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周若生凝目一视,要试探井不停的底细。
虽然井不停修为才分神,远不及周若生,但毕竟是观星崖的抬星人,哪能被轻易窥视。感受到周若生的试探后,井不停笑着说:“未经他人同意,窥视他人可不是礼貌的行为哦。”
周若生无法知悉井不停更细致的事,但已然知道他的修为,且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星辰的气息。她皱眉问:“你是阴阳家的人?”
井不停点头,“阴阳家观星崖,井不停。”
“我知道你,观星崖的抬星人。”周若生微微虚目,“你为什么在这里?”
井不停轻声笑了笑,背着手迈步从周若生身边越过,“你应该想一想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我不是正主,就不和你多说了。”说着,他消失在走廊里,从楼梯下去。
周若生沉沉地思索着,没想出什么后,她也从二楼下去,到了一楼。
到了一楼的瞬间,便从大门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大雪纷飞,与院子里的夜光石交相辉映。是美丽且祥和的景象。她同绝大多数女人一样,拥有了一颗向往美丽的心,看着院落里的景象,微微晃神了,一颗心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大雪啊,好久不曾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她迈步,似急促,似期望般地到院子里,站在雪地里,将堆积的雪踩出一个个脚印来,然后踮起脚尖转一个圈,雪花顺着她转动的姿态,在她身边做出卷曲交织的形状。她穿着白色的衣服,便像是白色的雪鸟在雪中起舞,像是高傲的雪鸿,留下惊诧的绝美一瞥。一串串足迹,是对美好的呼唤。
雪顺着她的耳际,落在她的肩头,与白衣融合在一起;落在她的长发上,像是深空点缀着的星辰。她用手接住一片雪花,一双眼睛看着雪花化成水,眼中的警惕、不安、迷茫与失落也跟着消融。
她的心似乎也因为雪花的消融而消融了,变得柔软起来,整个人都变得柔软起来,或者说脆弱起来。无力地蹲在雪地里。
偌大一个院子里,落满了雪。偌大一片雪地里,全是白色,只有她一点黑色,看上去很渺小,也很孤独。
“外面冷,进来吧。”
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一句话。
蹲在地上的她惊得抬起头,迫不及待地看过去,在前面,那被夜光灯点亮了一个满满当当的屋子里,站着熟悉的人。
叶抚背着手,看了她一眼,神色清淡。也不待她作何反应,转身便走进去。
周若生恍惚许久,呢喃着说:“是先生啊。”
她已然不需要想“为何救我”、“这是哪里”的事,知道救自己的是那位先生便够了。一切解释不通的事,放在先生身上都可以解释得通。
将身上的雪拂去,周若生站起来,进了屋。
客房里,叶抚坐在火榻前,周若生坐在他对面。墨香将火盘子端过来,放在火榻里面,她不敢直视周若生,先前的事让她心里颇为后怕,她急匆匆地打理好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见到墨香畏缩的模样,周若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是先生的侍女。
“先生。”周若生喊道。
叶抚直截了当地说:“你昏迷了一个月。当然了,在我这里只待了一天。”
周若生愣了一下,没想到叶抚这么快进入正题,她便呼了口气,反应没有什么压力了,就像当初在飞艇上交谈一般。“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有人把你带到了百家城,然后,庾合把你带到了这里。”
“庾合?”周若生第一个反应的是这个名字。她脑海里浮现起那个烦人的身影,本能地厌恶地皱了皱眉。
叶抚看着她,淡淡地说:“虽然你讨厌庾合,但这件事上,你应该感谢他。”
周若生点点头,“先生说得没错。”她抬起头,睫毛微微颤抖,“那,是谁救了我呢?”
叶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想知道?”
周若生心里一动,想到,如果只是寻常的人救了自己,那么先生大抵上是不会这样问的,既然先生这么问了,只能说明,这并不寻常。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害怕去知道,下意识地觉得那是一件很难面对的事。事实上,她不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就像当初在黑石城,冒着道基崩毁的风险,都要请求叶抚打开大幕屏障;面对庾合的热情,她也从不逃避,果断甚至是狠辣地拒绝。但在这件事上,她几乎是出于本心地想要去逃避,不敢去面对。
最终,她气馁地说:“算了。”语气里,她像是在厌恶自己的软弱,愤恨自己的无能。
叶抚没有逼她,也不会去安慰她。“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或者等庾合回来,去问他。”
周若生苦笑一声,“庾合还是算了,我实在不想跟他沾染什么关系。”她吸了口气,问:“我这身衣服,是谁换的?”
叶抚愣了一下,他的确是没去想过周若生会问这么无关轻重的问题,按常理来说,最关心的应该是身体的情况,但她居然问了这样一个小女人般的问题。这引得叶抚侧目,先前叶抚问过她想不想变回以前的样子,如果想的话帮她变回去,那个时候,还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便遭遇了云兽之王。现在,叶抚想,大概已经不用过问了,她的表现已然回答。
“墨香,就是被你吓到的那个小侍女。”
“不好意思。”周若生略显尴尬。她又问:“这身衣服呢,是谁的?”比起问,她的眼神更像是在寻求确认。
叶抚点头,“红绡的。”
曲红绡有一个习惯,当她确定了会在某个地方留一段时间后,会在这个地方留下自己穿的衣服。三味书屋是如此,落星关那里也是如此,这洞天还是如此。这个习惯有些没来由,算是一些个人的小特性。
“真的是她的啊……”周若生眼神有些异样。老实说,她来神秀湖的目的是为了曲红绡,原因也很简单,想着当面道谢,不论是否被在意,她都无所谓,就像是了却心中一道痕迹。
她触摸着衣服,片刻后,问:“她会介意吗?”
叶抚摇头,“这样的衣服,她有很多。”
那是在三味书屋里一个闲暇无事的下午,叶抚见曲红绡一直穿着一身白衣,好奇问她有多少这样的衣服。叶抚的印象里,曲红绡抬手将全部的衣服从储物器中取出来,占据了整个三味书屋的天空。
“也是……也是……”周若生笑了笑,笑得不太自然。“她人呢?”
“在北边,不过快回来了,两三天的事情。”叶抚说。
周若生微微叹气,小声呢喃,“还是这样了。”
叶抚轻瞥她一眼,没有多说。
把这些本不重要的都问了一遍后,周若生才问道:“先生,我丹田内的那颗金丹是怎么回事?”
“我帮你重塑的。”叶抚说。
周若生疑惑地问:“可你有我本来的金丹,为何要重塑呢?”
“因为你先前说过,不想从我这里收回你的金丹。”
“那这颗金丹……”周若生再次内视丹田,细致地去感受那颗金丹,忽然眼神颤动,问道:“这是……庾合的那颗星辰之眼?”
叶抚点头。
周若生有些悲伤,有些怨愤,“为什么……”
叶抚反问:“为什么不呢?”
周若生惶然失措,跌跌地往后仰了仰,“对不起,我没有资格要求先生什么,我失态了。”她吸了口气,把所有的不好的情绪全部憋进心里去,问道:“请问先生,帮我重塑金丹是先生的决定,还是庾合的决定。”
“你觉得呢?”
周若生甚至不用去思考,都能猜到是谁的决定,她的问题纯粹是自欺欺人。几乎是一瞬间,她面色煞白,险些坐不稳,像是自己坚守的东西毫无意义,一文不值。
她低着头许久,然后几乎是哀求地说:“先生,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叶抚不想多说什么,也不愿去多说什么,这样极其个人的事情,他尊重每一个人的选择,因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他起身,迈步离开。
走到廊道里,他忽然感觉到身后传来灵气溃散、紊乱的气息。他步伐顿了顿,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周若生将那一颗重塑的金丹打碎了,碎得支离纷纷,
像是天上的大雪一样,支离破碎。
她从支离破碎中醒来,变得支离破碎。
这个夜,格外地冷,冷得不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