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哥,时间到了,下工吧!”
维修间里只有一个灯光很暗的白炽灯亮着,偌大的密闭空间里充斥着令人不适的刺鼻气味。
里面停着的是两台ast-03型的陆行装甲车,其中一台已经损毁严重,车身中部凹陷了一个大坑,像是被一个巨大的拳头砸过,对比之下,另一台要完整许多。这两台陆行装甲车都曾服役于中央塔,但现在只是一堆破铜烂铁。
“好。”齐散将最后一个零件卸下来,关掉头上戴着的探照灯,从车身底部钻出来。
他穿着的深蓝色的工作服,即便是统一的形制,依旧能看出他的四肢修长,躯体线条流畅,具有力量感。
齐散额前的黑发有些长了,摘下头戴探照灯的时候原先被捋上去的头发都垂了下来,有些挡视线,他往后捋了一把,想着确实该修剪一下了。
防护罩也摘下来的时候在他脸上横着留下来一条印子,很明显,但应该很快就会消下去,所以齐散没太在乎。
齐散在卫生间换下衣服,将手上的污渍细细地搓洗干净,灰蒙蒙的镜子上映着他那一张消瘦清隽的脸,唇色很淡,眼皮也薄。
他直起身,镜子里的男人身上有数道疤痕,右臂处有着尤为显眼的缝合痕迹。
齐散穿上自己外套,没多做停留,只其他工友打了声招呼,“那我就先走了。”
这一批装甲车要加班加点地拆卸下来,所以这几天晚上也在忙活这个事,但齐散晚上没时间,就只能早上来早点,压缩中午的时间,将活都干完才能在天黑前回到家。
这本来是不被允许的,但齐散手脚利索,效率高,又对装甲车颇有研究,算是车间里的行家,自身情况也特殊,所以管理员才默许了他的行为。
“好嘞,齐哥再见!”一个戴帽子的alpha说,等齐散走出去了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喊住他,“等会!齐哥,这个给你!”
他从自己包里拿出一个包裹起来的纸盒,递到齐散手上,说:“片片糕,带回去给茵茵吃。”
齐散低头看了一眼,一个“不”字已经说出来了一半。
alpha:“我家妞妞特地让我给茵茵带的,说下次要跟茵茵约着搭积木呢。”
齐散收下了,点点头,说:“谢谢。”
alpha坐了回去,旁边的人好奇问:“茵茵是谁啊?”
“齐哥女儿。”
“哦哦,几岁了?”
“好像是六岁。”
“齐哥看着挺年轻的啊,没听说过他结婚了啊?”
有一个beta突然开口说,:“没结婚,我给他录身份信息的时候看到了,写的是未婚呢!估计是跟哪个oga搞了,别人给他生的呗!我要是……”
“闭嘴吧你!干你活去!”一开始的alpha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
几人散开各自干活去了,外面的天幕也彻底黑了下来,说是“天幕”其实并不准确,因为那只是数亿块全息屏幕的投影。
自人类组建安全区搬入地下城以来,已经将近五十年没有看到过真正的天空,全息屏由安全区的中央塔控制,根据系统内录入的过往信息进行对天空、光照的模拟。
安全区03同所有安全区一样,是一个建立在地下的城市,居住人口控制在二十万人左右,俯瞰之下整个安全区如同一圈一圈嵌套在一起的圆环,纵深在百米不等,以钢铁等特殊材料为支柱,高楼鳞次栉比,人行走在纵横交错的路中,如同蝼蚁。
这也是安全区被人们成为“巢”的原因之一。
在安全区最中心的位置,有一栋耸立天际的白色建筑——中央塔。
它造型非常的简洁,底部是圆形,随着建筑越高,直径却逐渐变小,在高处搭建了连接三个在一起的椭圆形的平台。那里是中央塔的管理中枢,整个地下城由其所控制。再往上圆形的直径又逐渐变大,塔尖最终穿过了苍穹。
中央塔在地表的高度还有近500米,塔内灯光永不熄灭,在黯淡的、满是毒雾的地表,中央塔是唯一的光亮。
此时此刻,中央塔的光亮倒映在齐散的瞳孔里,他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最后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穿过几条向下的路,他走进更深的黑暗中。
这一片的建筑就更加老旧一点,居住的也都是一些年纪较大的人,不太喜欢出门,所以整片区域都很安静。
齐散回到家打开门,没看到人,桌子上还摆着搭好的积木,下面压了一张纸,写着:
爸爸,我去找阿婆了。茵茵。
齐茵茵没上过学,字还是齐散闲下来的时候教她写的,写的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加起来占了半页纸。
齐散将纸叠起来放在抽屉里,先去将纸盒里摆着的片片糕放锅里加热了一下,才下楼去阿婆家接孩子。
他脚步一顿,门后的位置贴着一张茵茵画的画,有一个角掉下来了,齐散没管它。
阿婆姓李,是齐散的邻居,她已过世的丈夫曾是中央塔的工作人员,在搬来这里之后便独居一人,看到齐散独自带着茵茵,她有时候会帮衬一把。
相比于独自在家,茵茵更喜欢有人陪着,之前齐散去李阿婆家接茵茵,还没开门就能听到安安的笑声,但是在齐散身边,茵茵一般就是安安静静地搭积木和画画。
齐散敲开李阿婆家的门,“阿婆,我来接茵茵。”
李阿婆说:“茵茵啊?茵茵不是已经回去了吗,她不在家吗?”
齐散顿了一下,微微侧身看了一眼,才说:“我还没回去看过,那她应该是在家,我去看看。打扰阿婆了。”
“没事,我也喜欢茵茵这孩子,是我叫她来的。”
齐散又沿路走了回去,但家里依旧没人。
他注视着门后那张画,这才辨认出上面画的是他和茵茵。
齐茵茵和他不亲近,甚至有些怕他,有时候跟他生气,齐散也不会去哄她,都是她自己把自己哄睡了,钉在一起的小本子里写满了“爸爸坏”、“讨厌爸爸”。
有一次还闹着离家出走,茵茵哭着说:“……呜呜呜呜!我再也不回来了!你讨厌我,我也讨厌你!我不要你做我的爸爸!”
齐散站在她后面,给她把门打开,让出路:“那你走吧。”
齐茵茵哭得更大声,鼻涕眼泪流进嘴里,她扭头跑了,将手里的积木砸在齐散身上。
齐茵茵是他生的,但是他确实对这个孩子没多少爱。
七年前,因为怀孕,齐散不得不从中央塔的变异特种事件监察处离职,从光鲜亮丽的监察官变回那个一无所有的beta,从01号安全区来到03号安全区……在不正规的诊所生下孩子之后,监察处得知了他的现状,彻底注销了他的身份信息和系统权限,他再也无法回到监察处了。
这七年过得很快,齐散已经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有时候一个恍惚,齐散还是能透过自己女儿的眼睛看到那张妖冶如毒蛇的脸,那个人好似将毒液注入了齐散的灵魂,齐茵茵也越来越像那个人。
齐茵茵那一次的离家出走,齐散没有去找,两个小时之后,是区域管理人员通知他来接孩子,还跟他说,小孩受伤了,流了很多血。
齐散赶过去的时候,齐茵茵哭着扑进他怀里,一直捂着嘴。
她摔了一跤,将本就松动的门牙磕掉了,手里还捏着自己的牙,哭得没完没了,齐散好不容易将她哄睡着,抱回去的路上又醒了,又开始哭,一边哭一边说,“爸爸……呜呜,爸爸茵茵错了,你不能不要我,呜呜!”
齐散说:“不要哭了。”
她吸了吸鼻涕,但还是有鼻涕泡泡蹭在了齐散肩膀上,她用小手盖住,“……呜呜呜我不哭了,不不哭了……”
齐散将兜里的糖塞到她手里,“不哭就有糖吃。”
茵茵左手拿着糖,右手捏着自己的门牙,无声地流眼泪,在齐散耳边抽噎,“牙掉了还能吃糖吗……”
齐散不想再惹哭她,就说:“可以,能吃。”
茵茵将糖剥开,塞到了齐散嘴里,抱着齐散的脖子,“给爸爸吃,爸爸吃了就不要再讨厌茵茵了,好吗?”
廉价合成糖精味道在嘴里蔓延,齐散动作一顿,脚步慢了一下。
他点了点头。
他将右手臂的袖子撸上去,用匕首在手腕下划了一刀。
出乎意料的是,没有流血,而是露出古银色的类似金属的质感,他将指纹按了上去,激活了仿生机械手臂。
当年从监察处离开,也只有这东西留给了他,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无法取走,所以监察处也只是剥夺了他的系统权限,并将大部分的功能做了冬眠处理。
只有一些基础的功能还保存着,齐散没试过,只有在齐茵茵身上用过定位功能。
一小块虚拟屏在他手掌展开,很快勾勒出他所在的这一片区域的地图,而象征的被定位人的红点却并不在这一片区域。
齐散双指一拉,展开更大的区域,终于看到了闪烁的红点。
他瞳孔一缩,猛地站了起来。
红点正在快速移动,而移动的位置目标,似乎是……
中央塔。
齐散朝着中央塔走去,右眼的视成像实时显示着茵茵的位置。
中央塔的外围分为了三个区,配置了不同规模的守卫者和激光炮台,严禁无关人士的靠近。
齐散对中央塔的布局了如指掌,他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几步攀上那一堵墙,像猫一样轻轻落地,还未站起身,身前便笼罩了一片黑暗,速度快到难以捕捉,从远处出现到靠近不到半秒。
拳头裹挟着劲风袭来,直逼齐散面门,他迅速抬手格挡,另一只手抓在对方手腕下压,整个人借力翻身而起,同时回击一掌,对方向后撤步,便和齐散错开了两个身位。
“齐监察官,这么多年不见,你反应还是这么快。”男人宽肩虎背,身形健硕,穿着一件泛旧牛仔衣,脖子上有几道狰狞的疤痕,他说,“不愧是角斗场杀出来的。”
齐散看清了他的脸,想了一下,“编号2684,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应该早就死了。”
“是啊,我还是你亲手抓回来的,监察官很好奇我怎么还活着,是不是?”
齐散:“我对你没兴趣,人在哪儿?”
男人一笑:“别急啊,待会我就让你跟你的宝贝女儿团聚。”
话音刚落,人已经冲了上来,身影快速闪电,像是一只捕猎的虎豹。
齐散早有准备,侧身躲过,架起右臂挡下他的下一击,腰身绷得很紧,巨大的冲击力从右臂传到全身,令齐散不得不后撤两步来缓冲。
他翻手格挡下对方的手臂,手臂缠了上去,五指成爪,扣住对方的肩膀,另一只手抓住对方手腕,用全身的气力反拧!
男人也反应极快,顺着齐散的力道旋身化解,抽身后立刻接了一记扫堂腿,攻势又快又急,双拳每次袭来,裹挟着强劲的拳风,刮擦在齐散面门,寻常的血肉之躯很难抗住这么凶悍的拳头。
齐散应对之余也觉得诧异,在他的记忆中,编号2684被收容后检测出他的变异程度仅仅只是b级,身体机能大幅提升,拥有熊的力量和虎豹的敏捷,但是由于他基因并不稳定,在收容监狱内出现了二次变异,身躯出现了兽化,已经失去研究意义,经监察处批准,编号2684已被处决。
2684对上他的眼睛,挑衅道:“很惊讶吗,还有更有意思的!”
齐散冷下眼,他主要用右手臂来格挡和攻击,左手便成了极为显眼的软肋,刚刚接了2684的下劈拳,左臂的震麻还未消退。齐散甩甩手,摆脱那种感觉,重新站直身子,呼吸略微急促。
这是齐散离开监察处七年后鱼,四肢都可以变成触角,被砍了脑袋也能活……
2684再次冲了过来,齐散凝神专心应对,双臂撑开格挡下2684的合击,向后拉开距离的同时转身弓步冲锋,化被动为主动,调动机械臂的防御机制,铮的一掌劈在对方胸口。
金属的冲击令2684身躯大震,他想起了齐散当初抓他的时候,指尖的枪口抵在他额头上,他心有余悸地用虎掌按在刚刚被齐散打的地方。
2684:“哈,吓死我了……没有能量源加持,齐监察,你这手臂就像一个小玩具。”
齐散嗯一声,架好防御姿态,眼神里很平静,恐惧都是多余的。
狭窄的巷子成了决斗场,2684攻势迅猛,全是近身缠斗,齐散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格挡闪避,有效的攻击偏少,冷不丁地挨了对方一拳,喉口立刻涌上腥甜,被他若无其事吞下。
他凝神应对,直到被他抓住机会,侧身绕到2684身后,一拳攻其肋下,在他反应过来躬身卸力时被齐散手肘砍在脖颈,痛叫一声,齐散钳着他的脑袋,膝盖蓄力狠狠踢在他胸口!
齐散完全没收力,骨骼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2684呕出一口血,抓着齐散的身体往后撞去,齐散不甘示弱地掐着他,脚步连连后退,最后脚步一刹,硬生生扛了下来,又咬牙迸出巨力,拧腰跃起,双臂还锁着2684的脖子,往后一拽一拖,2684便径直倒了下来,砰的一声,溅了一身灰。
2684的虎头哼哧哼哧地大喘气,刚要反抗,齐散冰冷的手指已经掐上了他的喉管,他瞬间呼吸不得。
“别乱动。”
齐散隐隐加重了力气,抬头看向街角闪着红灯的监视器,说:“还不露面吗?”
僵持了大概三分钟,2684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齐散松了松手,给他喘一口气的机会,起身一脚踩在他胸口,右手掌心里竟直接出现一把略长的匕首,直指2684眉心。
还好是冷兵器。
“我家里正缺一条虎皮地毯。”
2684大气都不敢喘,立马从变异形态退出来,只说:“齐监察……你都猜到了,就别为难我了吧?”
中央塔内飞出了一架小型飞行器,它悬在半空,舱门打开,里面跳下两个身穿黑色制服的高大alpha,胸前的标志正是监察处的火焰之心的徽章。
最后出来的是一个女人,她穿着风衣,金色短发,戴着墨镜,长靴踩在地上,朝齐散走过来。
“好久不见了。”
她身上没有信息素的味道,是一个beta,监察处的处长,现在应该是安全区01的管理者之一,艾尔拉。
“2684已经被监察处收编,他现在是我们的同僚,齐,收了武器吧。”
齐散:“不是‘我们’,我跟监察处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艾尔拉一笑,“那就欢迎你的归来,我们很需要你。”
齐散收了刀,将袖口扣起来,对自己曾经的上司说的话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说:“是你们把人绑走的,为了什么?”
“你的女儿很可爱,她现在很安全,情绪也很稳定。”艾尔拉说,“如果你想见她,可以跟我一起去,我刚刚还和她在一起呢。”
她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齐散点点头:“你们要带走她?可以,她现在年纪很小,记忆不深,能够很快融入新的家庭,这对她是好事,我就不去见她了,也没必要,我明天还有事。”
他转身就走,被2684伸手拦了下来,2684见了他还有点发憷,无奈说:“齐监察……”
“还有事吗?”
艾尔拉说:“你对你的女儿好冷漠。”
“……”
她继续说:“这和你当初的决定看起来并不一样,齐,你后悔了吗?”
齐散侧过身,想了想,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我当时这里出问题了,我跟你们讲过,但是没有人相信。”
艾尔拉沉默,她记得当时齐散被营救回来后精神一度处于崩溃边缘,两月后又被查出怀孕,这个消息被瞒得很紧,所有人以为齐散是因为受伤才停职休养,只有艾尔拉和几个高层知道其中内幕,齐散是被“修女”报复了。
在已知的所有变异者中,“修女”最为神秘,因为他总是出现在浓雾之中,身穿黑袍,露出一双因变异而发紫的眼睛,妖冶而诡异。起初“修女”被认成女性,因为他有着很长的黑色头发,给人的感觉像是神话里的美杜莎,直到越来越多的音像资料证实,他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性,还是一位alpha,但是关于他的名字、相貌都无人知晓。
齐散是唯一接近过他的人,不止如此,齐散还摧毁了他的基地,追随在他身边的变异者大部分被当场杀掉。中央塔做足了准备,专门针对“修女”的能力而制定了详细的反制计划,“修女”被限制,所以他没有察觉敌人的靠近。
除了没有抓到“修女”,这是一次堪称完美的行动。
这也埋下了隐患,直接导致了齐散出任务的时候被抓,队伍的其他人全部都死在“修女”手上。
齐散一定是被他报复了。
她将报告告诉齐散,通知他已经给他安排了下周的手术将孩子拿掉,只需要齐散签个字,而且这个是保密的,不会有人知道他经历什么,最大程度地维护了他的隐私和尊严。
艾尔拉静静等着齐散的答案,她看着自己从角斗场挖掘和提拔的下属惨白着一张脸,好一会都没说话。
齐散被“修女”抓走三个多月,大家都以为他会死,却没想到齐散在某一天突然传回一则短讯,里面包含了“修女”关押他的坐标位置。
短讯里,他嗓音嘶哑,像是含着血,一字一句都说的极为艰难。在短讯最后,是一声破门而入的巨响,齐散只来得及说一句“他回来了……”声音便被掐断。
艾尔拉带队营救,找到了“修女”的藏匿位置,这一次找的很容易,出乎意料地顺利。
只有齐散的状态不太好。
艾尔拉并不太想回忆那天见到齐散的情形,那简直是虐待,是毫无人性的侮辱!
所以当她听到齐散说要留下腹中的孩子的时候,她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她又问了一遍。
齐散表情出现了一丝迷惘和痛苦,最后还是说,“对,我要留下这个孩子。”
她没忍住,给了他一巴掌,质问:“你是不是疯了!他杀了我们那么多人,囚禁你,你还要给他生孩子!!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你生出来的又会是什么怪物!!”
齐散捂着头低下身子,“我,我不……我必须生下孩子,我不能……我不能,反抗……”
艾尔拉后退两步,找人给他检查了大脑,结果表示一切正常。齐散坚持要留下孩子,闹到最后,中央塔高层诘问结果,齐散只能从监察处离职,他的所有资料被封存管理。
艾尔拉说道:“我们当时给你上了仪器,你很清醒。”
齐散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叹了口气,说:“算了。”
艾尔拉:“那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齐散点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
齐散并不避讳他产女的事,轻声说:“从生下她那一刻……”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将她丢了,你还是可以回来。”
“我试过。”
“但是你最终还是将她留下了。”艾尔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现在也许还并不清醒。”
根据监察处后续的调查,齐散生下孩子后确实将孩子丢弃过,但是他又将她捡了回去,并且养到现在。
齐散说:“也许吧。你现在带走她也不迟,至于我,就不回去了,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艾尔拉叹口气,语气疲惫,终于透露出自己来找他的真正的目的。
“很快就不好了。齐,他逃走了,也许很快就会找到你。”
齐散参与了两次针对变异者“修女”的作战活动。
鱼触须,还拥有极强的自愈能力。
“修女”在那群变异者之中有着很高的声望,被他们奉为精神信仰,齐散没有见到他之前,根据有限的资料所想象出来的是一个理智沉稳的领导者,但事实上,“修女”的形象和他的想象完全相反。
“修女”之所以被中央塔赋予这个称号,是因为他的黑长发黑袍。他出现在齐散面前时,得益于这两个特征,齐散隐约猜出来他是谁,但看到他的脸,又有一丝不确定。
旁边的变异者称他为“谢哥”。齐散听说过变异者谈论“修女”的名字,谢无端。
他五官十分精致漂亮,眼睛形状狭长凌厉,嘴唇带着微翘的弧度,眉目深邃,像是混血,但整体轮廓是非常古典的东方长相,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融合得颇为完美,漆黑的长发更为他平添几分艳丽,和中世纪内敛禁欲的“修女”截然不同。
他瞳孔泛着紫色,看了齐散一眼,“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当气球踩。”
虹膜变紫是中重度变异的症状。
作为beta,齐散无法闻到信息素的味道,但alpha和oga一旦被感染变异,他们的信息素是最先出现变化的。齐散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像是埋在土壤里的已经腐烂的尸体被扒出来重见天日,恶臭和腥味在那一瞬间暴起,其中还夹杂着他们信息素原本的气味,但随着变异程度越来越深,腐臭味会越来越重,最终吞噬掉原有的信息素气味。
这些变异者大多数的结局是痛苦地死去或者是被击毙处决,尸体成为新的感染源,无法以正常途径安葬,中央塔会进行人性化的统一回收处理。
只有极少部分的变异者是例外,他们信息素在出现腐烂味道之后的某一阶段会暂停变异,紧接着是腺体萎缩,而身体各项技能会得到非常大的强化。中央塔的研究里称这一阶段为变异观察期,这些变异者会在观察期后走入两个极端。
一种人是会继续“进化”变异者称其为‘人类进化’,在某一方面的能力得到拔尖,躯体兽化、甚至是获得一些让人难以想象的超自然力量,而另一种人的运气就不会那么好,在观察期后,他们的情况会急转直下,面对的是比死还痛苦的变异恶化。
齐散在安全区01的中央塔见过各种类型的变异者,但无论哪一种,他们的结局都不太体面,中央塔设立的研究所和实验室会尽可能的物尽其用。
谢无端身形修长,四肢有力,是非常明显的alpha体表特征。
但他身上却没有那种腐烂的味道,也没有兽化、躯体异形等特征,他看起来很正常,一点也不像变异者。
齐散似乎明白他成为变异者首领的原因了,毫无副作用的变异者千万里挑一,更何况“修女”拥有着强大的能力。
所以鱼,其余人均被激光枪炮和伽马射线当场歼灭,灰都不剩。
齐散刚收拾好残局,将机械臂装上,几乎是同时,他感受到一道视线落在了他的背后,仿佛将他灼烧穿透。
他侧过身,抬起头,和那一双浮着紫雾的漂亮眼睛遥遥相对。
谢无端浑身浴血,头发贴着面颊,朝着齐散缓缓露出一个残忍而冷漠的笑容。
另一边的作战计划失败了,谢无端逃脱。
在保护期过去后,齐散鱼的下落,我可以告诉你,他被关在某一个安全区的禁闭水域,已经完全兽化了,他的一只触手被切成两千多片送给了各大实验室……”
谢无端脚尖用了点力气,齐散继续说:“这一次之后,他失去了自愈能力。”
“闭嘴。”
谢无端眼神阴暗,弯下身,和齐散对视。
他说:“那我运气比他好点,毕竟他们不敢来拿我的大脑切片。”
“你还有一次机会。”
齐散安静了一会,薄唇微弯:“你不会是专程来找我的吧?”
谢无端体型高大,手掌修长,骨节分明,十个指甲下都有淤血,已经逼近黑色。听见齐散的话,他脸上的的笑一点也没变,手下的力气却越来越重,手掌盖着齐散的脸,竟然直接将他抓起来,又狠狠地砸在地上。
“是啊。”谢无端的笑阴冷,“来找你……谈、情、说、爱。”
下手却毫不留情,地上血液晕开,齐散的手滑了下来,眼睛也闭上,像是晕了过去。
谢无端放开他,眯着紫眸低着头看了他一会,忽然俯下身揪着齐散的领子吻了下去。这不像是个吻,像是发泄似的啃咬,舌头顶进去,不满地向齐散索求。齐散没有反应,手垂在一旁,气息微弱。
谢无端品到了一丝血的味道,他不知道是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还是齐散的,但无所谓,他捏捏齐散的脸颊,“又装晕。”
但他起身时心情已经变得很好,抓着齐散的后颈准备就这么将他拖走,手掌上沾了血,他拨开齐散那几缕粘在一起的黑发,叹了口气,“你把我的手弄得好脏。”
试验区空旷,谢无端拖着齐散走向另一条路,刚走两步,地上原本昏迷的人睫毛动了动,与此同时,谢无端脚步一滞。
二人同时做出反应,两道人影冲向对方!
齐散右手撑地拧身而起,左手已经拔出了后腰的短刀,迅疾如风,屈身朝谢无端击去。谢无端身为变异者,五感敏锐,也不畏痛,直接空手接白刃,那把刀几乎切断了他的手掌,被齐散的力道震的往后退了几步。
血滴飞溅在齐散的眼下,像是一颗红痣,将他寡淡冷漠的脸衬得有一丝颜色。他的眼瞳很黑,里面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以至于能完整地映出谢无端邪气妖艳的脸庞。
谢无端握着刀,盯着齐散的眼睛,说:“我早就应该杀了你。”
他抬手就要抓齐散的脖子,被齐散预判躲掉,齐散借机近身,右手掌心汇聚一记能量炮轰进谢无端胸膛,冲击力令二人短暂分开。谢无端胸口破了个洞,周围一圈的血肉焦黑,内里却疯狂地长出新的血肉,愈合的速度极快。
他舔去手掌上的血迹,断掌也愈合完毕,眼睛盯着齐散。
齐散擦了一把嘴唇,啐了一口,“那就试试。”
他握着一柄特制的激光剑,右臂的机械组织迅速上甲,和作战服的材质发生反应,不到片刻,齐散的肩颈、胸背和手臂随之出现了战甲,银白的甲面泛着冷光。
谢无端朝他走来,骤然提速,一掌劈过来,齐散抬手格挡,转式拿臂顺势借力将谢无端抛开,谢无端另一只手捏着他的手,只后撤几步,齐散见状立刻撤身,避免被他给缠上。
齐散在角斗场打了几百场,那些alpha没一个好对付,却没有哪一个像谢无端这么棘手,这种特异级别的变异alpha,想要一击必杀实在太难。而齐散不敢分心,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观察谢无端的动向上。
他在力量上并不逊色于谢无端,但终究是血肉之躯体,即便有战甲的防护,他也渐渐的有些体力不支,脑后的伤口一直隐隐作痛,刮着齐散脆弱的神经。
他被谢无端掀翻在地,堪堪躲过对方的下劈腿,起身时没有躲,而是抓着谢无端的肩膀,连擒带扣,手腕施力,竟直接将谢无端的左手臂卸了下来,骨骼咔嚓一声,听得让人头皮发麻。
谢无端眉头一皱,看着齐散手上的能量炮,提膝蹬在齐散胸口,拉开了和他的距离,他接上自己的手臂,眉目浮上了一丝恼怒。
“好疼,你下手这么重做什么!”他有换了副脸色,仿佛刚刚放狠话的不是他,还埋怨起了齐散,语调里有种打情骂俏的感觉。
齐散早就见识过他的变脸和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也懒得回答,重新跟他缠斗在一起,下手狠辣,谢无端身上接连被划了几道口子。谢无端经过刚刚那一遭,思维有些迟钝,他接了齐散的一拳,抬眸望着齐散,深紫色的眼眸里情绪闪动。
齐散将他扣在地上,机械臂瞬间化作一杆重炮对准了谢无端的额头,幽蓝的能量源汇聚在炮口,炙热的旋风将谢无端的长发吹散,那张漂亮到有些不像alpha的脸露出了一丝转瞬即逝的茫然。
他的眼睛非常特别,狂妄冶丽,如果不是因为变异而出现发紫的虹膜,这本来是一双深邃多情的眼睛。在真正见到谢无端的时候,齐散首先注意到的就是他的眼睛。在角斗场胜出的时候,台上的观众有时候会一时兴起往下丢一些东西,有时候钱,有时候是珠宝,齐散曾在散场时捡到了一颗水晶球,典型地球时期的造物,里面就是紫色的星海。谢无端的眼睛令他想起了那颗早已碎裂的水晶球,他看的有些久,引来了谢无端的警告。后来章鱼说,谢无端最讨厌别人看他的脸,章鱼劝齐散有事没事别盯着谢无端看,齐散说我没有。
这本不是该犹豫的时候,齐散可以发誓他没有犹豫,能量炮下一秒就会击碎谢无端的脑袋,到时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能自愈复活。
但是他脑海中有根线被人拉住了,有一只手赫然出现,控制了他调转炮口,能量炮发出,试验区的墙被击倒,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翻滚倒地。
齐散很快反应过来,他刚刚被谢无端控制了!
该死的,他刚刚就不该去看他的眼睛。
谢无端有一种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精神控制力,在最初的资料中,齐散就了解过这一点,深入接触之后,他发现谢无端这种控制用在变异者身上更有效,所以大部分的变异者畏惧他,相应的也更加崇拜他。随着调查加深,谢无端的这一能力在齐散面前展开了更多可能,他不止能够控制对方,还能够入侵对方的思维,乃至于读取、改写对方的想法和行为,往更深一点去说,他甚至可以分出精神力去侵占对方的身体。
但是齐散也发现了谢无端这一能力的副作用,他用的次数越多,受到的影响也会越重,变异程度也会加重。在齐散卧底的那几个月,谢无端的体表从未出现变异情况,但他的精神壁垒时刻处于崩坏的边缘,摇摇欲坠。
还有一点就是,谢无端的这些控制对他并不怎么奏效,齐散猜测是因为他不是变异者也不是更易受到影响的alpha或oga,但这次情况显然是又有些不一样。
从重逢谢无端开始,齐散已经感到了自己被他隐隐控制了两次,难道是因为谢无端的变异程度加深,对能力的掌控也更加得心应手了吗。
他撑起身体坐起来,身上没有一处不在疼,这几年他没有做过系统的训练,已经生育过的身体还是比不上当年。试验区已经发出报警信号,齐散只能寄希望于援军快点到来。
烟尘之中,谢无端的身影出现,靠近。他看了齐散一眼,齐散抬起的手不能抵抗地放下来。
他撇过脸,被谢无端强硬地扳正,齐散不得不和谢无端对视,再次陷入那片梦幻般的烟紫星海之中。
谢无端说:“看着我。”
齐散想要闭上眼,但他做不到,思维已经变得极度陌生。
有一瞬间的刺痛让他失去意识,齐散眼前阵阵发黑,缓过来的时候看着谢无端都是几个重影,他缓过来,急促地喘了口气。
由于精神末端的控制断裂,齐散身上的战甲褪去,武器收归到机械臂之中,谢无端捏着他的手腕,将他的右臂抬起来,垂着眼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齐散有些不寒而栗,面前的情景记忆中的场景竟有了重合之势,当年中央塔对齐散的保护期刚过,一次外出任务中,他被谢无端抓走,小队其余人员全军覆没。
在谢无端的据点里,他的右手掌被谢无端卸了下来,相应的能量源也被取走销毁。
他转过目光看着谢无端,心里甚至做好了准备。
但谢无端却放下了他的手,控制着齐散脑海的那股力量稍微减弱了一点,齐散动动手腕,当即要反击——
谢无端将手按在了他的小腹上。
“我们的孩子在哪儿?”
齐散浑身一震,迸出一股力气握着谢无端的手腕,“滚开!”
谢无端微微一笑,“怎么跟老公说话呢。”
齐散一拳打他面门,谢无端歪了脸,脸上青紫一块,他若无其事地转过脸,摸了摸自己的脸,在齐散下一掌劈过来的时候他抬手挡了下来。
alpha高大的身形压下来,他掐着齐散的脖子,“别刺激我,我现在是真的很想,很想……”
齐散面无表情地等着他的后半句话,见他停顿,略带讽刺地说:“想弄死我?”
谢无端眼底的颜色淡了一点,他顿了顿,挑高了眉,浓墨重彩的五官极为生动,他俯下身,贴着齐散的耳朵,语气轻佻。
“当然是想操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