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不怪我嘛,你们是不知道,卓清潭那段时间有多吓人!不是一言不发的待着,就是突然胡言乱语,我害怕嘛!
再者说是阿婆说的,卓清潭即便意识混沌了也精明的很,让我少进房间,不要说错了话添乱。”
大家闻言都是摇头笑,卓清潭自己也笑。
时过境迁,她现在回忆起那段南山乌半山客栈中的岁月,倒是并不觉得有凄苦无助或是可怜,反而觉得有那么几分趣意。
那时候为了稳住她的伤势,减轻她身体上的痛苦,谢予辞以神力施法加成在涂雪碧上,屏蔽掉了她的全部六识。
于是,她六识全无,意识混乱,脑子里时而清楚时而不清楚的一会儿觉得自己是太阴幽荧,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卓清潭,一会儿觉得谢予辞是谢予辞,一会儿又觉得谢予辞是钧别。
虽说那时谢予辞和晚青为了诱哄她,编了不少瞎话,也闹出不少笑话,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大家却只觉得温馨有趣。
卓清潭这般端方惯了的人,想起那时的“糗事”,也难得有那么几分赫赧。
她轻轻摇头,失笑的轻叹:“那段时间,因我一人之事,当真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
谢予辞却忽而定定看了她一眼,轻笑道:“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没什么麻不麻烦。”
“就是!”
灵蓉嬉笑着说道:“我们可是朋友,朋友本就应该守望相助!你再这样说可就见外了啊!再者说,难道若是我有事,你们不会倾力相助吗?”
谢予辞闻言果断摇了摇头:“并不会,我才不会管你。”
“——你?!”
灵蓉瞪起眼睛,一副想要跟他拼命的模样。
“谢予辞!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你是真的不做人啊!”
谢予辞无辜的挑了挑眉,疑惑道:“我本来就不是人,干什么要去做人?”
众人轰然大笑。
他们格外精美高大的海船,伴着阵阵海浪拍击船只的声音和海鸟的振翅鸣叫,由东海与南海的交界线处向南偏移,逐渐驶入了南海深海水域。
除了参加特殊比赛项目的百姓外,其他当地百姓们似乎也有自己约定俗成的捕鱼范围,并不是扎堆在一起。
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船只,在东海与南海连接处纷纷散开,远远望去,形如海面散落诸多碎珠。
正当无妄海那艘格外引人注意的大船驶入南海海域的那一刻,忽然天降霞光祥云,海面层起浪叠。
朝阳透过海面上忽然升起的云雾,他们的船只居然像是被一朵金色的云彩托起一般。以他们的海船为中心,海水缓缓向左右两侧退开,形成一条笔直而平坦的海路。
四周的凡人渔民见此奇观,不禁惊呼不断,旋即欢呼声此起彼伏的响彻整个南海海域。
大家艳羡的目光纷纷投向他们,还有人向着他们的方向长稽于地。
灵蓉讶异的看着周围的奇景和渔民们的反应,不解的问道:“发生了何事?这是有人在此布法吗?他们这是做什么?”
李络薇满眼激动的连连跺脚,语气都因兴奋而拔高了几个度。
“这是‘海神’赐福啊!是南海的仙君,居然为我们赐福了!”
谢予辞却笑了笑,然后歪着头看向卓清潭。
“看来是嘉荣感知到你来了。”
卓清潭倒是有些意外,她此时还并不知晓嘉荣的近况。
“嘉荣在南海?”
她略一沉吟便明白过来,然后笑得温柔和煦:“原来,她如今在南海任职。”
正在此时,一阵仙力波动下,一道身穿九重天仙服的仙君身影,突然凭空出现在了他们所乘海船的船头。
那名仙君头戴珊瑚桂冠,脚尖轻轻点在船头上沉木雕琢的龙首装饰之上,眉眼弯弯的直直看着一袭木兰色凡间萝裙的卓清潭。
周围的渔民们先是一静,旋即轰然纷纷跪地。
“——仙君临凡了!”
“——娘亲,是神仙吗?”
“——嘘!不可直视仙神容颜,狗蛋,快跪下!叩头!”
“——仙女!是仙女!”
“——不是仙女,是海神,是海神现身了!”
那名仙君无视周围的纷繁混乱,她轻点脚尖,仙术下瞬间跃至无妄海一行人面前。
旋即单膝跪于甲板上,双手结印胸前,霍然抬头,语塞凝噎的低声道:“帝君。”
卓清潭的目光好似温泉流水般清润柔软,她静静的注视了她一瞬,然后面露追忆的轻轻喟叹:
“嘉荣,你也长大了。”
九千七百余年前,仙山岱舆一别,岁月恍然流淌,不经意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消失的仙君
嘉荣上仙一瞬不瞬的用眼睛细细描绘卓清潭的眉眼。
虽然她之前也曾经暗自在远处探视过往圣帝君,但是却从未有机会在如此近的距离再次好好端详接触过她。
嘉荣上仙语带凝噎的坚定的点了点头,略带撒娇的语气道:“帝君,嘉荣早就长大了,长大到足以为您分忧,替您分担这苍生负累。”
卓清潭却笑了:“傻孩子,苍生从来都不是负累。”
她垂首轻轻触碰她的发顶,怅然低眉看着她,道:“所谓负累缠身,其实也只是你的心倦了。”
嘉荣上仙在卓清潭的手指触碰到她的发间那一瞬间,便红了眼眶。
她一动也不敢动,似乎是怕惊动了卓清潭一般。
帝君,您以后再也不会觉得疲倦了,您可以自由自在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昔年濯祗仙宫众多仙官们,顶礼朝圣的从来都是那揽九天明月。
如今,他们散落于天地,成为八方地仙,是照耀凡间的满天繁星,替她守护这苍生万物欣欣向荣。
嘉荣上仙收起情绪,提起笑颜重新抬头看向卓清潭。
“帝君,您用了爻华后,如今可安好?”
卓清潭微微施力,扶她起身。
嘉荣上仙也不推诿,轻盈的站起身来,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我很好。”
卓清潭含笑细细端详她的官冕头冠,浅笑着继续说道:“七珠珊瑚明珠冠,我们的嘉荣如今也很好,已是南海诸仙中仙职位份最高的守域上仙了。”
嘉荣上仙明明已经做了近万年的守域上仙,但是此时听到卓清潭轻叹着略带自豪的夸赞,却不禁有些赫赧。
她小声道:“全赖帝君教导得好。”
谢予辞却笑了,他挑了挑眉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昔年在往圣帝君座下便已是上仙,更是濯祗仙宫的众仙之首,合该做这守域上仙。依我看,更大的仙职,你也没什么做不得。”
嘉荣上仙也笑了。
她含笑道:“其实六千年前上天述职时,上峰曾言,欲调我回九重天任职,是我拒绝了。
我不愿离开南海,在南海巡海时,仅隔一道水天之线,便能看到东海的浪花缱绻,这便是我最好的去处了。”
卓清潭微微一顿,轻轻的看向她。
这一眼中,有怜惜,亦有一丝愧疚。
她可以想象得到,昔年仙山沉没,岱舆尽毁,而她身死道消之际,身为濯祗仙宫仙官之首的嘉荣,会是何等的惶惑与不安。
她忽而有些惭愧:“嘉荣”
嘉荣上仙却豁然转头,明媚的笑着打断了她。
“帝君,您什么都不必说,如今种种生活,嘉荣愿意。”
她愿意。
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
不论是当年自请贬黜,跟随往圣帝君到仙山岱舆;还是后来往圣帝君神陨道消、仙踪难觅时,她自请终身守卫四海不再上九重天,种种都是她甘愿的。
她笑意盈盈的看着卓清潭。
所以,帝君啊,您永远都不必向我道歉。
永远,都不必。
谢予辞却若有所思的问:“可是,圣神帝尊不是一直闭关不出吗?那么九重天上的仙职,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动缺口吧?
六千多年前天界又为何突然要调任你这个不乐意去九重天的仙君上天,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嘉荣上仙闻言笑意微微收敛,她轻叹一口气,缓缓道:“我也是前些日子,因为帝君那次失踪,欲上天寻找雨师染打探一番是否有线索时,这才知道阿染她”
谢予辞听到这里不禁微微挑眉。
雨师染?
这可真的算是他的一个老熟人了他做“钧别”的时候,可没少被这位雨师仙君“指教”。
卓清潭轻轻蹙眉问:“阿染?她怎么了?”
嘉荣上仙沉默一瞬,低声道:“阿染原来早便已经不在九重天。
我发觉九重天上的雨师仙府早已荒芜多年,于是找到其他相熟的仙僚打听这才得知。原来早在六千多年前,阿染就忽然跳下了堕神汀。”
“什么?”
就连卓清潭都豁然动容。
正常情况下,仙神们若是临凡,直接施法下凡即可,绝不会通过堕神汀下凡。
盖因堕神汀本就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们被贬谪,或是因故历难时才会行走的特殊通道。
雨师染若是自行跳下堕神汀,即便是转世为人,亦会被封印住仙忆仙力,成为一个彻头彻尾、什么都不记得的凡人。
谢予辞闻言也诧异的微微怔住。
他有些不解道:“她又在发什么疯?这个雨师,虽然先前行事也是张狂,但无缘无故为何会跳下堕神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