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
卓清潭受到九晟山掌门安品晗的委托,负责千秋盛会上诸多赛场场地上的法阵核检。
阵法的核检,关系到届时参赛弟子们的安危,一丝一毫马虎不得。
卓清潭倒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为难,且不论她前世于仙法阵法上的见识如瀚海之深。单凭她这辈子做凡人时,便在阵法上造诣颇深。
过去“楌桪宫主”曾说她的心极静,也正因她的心思纯粹,静若幽水,所以才每每可以一眼堪破变化万千的法阵根本。
端虚宫的师弟师妹们时常觉得,看卓清潭师姐破阵极具观赏,颇有那么一种“任它千般变化,我自巍然不动”的自在逍遥。
但其实任何事情想来都是看旁人做起来容易,若是自己当真身处法阵之中,便知道一切并不简单。
卓清潭破阵时举手投足间的随心随意、云淡风轻,是无数个少时岁月里,她在掌籍堂典籍室中日日苦读所致;
亦是无数个夜深人静中,她日以继夜于窗前灯下、一坐就是几个时辰,以指代笔,在脑中一遍又一遍描绘天地气韵、模拟阵法真气流转的积累。
于仙姿天赋而言,她是天才。这是仙门百家中,任谁都不敢否认的事实。
但是,她却绝非是那种躺在自己的卓越天资之上,等着老天喂饭吃的骄子。
不过,像是这种逐一检验赛场上成千上万个阵法的安全性的枯燥之事,既需要吃透了阵法,又需要十足的耐心。
好在卓清潭的心静,并不觉得烦躁无味。
一个上午过去,她已经将千秋盛会初赛场地上的三百余个阵法,逐一查检试验了一遍。
正在此时,九晟山上的钟声响起,打断了她沉浸其间的思绪。
卓清潭怔怔抬起头来看向山顶钟鸣的方向,又看了看正当头顶的冬日里的日头。
然后,她这才转过头来,朝着不远处看台上正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谢予辞道:
“居然已经晌午了,听这钟声想来是九晟山弟子们要午休放饭了。我们也回去歇歇,晚青他们应该在等我们回去吃饭了。”
她其实并不饿,但是自从谢予辞知道她接下了需要检验千秋盛会上千个法阵的任务后,就一直拉着脸不甚开心的模样,想来他应该已经呆得十分枯燥无趣了。
不过虽然如此,谢予辞近日一大早还是顶着冬日清晨的寒霜露水,准时等在了她房门外。
然后耷拉着一张清隽的脸,要陪她一道来九晟山的演武场。
在她再三劝说他先回去休息、不必陪她都无果后,卓清潭索性不再浪费口舌,便由着他在看台上补眠。
——反正谢予辞如今身负半数神力,并不畏惧凡间风雪,倒也不担心他会感染风寒。
高台上的谢予辞听到卓清潭的声音,这才懒洋洋的从躺椅上坐起身来。
他张开眼睛不满的看向山顶的方向,然后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最讨厌钟声。”
其实,当九晟山午休的钟响时,他就已经醒了。
兴许是过去的经历,让他对钟鸣声十分敏感。哪怕是睡得再沉,当一声远远传来的钟鸣亦会让他惊醒。
不过哪怕谢予辞那般讨厌钟声,他却从来不曾毁坏或打破任何一座钟。
钟鸣是劫,钟碎是命——这仿佛已经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深刻教训。
卓清潭知道他的意思,闻言也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你睡糊涂了,这是九晟山放饭午休的声音。”
谢予辞挑了挑眉,略带了一丝不爽的小声道:“那也讨厌。那老头儿也真是的,亏得我之前还对他颇有几分好感。这么大早的折腾你起来做这等苦差事,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口中的“老头儿”自然就是九晟山的掌门、安罗浮和安羽浓的父亲,安品晗了。
卓清潭拿他的口无遮拦没办法。
“不得无礼,安世叔是罗浮和羽浓的父亲,你与罗浮和羽浓如今是朋友,怎可如此称呼世叔,失了礼数。”
谢予辞却小声“哼”了一声,站起来抖了抖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谁跟他们是朋友了?一个蠢,一个傻。要我说,他们老子的精明,这两个小鬼头是半分都没有遗传到。”
说到这里,他若有所思的瞥了瞥卓清潭,然后喃喃道:“倒也未必真的是蠢笨,说不定在你身边长大的孩子,都会越长越‘傻’也未可知”
就比如他
上古时期那般洒脱聪明、潇洒不羁的他,在忘记前尘后被两名仙兵阴错阳差下送到了昔年还是往圣帝君太阴幽荧的卓清潭跟前养大。后来居然长成了“钧别”那般蠢笨如猪的样子?
谢予辞缓缓摇头卓清潭简直是有毒!
卓清潭却不知道他心底的腹诽,她白了他一眼。
“他们不是愚笨,只是心思过于单纯,心无城府罢了。”
她的容貌实在是生得太过犯规,哪怕是连白眼这种表情,在她的脸上做来居然显得有种格外少见的风情。
也可能是因为她性格素来端方惯了,极少会做这样的表情,所以反差更加强烈。
谢予辞闻言只是笑意盈盈的看着她,耸了耸肩膀并不反驳。
只是在下一刻,他的神情猛然冻结。
——一息之前还在与他谈笑风生的卓清潭,忽而蹙起眉心。她抬起左手用力按在自己的心脉前的位置,身体紧接着不受控制的轻轻晃了晃。
谢予辞一把扶住她的手臂,神色冷峻严肃。
“是你的神魂?”
在那一刻,即便没有看到卓清潭的表情,他依然感受到了那股神魂突然暴起的震荡。
其实,早在卓清潭施展神通,汲取封印于她体内那部分从宿风谷秘境和凭津阁秘境中取出来的神骨、为雨师染愈合仙灵时,谢予辞就一直在担心会发生这种情形。
卓清潭似乎正在强忍着身体上突如其来的痛楚,她深深皱着眉没有说话。
谢予辞冷着脸将她的手臂翻转过来、掌心向上,然后神色一变。
果然如此!
只见卓清潭一贯白皙的掌心,此时居然生出条条暗红色的形如裂纹的痕迹,并从指尖向上蔓延,如今痕迹俨然已经蔓延到了她的手腕处。
他就知道!
上神神骨之力何其磅礴强大?怎么可能在激起神力后,还能再度蛰伏于这具凡人之躯?
谢予辞感受得到,此时他掌下握住的纤瘦手腕间的脉搏跳动的如此剧烈,正是神力蓬勃、即将冲破肉身的表象。
他沉声道:“你的身体,无法承受如此活跃的神力。”
卓清潭忍过那阵难捱的心脉震荡和身体深处仿佛撕裂般的疼痛感,缓缓抬起头来与谢予辞对视。
谢予辞垂眸,在一片沉静中看了她良久。
然后,忽然摇头沉声道:“这样,不行。”
卓清潭如今的修为在半步虚空,距离得道飞升还有两个大段,而她的肉身绝对坚持不到她得道飞升的那天。
看来他必须想想其他办法了。
再造
卓清潭的凡人之躯并未有幸挺到千秋盛会的开始。
她的肉身凡体无法抵抗体内汹涌澎湃、异常活跃的上神神骨之力。不仅如此,就连她的六识也在神力冲击下大受震荡。
万不得已之下,谢予辞只能用他的体内的凶煞神力和术法,暂时封闭了卓清潭的识海,让她彻底陷入无意识的沉睡,以此稍稍降低她体内神骨的活跃度。
但也只能是“稍稍降低”而已。
即便卓清潭的识海沉入空寂,她身体中的神骨依旧在跳跃,只是强弱程度上的微弱差别而已。
雨师染虽然恢复了部分仙忆,但同样为凡人之躯的她亦不能使用仙力助力,因此她亦无计可施。
尽管希望渺茫,但谢予辞还是给刚刚返回南海不过几日的嘉荣上仙再次传了音讯,邀她前来九晟山相助。
毕竟嘉荣是跟在“往圣帝君”身边最久的人,对卓清潭前世的神体和道法也最为熟悉,兴许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
但遗憾的是,嘉荣上仙皱眉看着被安置在床幔深处无声无息的那道剪影,好半晌,也只能咬着牙缓缓摇了摇头。
“抱歉帝君如今的状况,我没有办法。”
尽管早就料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但是当嘉荣上仙真的这般说来,谢予辞还是觉得心底一沉。
雨师染心中其实早有思量,她同样并不意外会是这个答案。
“果然如此”
雨师染眉心紧蹙,自责到无以复加。她死死攥着双手,甚至未曾发现她的指甲已然划破了掌心:
“帝君真身中的神骨之力何其强大,强大到昔年甚至可以封印住同样身负神骨的谢予辞,这般强横的神力又岂是凡躯可以承受?
都怪我!若不是为了救我,帝君就不会为了使用两仪至阴神力而激发了体内神骨的力量。是我害了帝君若是帝君有什么不测,雨师万死不能赎罪!”
谢予辞沉默一瞬,冷着脸道:“此时再说这些已然无益,如今最为重要的是,什么办法可以解决清潭此时面对的危局。”
他转身看向嘉荣上仙。
“九重天还是没有回讯?”
就在一炷香前,嘉荣上仙已经在一个时辰内,第三次以仙法向九重天发送救助讯号。
嘉荣上仙闻言神色凝重的轻轻摇了摇头。
“尽管有你的神力相助,在我施法传讯的那一瞬间暂时破开了天门,让我能将讯息成功传入南天门但此时却依旧毫无音讯回复。
也不知那些传讯仙符,是否是被拦截于帝尊的东极御霄殿外了。”
以帝尊与帝君数万载守望相助共护苍生的情谊,若是帝尊能收到她的音讯,得知帝君遭逢大难,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可是如今九重天上居然毫无动静,可想而知她施法传讯的消息,必然是被东极御霄殿外帝尊闭关前设置的守护阵法拦截在外了。
这可如何是好?
谢予辞闻言垂下头来,静静看着帘帐内那道单薄的身影。
如此看来,太阳烛照是指望不上了。
而且即便能联络到圣神帝尊太阳烛照,只怕他也未必有办法助卓清潭破开这具凡身。
否则,当初太阳烛照又何必如此希翼她尽快得道飞升、脱离凡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