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世界。
无时无刻不在呼啸的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大竞技场已经是满目疮夷,整个地面都如同被翻过了一遍,一缕缕的轻烟不时从焦黑的土中冒出。
死一般的寂静。
天幕仍然闪耀着柔和的蓝光,君王们耐心地等待着,因为他们知道,这一场生死决战还没到完结的时候,虽然最终的结果早已经注定。
两位君王的落幕是死亡世界千年来从所未有的大事,在最后的时刻到来前,每一幕都值得所有的君王们放在记忆的最深处。
第九骑士高大健壮的身躯再一次摇摇晃晃地站起,一丝丝的烟雾自他身上无数的伤口里溢了出来,他的面孔扭曲着,不住从口鼻中喷出烟雾。
风月的双眼再一次睁开,银色的光芒依然柔和清亮。她缓缓地张开了背后的双翼,金色的血液不住自羽毛间溢出、滴落。她的身体微微的颤抖着,似是简单的张翼动作也给她带来了无尽的痛楚。
但是风月仍然冷喝一声,带着淋漓的金色血液,升上了天空,准备再一次攻入第九骑士的浓雾之中。
惨烈的消耗战又要开始了。
这场决斗,不知何时是尽头。
决斗的尽头,只会是一个结果,就是风月力尽而死,而第九骑士的存在,也不会比风月长多久。
天幕的蓝光忽然一暗,紧接着又亮得过分了点。
第九骑士和风月一怔,都停了下来。
“我快支持不住了。”黑武士皇帝的精神波动忽然传了过来。
“决斗必须立刻完成,不然会惊动天界巡狩者的。”智慧之火道。他也有了一丝疲累的感觉,但仍然可以支持得住。
海因里希点了点头。所有的烟雾都回到了他体内,暂时将无数的伤口覆盖了起来。他右手虚握,左手二指指尖燃起青焰,顺势一划,一把青焰长剑就持在了手里。
海因里希冷冷地道:“风月,你现在认输的话,还有机会再到那个世界去一次,见他最后一面。这场决战,你已经输了。”
风月银眸一亮,黑发猛然飞扬,她盯着海因里希,一字一句地道:
“我宁死不败!”
所有的君王们都震动了,尽管他们知道风月已经快燃烧完最后一点生命能量,尽管就算奇迹出现,风月获胜的话,她也无法逃脱毁灭命运。但所有的君王心底,都隐隐地产生了一丝畏惧和不安。
只有仍在苦苦支撑天幕的黑武士皇帝,默默的,以似是掺杂着希冀的复杂目光凝望着。
凝望着一袭灰袍,略显娇小柔弱风月。
那个不屈的风月……
那个梦幻般的风月……
风月缓缓地提起右手,握拳。
一点乳白色的光芒在右拳上出现,越来越亮,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团耀眼欲盲的强光!
这乳白色的光芒让君王们都非常不安。
那是最纯正的神圣能量!
虽然在漫长的岁月中,所有的君王都有自己抵御神圣能量的手段,但是看到神圣能量的出现,君王们仍然会本能地感到不安。
在决战中,风月之所以不动用神圣能量,正是因为海因里希的烟雾在防御上可以无视能量的属性。
但是在这最后的一击中,第九骑士能否抵挡得住神圣能量的攻击呢?
两位君王迅速地接近了……
海因里希大喝一声,火焰长剑向风月当胸刺去。风月不闪不避,任由火焰长剑穿胸而入,自背后透出。
她右手挥拳同样向海因里希当胸击去,海因里希左手挡在了胸前。风月厉啸一声,右拳重重地击在海因里希左臂上。嘭的一声,海因里希的左臂完全被击碎了!风月的右拳随即击在第九骑士的胸膛上……
两位君王的身影交错而过。
风月摇摇欲坠,双翼软软地垂在身边。
就在这时,天幕回光返照般放出最的强烈蓝光,然后大竞技场的上空又恢复了万年不变的铅色。
海因里希稳稳站定,转身向风月走来。他的步伐依然沉稳,只是原本是青黑色的身躯如今已是一片灰白。
“你胜了。”海因里希说道。
他的面容如今已经被一团翻滚着的烟雾所代替,只能勉强看出点相貌的轮廓。
风月身体颤抖了一下,小嘴一张,一股金色鲜血涌了出来。
在海因里希近三米的巨大身躯面前,风月显得如此的弱不禁风。
第九骑士看着勉强支持不倒的风月,低沉地笑了起来,道:“如果不是天幕支持不住了……呵呵,当然,君王的词汇中没有如果。你既然胜了,那就动手吧。得到我的力量后,你……好自为之吧。”
刚才的最后一击,海因里希虽然重创了风月,但它的灵魂印记几乎全被风月的一拳给抹去了。
风月轻叹一声,右手一抬,插入了第九骑士的胸膛,收回时,手心里已经多了一小团青色的火焰。
第九骑士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下来,灰白的身躯逐渐变得坚硬。
片刻之后,曾经叱咤风云、在无数空间中任意纵横的第九骑士海因里希,永久地变成了大竞技场中央的一尊石像。
青色的火焰慢慢地没入了风月的手心。
风又开始呼啸。
风月望了一眼那尊威严犹在的石像,艰难举步,向大竞技场外走去。
她一双雪白的赤足一下、一下地踏在粗大的碎石和砂砾之中,每向前一步,都会有数滴金色血液落下。
方圆数十公里的大竞技场对一位君王来说,原本就如一个小小的庭院。但现风月只能一步一步地挪动,大竞技场忽然变得无比巨大。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娇小美丽的灰色身影仍然在大竞技场中一步一步地挪动着。
君王们早已经离去,偌大的竞技场中除了风月,就只有那尊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命迹象的石像。
风月的双翼软软地垂着,大片大片的金色血液早已经干涸,凝结在羽翼上。不知不觉之间,风月翼尖的一根长长的羽毛颤动了几下,似乎又有了一丝生气,慢慢地挺立,再一次骄傲地立在风中。
无数的空间在罗格面前飞过。
他很清楚在这些绚烂的流光溢彩背后,蕴含着怎样的风险。他的精神力分解成了无数条细细的触须,一一试探着周围的空间。只是不论他的精神力分得再多再细,与无穷无尽的空间相比,也如沧海一粟般微不足道。
他也知道,在没有座标的情况下,想在狂潮般的空间风暴寻找到异界的位置,那是绝不可能。只是,不试上一试,罗格怎么都不会死心的。
他灵魂深处那一丝若有若无、与家乡的联系急剧跳动了几下,罗格只得叹息一声,怏怏地回去了。
神使殿顶层的宽大房间里,罗格一身宽松睡袍,舒适地靠在躺椅之中,似是在阳光的沐浴下睡着了。
他忽然睁开眼睛,过了片刻,才逐渐适应了明亮的光线。
芙萝娅坐在他身旁,一双纤手下意识中死死抓着他的手臂,尖尖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他的皮肉里面。她脸上透着筋疲力尽的苍白,额头上全是细细的汗珠。
她长出了一口气,虚弱地笑道:“死胖子,你要是再不回来,人家可坚持不住了!”
看着芙萝娅那双碧绿的、洋溢着欢愉的双眸,罗格心里忽然有些感动,又轻松了许多。罗格轻轻抚去了她额头上的汗珠。他不得不承认,重生之后的小妖精简直如变了一个人,只是那张变幻莫测、清丽无伦的小脸,杀伤力仍如以往一样恐怖。
小妖精伏在罗格的手臂上,笑靥如花,道:“你又想趁机占便宜吗?”
有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妖精在身边,罗格心中的积郁被冲淡了不少。自昨日毫无来由的不安,直到现在罗格才真正的清醒过来。他随手撕去了右手的绷带,看了眼掌心处密密麻麻的伤口,右手随意挥动了几下,肌肤就又成长如新,完全看不到一点疤痕。
芙萝娅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她腾腾腾腾地走到罗格面前,眼睛中冒着危险的碧火,咬牙切齿地道:“死胖子,刚才那是什么魔法?快点教我!”
罗格一愣。他的身体被彻底的改造过,随着魔力的日益增强,他的再生能力和各种抗力都在不断提高。迅速恢复伤口的能力不过是其中一项罢了。这类的能力也不是罗格所独有,单以肉体恢复再生能力来说,巨魔就比胖子要强了不少。
罗格有些为难地道:“这可不是魔法,也没什么大用。你要学这个干什么?”胖子可没有本事将芙萝娅的肉体也改造一遍。
“死胖子,你自己干的好事,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芙萝娅示威似地仰起了头,她修长白晰的脖颈上,有一道极淡极细的粉色疤痕。
罗格当即哑口无言。
“总而言之,死胖子,你要是不把这条伤疤给我想办法弄没,我跟你没完没了!”
芙萝娅一把抓住了罗格的手臂,五片尖尖的指甲恶狠狠地刺着他的肌肤,当然,连油皮都刺不破。但她指尖随即亮起五朵细小电火,电得罗格浑身一抖。
小妖精哼了一声,转身出门,临到门口时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罗格无言地看着她的背影。他知道,芙萝娅刚才实在是太累了,喜怒嗔骂,其实都是强打着精神做给他看的。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至少现在罗格的心中已经不复当时的压抑。
罗格没有本事象风月那样在其它空间留下自己的座标,失去灵魂契约的联系之后,他也就失去了进入死亡世界的可能。上一次他莫名地感到不安,赶到了异界,结果堪堪挽救了陷入绝境的风月。现在他又一次地感觉到了难以形容的惊慌和心痛,当他急切地想知道风月在异界状况时,却发现他当初留在风月身上的精神烙印竟然完全消失了!
无论他怎样呼唤风月和骨龙,都完全得不到一点回应。无奈之下,罗格决心再次从空间风暴中寻找异界的位置,尽管他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出乎意料的是,芙萝娅表示可以帮助他锁定在这个世界的位置,为他在空间风暴中提供一个灯塔。
芙萝娅对‘异界牢狱’运用娴熟,她的精神力也不弱。有她的帮助,罗格可以停留在空间风暴中的时间会长得多。
只是芙萝娅没想到罗格会停留得那么久,为了维持住这一线联系,她直到实在坚持不住时才要求罗格回来。
罗格望着窗外山谷中如诗如画的景色,心底的不安再一次泛起。
在那个世界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筋疲力尽的芙萝娅没有数天时间是恢复不过来的。没有她的帮助,罗格在空间风暴中支持不了多久。现在罗格已经知道了穿越空间之行是何等凶险。当日的胖子无知且无畏,在他初次独自穿越空间壁障时,若不是异界有风月作为座标,而这边的世界又有埃丽西斯以强大无匹的魔力强行召回他的精神本体,说不定他在那一次就会永久流落到未知的世界。
夕阳的余辉缓缓地漫过了美丽的谷地。罗格始终静立在窗前,动也不动。他反复思索着自己不安的来源。以往召唤风月和骨龙,但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时候多了,为什么这一次就会如此不安?是不是想得太多了?还是另有原因?
罗格暂时放弃了进入空间风暴搜索异界的想法。他定了定神,开始一一理起所有可能的线索来。
不远处的长老院中,修斯怡然自得地晒着太阳,嘴角边挂着一丝微笑,只是想:“能够自如地以灵魂本体穿越空间,这可是很多大魔导师都办不到的呢!难道这就是‘空间’的能力吗?神使大人,你还真是神通广大啊……”
死亡世界几乎没有时间的概念。
风月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她只知道,原先似是遥不可及的大竞技场的边沿,如今已经在她的眼前。
不知不觉中,她的黑发在风中飘扬的幅度越来越小了,尽管呼啸的风仍然那么猛烈。
现在大竞技场已经被风月抛在身后了。
她一头黑发再次垂了下来,无论烈风如何吹拂,仍然纹丝不动。在那如镜的黑发里,映出了一双洁白的羽翼。
风月的羽翼正一点一点地张开,一根又一根焦黑的羽毛掉落,转眼就被风卷走,或者是深深地被埋入砂石之下。
一团团白得耀眼的绒毛在风月的羽翼上悄悄出现,这些绒毛不住舒展长大,直到最后傲然挺立。
不知何时,大竞技场已经被风月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她背后的双翼洁白如新,那双雪白的赤足已经不再踏在粗砺的沙石上,而在一尺高的空中,宛如踏着一条无形的道路一样,缓缓地向前走着。
风月身前的地面忽然翻涌起来,一截巨大的骸骨忽然自地下飞出,转眼之间就被一股无形力量给绞成了粉碎。
风月眉头微皱,似是在苦苦忍耐着什么。她刀削般的双唇近乎透明,里面有无数的色彩在不住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