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你
是否有一个美丽的梦境
可是请你一定不要忘记醒来
因为我
一直一直一直
在这里等你
狂乱的风雪中。
地上落樱般的嫣红被随后而来的雪片迅速地覆盖。
少女安静地倒在少年的怀中,苍白得恍若透明的面容上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她双手冰凉,无论他如何用力,都无法牢牢地握住。
不断涌出的血液仿佛她迅速流失的生命。
赤月涟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仍旧保持着跪倒的姿势,怀中是伊洛芙失去意识的身躯。他的双眼无神地盯住她的面庞,再看看自己僵冷的掌心,一片触目惊心的嫣红。
前方正在激烈地战斗着,似乎是澄空魔法学园的后援队伍已经赶到,连校长萝雅都不顾还未复原完全的身体,亲自来到了这里。
“萝雅?”夜翎一边和萝雅周旋着,一边吃惊地打量着她微显苍白却精神奕奕的脸庞“你怎么会来?仪式呢?”
“你怎么会知道仪式?”萝雅面色一沉。
“道听途说。”夜翎轻描淡写地带过。
看着的表情,萝雅心下也明白了几分,她镇定地微微一笑,说道:“我明白事情的是非轻重,眼下更紧急的是我的学生们在这里遇袭,而不是仪式更何况,假如我在这里阻止了你们,那么,你们的仪式也休想进行。”
她语气凌厉,右眼的目光锐利如刀。
夜翎心下一惊,原来不仅他们知道澄空在做什么,没想到澄空的人对他们要做的事情也同样是了若指掌。
难道,在黯夜也有萝雅埋下的眼线?
不容他多想,萝雅一个力度强劲的攻击便扫向他的脖颈,夜翎好不容易才勉强躲闪过去,虽然悄悄地吓出了一身冷汗,但他表面上还是镇定自若地站稳了姿势。
“你的身体应该还没完全复原吧?这时候就使用那么高难度的魔法,不想要命了?”夜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立刻以一个快速的攻击咒语还以颜色,同样也被萝雅轻松地挡开。
“不要小看我。”萝雅勾起唇角“再说,我身体的事,还不需要你操心。”
凌乱的攻击咒语飞速地闪动在风雪中,两人躲闪的速度快得有些不真实,远远看去像是两团模糊的影子。
其他的人也在奋力战斗着。
澄空派来支援的人手越来越多,在人数上明显占了上风,就算黯夜的魔法有多么的高强,可是也无法抵挡澄空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局势一度呈现出一面倒的倾向。
几乎所有人都专心地对付着自己的对手。
只有一个身材修长的银发少年,他失魂落魄地望着原野那一端。
那一端,那个红发少年抱着仿佛已经睡着了的少女,一动不动地静止着。大雪纷纷扬扬地覆盖了他的头发,他的双肩,两人沐浴在雪中,仿佛逐渐幻化成一座绝美的冰雕。
夜迦无数次地想要跑到她的身边,但是都被黯夜的攻击拦住了去路。
他一次一次地被打倒,一次一次地站起来,仿佛只是一个在徒劳逃亡着的人,已经忘了要怎么还击。
不可以,不可以。
他要去她的身边,否则他的心脏会随着她生命的流失而停止跳动。
又是一道攻击狠狠地抽打在他的右腿上,腿上深深的伤口让他几乎无法行动,但是却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但是,心却痛得无法呼吸。
因为她流血,因为她在痛。
夜迦倒在雪地上,用手肘向前撑着,一下一下,艰难地前进,风雪模糊了他的视线,无数次凌乱飞过的咒语又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可是,他感觉不到。
他已经很努力地想要接近她,但是,为什么却一直到不了呢?
为什么永远无法真正地到她的身边,为什么永远不能走进她的心,为什么,她豁出性命,原来只是为了保护别人
夜迦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一团黑色的火球猛地击中了他的后心!
刹那间,一团鲜红的血雾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
他的上身用力地摇晃了几下,然后,无力地倒在冰凉的雪地上。视线终于变得模糊不清,咸涩而温热的液体在眼眶停留片刻,便滑落无踪,将他仅有的温暖带出体外。
雪片落在他颤抖的睫毛上。
思绪渐渐地抽离出他的身体,最后的一个念头是——
如果可以,请让他一直这样长睡不醒吧。
赤月涟轻轻地摇晃着女孩的身体。
他用冰凉的手扫去落在她脸庞的雪花,长久地凝视着她。
她的睫毛弯弯,面孔雪白,双唇如同失血的花瓣,看起来像是童话里等待王子的睡公主,那样的安详美丽,仿佛只要一个亲吻,她就会睁开眼睛,从寂寞的长眠中苏醒过来。
赤月涟的眼皮沉重,轻抚她面庞的手也逐渐失去了力气,但还是强打起精神,看着她,一直看着,仿佛只要他看着,她就会睁开眼睛。
笨蛋桃子,我们明明已经分开这么久了,但是,为什么我终于可以自由地回来时,你却连一句欢迎我的话都不肯说呢?
笨蛋桃子,是不是因为我太久没有凶你了,所以你变得任性了,连一眼都不肯看我。
笨蛋桃子,我还没有听到你的告白。
笨蛋桃子,不准死,不要死,不可以死
温热的眼泪无声地滴落在她的面庞。
赤月涟默默地捏起她胸前破碎的项坠,表面碎裂的玻璃刺破了他的指腹。
微微的疼。
一滴血珠慢慢地从伤口冒出,他怔怔地看着她苍白的双唇,将他受伤的手指轻轻地按了上去。
他的鲜血涂抹着她苍白的嘴唇。
思绪仿佛已经冻结了,赤月涟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伊洛芙的脑袋深深地埋近自己的怀里。
心口一片冰凉。
就连他,也无法再给她温暖了。
假如失去她,他的生命从此便不再完整。
不如,就这样互相拥抱着死去吧。
互相拥抱着的身体,死后也会有纠缠的灵魂,假如有足够的幸运一起轮回到下一世,仍旧是亲密而无法分开的恋人。
轻轻地闭上眼,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抽离出他的身体。
生命如同快要熄灭的火苗,在风雪中渐渐地弱下去。
仿佛只是幻觉,他听到有无数凌乱的脚步声朝这里跑来,还听到沉痛的呼声,听到无法压抑的痛哭声,还有好多声音在他们耳边不断地唤着:不要睡,不可以睡。
对不起,他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
现在,他只想安静地睡去。
和怀中的她一起,不要分离。
***
山洞中的火焰劈啪跳动着。
梵绮儿对手腕上突如其来的握力有些发懵。
魄月的双眼,正牢牢地盯住她茫然失措的脸庞,她的手在离他面具一厘米不到的地方被他握住。
力道拿捏得刚刚好,既没有弄痛她,又使她无法轻易挣脱。他掌心的温热熨过她手腕的肌肤,他忽然认真起来的眼神仿佛一道电流,酥麻地流遍她的全身。
梵绮儿触电一般地用力挣开他的掌握,抚上手腕上被他握出的淡淡的红色印记,低头发怔。
“你想做什么?”魄月撑起身子,看起来仍有些疲倦地揉着双眼,仿佛还没睡醒。
“没有”梵绮儿被他的问话唤回了思绪,一面避开他的视线,一面站起身来。
“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去睡了,没事别叫醒我。”梵绮儿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自己马上跑到一边躺下,背过身去。
一躺下,却再无睡意。
尽管背过了身子,却还是能够感受到魄月探究般的目光,如芒刺一般地扎在她的身后,无论如何都甩不去。
就如同她紊乱的思绪。
“别胡思乱想了。”魄月的声音淡淡的,还沾染着笑意“快睡吧,等天一亮,我们就启程,回澄空去。”
他知道她没睡着。
梵绮儿眨了眨双眼。
等天一亮,我们就启程,回澄空去。
——我们,就——回澄空去。
就因为他的一句话,心莫名其妙地安定下来,漾着淡淡的温暖。
“喂。”梵绮儿低低地唤他。
“嗯?”
“你确定我们以前真的没见过?”她挑着眉,将手指靠在唇边。
“小姐。”魄月笑起来“这样的搭讪词很老套了。”
“谁要跟你搭讪啊。”梵绮儿脸一红,不过好在她背对着他,不用躲躲闪闪遮掩自己的窘态“我是很认真在问你的。”
“不知道,也许吧。”魄月的回答模凌两可。
“你”梵绮儿对他的答案显然很不满意,她一赌气,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别闹了。”魄月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他抬手拍拍她的脑袋,像哄小孩一般地对她说“再不睡的话,天就要亮了哦。”
再次的,奇异的,安定的力量。
轻轻暖暖地,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绽开。
“你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吗?”梵绮儿还是有点不太甘心。
“只要我办得到。”魄月点头应允下来。
“你一定办得到。”梵绮儿看住他熟悉的双眼,那柔和的目光让她无法自拔。
魄月怔了怔,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便忽然垂下眼帘,沉默起来。
“可以摘下面具吗?”梵绮儿察觉到他的沉默,但还是试探性地问道。
“为什么这么执意呢?”魄月深深地叹气“刚才,你是想趁我睡觉的时候,摘下我的面具吧。”
“嗯,对不起。”梵绮儿承认。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魄月撑下巴,等待着她的答案。
“因为”梵绮儿有些犹豫地轻轻扇动着双唇,在接触到他鼓励般的目光之后,才鼓起勇气,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朋友。”她的语气淡淡的,心却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朋友。
不知道这样形容她和瞬之间,是否合适。
“他很重要吗?”魄月的目光悠长,火焰跳跃的影子倒映在他的双眸中。
梵绮儿深埋着的头轻点了一下。
魄月的下巴不再是紧绷的状态,他的双眼微微地弯出好看的弧度,隔着面具仿佛也能感觉到他温润的笑容。
“不过,已经不在了。”她愣愣地补充了一句。
“一定在的。”魄月令人安心的声音低低地回荡在这小小的空间里。
梵绮儿怔住。
原本她以为魄月会说些安慰的话。
“真爱不死。”魄月拨了拨柴火,火苗依旧燃烧得很旺“不管他在哪里,都会用他的方式来守护你。”
“骗人。”梵绮儿鼻头泛酸“骗人。”
“有没有骗人,你自己应该感觉得到。”魄月又是淡淡一笑“是不是毫无由来地觉得,他好像随时都在身边?是不是每次做梦时,都会看到他熟悉的笑容?”
一滴泪顺着她的脸庞悄然滑落。
是。
那么熟悉的感觉,那么甜蜜而令人心痛的回忆,包括那些似真似幻的梦境,全部已经狠狠地糅进了她的生命。
“或许,我该早点忘记会比较快乐。”梵绮儿喃喃自语“几乎所有人都这样劝我,但是我无法忘记。”
“不要忘记他。”魄月的双唇不由自主地碰出几个字。
“我不会。”梵绮儿抱着双膝,抬头看着头顶上山洞茶碗大的缺口。
雪依旧下得很密集,透过纷乱的雪花,居然还能看到稀疏的星辰,在夜空微弱地闪烁着光芒。
“不会忘记的。”她的双眼闪耀着淡淡的幸福光芒。
魄月放在膝上的双手悄悄地握紧,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雪渐渐小下来。
漆黑的夜空。
星星的光芒愈加地美丽。
明天,也许会是个晴朗的好天。
***
天空中飘着细雪。
病床上的少年慢慢地睁开了双眼,他空洞的眼神找不到焦点,仿佛刚刚才从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境中醒来,又似乎仍旧徘徊在梦境中。
第一缕阳光照进他的双眼,为他苍白的面庞增添了一抹温润的色泽。
随着意识的逐渐清晰,他的表情也从最初的僵硬而变得柔和起来。
“校长,他醒了。”一个带着惊喜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在他的耳边响起。
吃力地转动眼前,他的视线仍旧十分的不清晰,疼痛也随着意识的恢复而快速地袭来,席卷着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破碎的呻吟伴随着淡淡的腥气不由自主地从他的喉咙中逸出。
一个老妇人轻轻地坐在他的床边,慈祥地握住了他的手,她粗糙却温暖的手心仿佛能够给他安定的力量,口中的呻吟也慢慢地弱了下去。
“赤月涟,欢迎你回来。”萝雅低低地说道。
病床上,少年的眼神和表情并未因为校长的话而产生变化。
“可以听到我说的话吗?”萝雅再次试探地问道。
这一次,赤月涟终于艰难地轻点了一下头,只是这样一个微笑的动作,却让他的脖颈撕裂般地疼痛起来。
“别动,你中了很厉害的咒语,全身又多处冻伤,因为长期被灌输不适合你的魔法,所以你现在的体质非常弱,还需要修养很长的一段时间。”一名穿着白衣的护士托着药盘走进来,并叮嘱道。
赤月涟的面庞上浮现出一缕茫然。
咒语冻伤?
漫天的大雪!
片片飞雪如一支支锋利无比的羽箭,挟着刺骨的寒冷生生地刺穿他每一寸的皮肤。
落樱般溅出的血迹,从她的身体里不断涌出的鲜血,几乎染红了身下的雪地。
她苍白得几乎透明的面庞如破碎的花瓣一般令人心碎,他为她的双唇涂上嫣红的鲜血,无数次期盼着他能够睁开眼睛。
但是但是
蓦地,赤月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颤抖得似乎连病床都在震动,他的嘴唇几乎完全失去了血色,双眼用力地睁着,干涸得如一口绝望的深井。
护士慌张地打翻了装满药的托盘,一步跨到赤月涟的旁边,紧张地检查着所有连接着他身体的仪器。
“怎么办?所有的数值突然都乱了!”小护士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刚才明明还好好的,这样下去会很危险的!”
萝雅用力地握紧赤月涟冰冷而颤抖不已的右手,双眉紧锁,压抑下自己所有不安的情绪,冷静地沉声说道:
“她没有死。”
仿佛是一道咒语。
顷刻间,少年全身的颤抖奇迹般地停止了,呼吸也由急促而变得平缓,苍白得吓人的面庞也在逐渐地恢复颜色。
仪器上的数值也重新落回了正常的位置,小护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充满感激地对校长鞠了个躬。
赤月涟迷茫地眨了眨双眼,又再度沉沉地睡去。
“替我好好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