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羽浓闻言也连声催促道:“对对对,师姐说的对极!哥哥,你快去梳洗换身衣裳,瞧瞧你一身尘土,都要难闻死了。”
她看见胞兄这幅狼狈模样,早就心疼坏了,连声叫着安家的仆从私奴备上热汤,便推着安罗浮去沐浴更衣。
等到房间再无旁人,谢予辞便笑眯眯的斜倚在紫檀木椅一侧的扶手上,手指抵在下巴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卓清潭。
“家宴啊,听来倒是颇有几分趣意。不知谢某有没有这个机会长长见识,看看当世第一仙门的宴会是何等排场?”
卓清潭淡淡看了他一眼,笑着反问道:“你说呢?”
谢予辞闻言轻叹了口气,他耸了耸肩,垂眸拖长声音道:“知道啦,不去不去,谢某不会搅扰你们的雅兴的。”
卓清潭闻言却微微蹙眉:“你在说什么呢?你自然是要去的。”
这回,轮到谢予辞愣住了。
他怔了怔,颇为讶异的道:“要我同去?我是开玩笑的。”
她们端虚宫清越峰的师门同门小聚,他还没有那么自以为是、不自量力,觉得自己可以一起去凑这个“热闹”。
卓清潭却淡淡看了他一眼:“是吗?但是,我却并非在玩笑。”
“你”
谢予辞静静的看了她一瞬。
卓清潭淡笑着道:“怎么?先前不是说好了,我潜心修行,你相伴左右。一日不到,言犹在耳,谢公子莫非是要变卦了吗?”
谢予辞闻言安静了良久,然后忽然笑了。
他的笑十分干净,就像黎明第一抹透在天际的骄阳,温温的、热热的,始终有种骄傲又纯粹的少年气。
他嗓音清澈,目光清澈尤甚。
“卓清潭,谢某答应过的事,便绝不会变卦。”
——尤其是,答应过你的事。
卓清潭被他灼灼的视角笼罩,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谢予辞微带笑意的那张清隽绝伦的侧脸。
好巧。
她从不后悔,而他从不食言。
他们骨子里的固执和坚持如出一辙,合该一见如故。
由于今晚只是寻常家宴,一同列席不过清越峰同门寥寥数人而已,谢予辞和卓清潭便都穿的十分轻便简单。
只是,自打这次被圣神帝尊再次带回到端虚宫,卓清潭便再也未穿过端虚宫掌宫的袍服和仙门弟子的道服,而是时常用简便寻常的凡间女子衣衫加身。
她虽然答应了圣神帝尊和谢予辞重新修炼,但是却用行动表示出来,哪怕继续修行问道,她也只会做一介散修,不会再沾染仙门诸事。
永远的守护
卓清潭与太阴幽荧,本就生于截然不同的两种广袤天地间。因此她们的选择,其实从来都不是一样的。
或者说,曾经的往圣帝尊太阴幽荧是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但是如今的卓清潭却不尽然。
昔年混沌初开,天地方定,万物初始动荡不安,三界建立之初秩序混乱。
而今的世道,却已经是天地呈祥,三界太平无忧。
她再也不会背负天地初开、生而神明的包袱和枷锁。
回想起来,这一世谢予辞在皖州无暇镇初见她时,曾经点评她的名字出自古诗“寒潭千尺寻龙啸,岂惧清风天下驰。”
虽然那时她不知当年圣神帝尊将她抱回端虚宫时,为何会给襁褓中的她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但是她很喜欢谢予辞对她名字的这个诠释。
余生,她也希望自己当真如她这个名字其间的深意所言,成为不再受困于深渊的潜龙,不惧清风烈日,自在随心,行止天地。
然后在一人身边。
亦有一人,在身边。
傍晚,当卓清潭穿着一身淡淡的藕紫色的云衫,与谢予辞一同出现在紫薇殿偏殿时,几名早早便到了的清越峰同门师弟师妹都看的呆住了。
安羽浓更是瞠目结舌的看了她好半晌,才傻乎乎的道:“师姐,我居然从未见过你穿这种颜色的衣裳。”
过去的卓清潭,似乎永远一身端虚宫弟子的云白色道服,就连发簪也大多都为白色玉簪或是木簪——除非极为盛大的仙门庆典,否则她其实极少穿戴奢华或贵气之物。
若非她的容颜实在出众,成为她外表上的点睛之笔,单凭她那一身的行头,可以说是寡淡到可怜。
同门多年,洛岩池、奚宁演和安氏兄妹,亦是第一次见到卓清潭穿戴如此亮丽色泽的衣衫。
这身淡雅的藕紫色长裙仙气飘飘,配上漆黑如墨的如云秀发上,几支晶莹剔透、造型典雅又别致的发簪流苏垂坠在鬓间——使得卓清潭整个人看起来,仿佛都与平常不太一样了。
卓清潭闻言笑了笑:“人活一世,总不能总是一成不变。换一换模样,也免得你们看的厌烦。”
安羽浓却当即斩金截铁的表忠心道:“我们怎么可能厌烦?师姐不论什么样子,必然都是最最好看的。”
谢予辞闻言不禁挑了挑眉,一阵牙酸。
这话说的,让他无端想起一句“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的俗语。他摸了摸鼻子,好像这个形容用来形容卓清潭和她的师弟师妹们也不太准确?
几人怔过之后,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行礼。
“师姐。”
“见过师姐。”
洛岩池先是若有所思的认真看了卓清潭两眼,然后十分憨厚的笑了。
“师姐,你瞧起来,与过去相比似乎不太一样了。”
卓清潭走到上首的座位旁坐下,回头看着他淡笑道:“哪里不一样了?”
洛岩池搔了搔头,然后笑着说:“师姐,你爱笑了。”
卓清潭微微一怔,其他几人闻言也是怔忪了一瞬。
他们若有所思的同时看向卓清潭,似乎被洛岩池提醒过后,也都发现了卓清潭的这一显著变化。
卓清潭虽然心怀苍生,怜悯世人,却因为是天生情脉不显之人,情感波动极小。
他们从来不曾见过他们的师姐大悲大喜,大哭大笑。
在卓清潭身上,甚至连多余的情绪都是极少见的。
过去的她,更像是一尊神庙里无暇的完美的神像,心无波澜,不悲不喜,无怨无怒,无嗔无妒。
但是现在的她,却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仿佛她与他们之间,她与这世俗,也更加近了一些。
卓清潭闻言极轻的笑了笑,她掌心向上,轻轻朝着斜倚在门口殿门上的谢予辞招了招手。
“予辞,过来,你便坐在我身侧吧。”
安羽浓闻言这才“啊呀”了一声,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谢予辞,又转头看向卓清潭。
“师姐,我不知道他也会来,因此没有备下他的宴席我不是故意的。”
既说是家宴,在问询过师父后,得知“楌桪宫主”并不会来,安羽浓便只备下了他们同门无人的宴席。
上首正中一列宴席是卓清潭的席位,下面四台宴席,则是他们师兄妹四人的。只是不成想谢予辞居然也在,这点她倒是没有提前想到。
卓清潭却轻笑一声道:“无妨,是我刻意没有让你另外准备,他与我在一处便好。”
说罢,卓清潭看向门口静静站立望着她的男子,难得调侃了一句:“谢公子,请你将就将就,与我同席。”
奚宁演却蹙眉站起来,拱手施了一礼。
“师姐,这如何使得?我这就去传唤宫中仆从,再给谢公子备上一桌宴席,应该很快便——”
正在此时,坐在他旁边不远处的安罗浮却用灵力轻轻击打了一下他的膝盖,打断了他的话。
奚宁演怔怔的垂头看向他,只见安罗浮眼底带笑,微不可见的对他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虽然说一面宴席是极其宽敞的,并排坐下两个人也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再添加一席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跟师姐挤在一处?
更何况,虽然他们修仙之人并不太避讳男女大防,但是这般亲近的坐在一处似乎也有些不妥吧?
谢予辞却挑眉笑了,没有再给奚宁演“建议”的机会。
他步态悠然闲适,信步踱入殿中,然后一派自然的走上台阶,从容的坐在了卓清潭身旁,反客为主的敲了敲桌面。
“行了行了,开宴吧,菜呢?怎么还不上来?”
洛岩池怔了怔,道:“马上便来。”
谢予辞点了点头,笑得一派风流不羁:“既然菜还未上,那不如我再自我介绍一下吧。虽然除了安姑娘外,大家都是老熟人了。”
安羽浓皱眉看他:“介绍什么?有什么可介绍的啊,你日前不是已经介绍过自己了吗?”
谢予辞闻言“扑哧”一声笑了,他先是偏过头看了看身侧含笑看着他的卓清潭,然后笑眯眯的转过头看向下面的四名年轻的凡间仙门少男少女。
“那还是要介绍的。”
“只是名字在下就不多作介绍了,想来各位都已知晓。至于谢某的过往经历和身份,在此也没必要多加赘述。”
洛岩池和奚宁演不禁蹙眉,安罗浮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还是安羽浓最沉不住气,她“嘿”了一声,颇有几分无语打断他道:
“这个不用介绍,那个不加赘述,那你打算给我们介绍什么啊?这不是废话连篇吗?”
谢予辞耸了耸肩,笑得狡黠而明媚。
“这怎么能叫‘废话连篇’?年轻人,就是急躁,没有耐心。”
安羽浓“咦”了一声,她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
“我已嘱咐了我的私奴在后厨烤全羊,算算时间火候也快到了。你有话快说,长话短说!”
谢予辞单手撑着腮,笑意晏晏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长话短说了。过往不提,你们只需记住我今后的身份即可——”
“你今后什么身份啊?”
安羽浓斜着眼睛看他,忍不住抬杠道:“蹭饭的身份吗?”
谢予辞偏头轻轻的笑了:“饭自然也是要蹭的。”
安羽浓不屑的“哼”了一声:“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