道里便极有可能被小人所欺。”
白瓶汐听糊涂了,她眉头皱成好几个疙瘩。
“可是卓姐姐现在便没有灵力保护自己了呀,你为何又说断然不会有人欺负她呢?”
灵蓉笑吟吟的抬了抬下巴,遥指方才谢予辞消失的地方,道:“瞧见没?就那位,霸道着呢!有他在,谁又能欺负得了你卓姐姐?”
白瓶汐闻言却小声的“哼”了一声。
她暗暗想道:什么嘛?要她说,就属这个讨嫌鬼,最有可能会欺负她的卓姐姐了!
看来她以后必须勤勉修行才行,这样卓姐姐若是被那讨嫌鬼给欺负了去,她才能替卓姐姐出头!
客栈后山一处泉水畔,一玄一青两道人影沉默相对。
片刻后,还是谢予辞当先开口。
他淡淡道:“不是有话要与我单独商谈吗?怎么又不说话。”
晚青抬起头来,静静看了他一瞬,终于轻声开口道:“主上”
她刚刚说了个开头,便欲言又止的看着他,似乎不知该如何措辞。
谢予辞轻叹一声:“你到底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晚青终于轻声道:“主上,晚青不问你究竟是如何作想,因为不论你如何作想、如何决断,晚青亦会死生相随,听命于主上。”
谢予辞神色微动,缓缓抬起眉眼,注视着面前的女子。
心间无妄果
谢予辞想起了当年南天门那一战,晚青奋不顾身的挡在了圣神帝尊和往圣帝君二圣合力施展的神力之前为他挡下一击。
当年若非太阴幽荧及时收手,并分出一股神力救她性命,她又何止只是仙灵尽碎?只怕,当场魂飞魄散才是她的结局。
谢予辞转过头来与她对视,放缓了语气:
“既然你并不想过问我是何作想,那么你究竟想要与我说什么?”
晚青神色肃穆的看着他,正色道:“晚青虽不会干预主上如何作想、如何决断。
但晚青却想郑重其事的再问上一次,主上,你当真想好了吗?
——你又当真,想清楚了吗?”
她很想问上一问:他当真想清楚,今日如此这番决定,将来兴许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
他当真想清楚,若有一日真心再次错付,又当如何泰然自若、自处于世吗?
他当真想清楚,若是天界有一日出手干预,圣神帝尊太阳烛照追究他们二人在凡间的情事,他将如何收场吗?
他又当真想清楚,若是终有一日卓清潭恢复了关于前世的种种记忆之时,他兴许会再度面对怎样的背叛吗?
……
一次是在九重天南天门外,一次是在仙山岱舆鹿归涯畔!
昔年,当三界苍生的安危和谢予辞的存在无法再契合共存之时,太阴幽荧的选择永远都会是三界苍生!
两次了!
整整两次!
难道他还是不肯死心,还是不肯回头吗?
难道过往数万年的种种,还不足以证明他们二人之间,根本便没有可能吗?
为什么主上你撞了两次南墙,却还是不肯醒悟?莫非还没受够过去的教训吗?
她承认,往圣帝君确实很好。
她也承认,帝君的确是一位兼济苍生,心怀悲悯,至纯至善的天地共主——更是多次在苍生危难中,不顾己身、力挽狂澜。
但是,正是因为她的这些千般好,更加注定了他们之间一圣一凶,沟壑难平!
往圣帝君便是再好,也绝不会属于他谢予辞!
谢予辞闻言却并未动摇,他眼底忽而闪过一丝执拗而坚定的微芒。
然后淡淡道:“晚青,不管你信还是不信,从我在南山乌牵起她的手的那一刻,我便已经想好了所有将来可能发生的结果。”
他洒然一笑,那股少年不羁的风流自成一派。
“所以,不论最后我与她二人走到最后,是什么样的结局,我既选择了这条路,便会承受起这一切。勿论命途悲喜,我都受得住。”
晚青一脸沉痛的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主上,你糊涂啊!便是今生偷得半日闲,你侥幸当真与卓清潭相守到老,共度此生,那又能如何?
她此生身死之后呢?她究竟是会再入九幽、轮回转世,还是会被天界感召回到九重天?
届时,她若是被九重天召回,想起前尘往事,又会如何看待与你的这一世凡世情缘?
她又会如何看待在她前尘尽忘、前事不知时,你却瞒着她与她共度一世的这件事实?”
谢予辞脸色微微一白。
他望着一抹长在山岩峭壁上,却依然顽强生长的野草,沉默了良久,然后轻声道:
“晚青,你不明白。她早已成为种在我心间的一株根深蒂固的‘无妄果’,除死之外,药石无医。
哪怕只能偷得这一世因果,不论结局收场如何潦草……我皆落子无悔、一心甘愿。”
谢予辞转过头来,忽而悲凉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