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长安看了看叶抚,有句话他没有问出口。那就是,叶先生你会不会出手帮忙。
他觉得,回答多半是否定的。这令他有些消极。前些时候,浊天下刚刚独立,焕发生机,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样子,而清天下这边却即将遭遇几万年以来最大的灾难。
但紧接着叶抚笑道:“不过你不必担心,天无绝人之路虽然出自人之口,但一定的机缘巧合下,碰上了你们现在的局势。会有人出来主持大局的。”
莫长安心中得以宽慰,虽然没有得到具体的消息,但叶抚能这么说,无疑是打上了一层绝对的保证。
接下来,他更应该考虑的就是,如何让神秀湖,在世难之后,迅速确定新纪元的新地位。
“你们唯一说得上是敌人的,只有那些弥盖于世界之上的阴影。”叶抚说。
莫长安明白,这就是在说使徒。说到现在,使徒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他并不清楚,长山先生李命了解一些,但避讳去提及。而还在天上的至圣先师,又不知何时才会往下面看一眼,第二圣又是更加神秘的存在,只有念想起读书人的规矩,才会感知到他的存在。
之后的海上生活,挺平淡的,不过尚且不会让人感到无趣。
叶抚的消遣,是海里的游鱼。师染的消遣,是这海上生活本身,她总是紧绷着一根弦太久太久了,从离开学宫后,就从没有放松过哪怕一刻,即便是在被封印的那段岁月里,也时时刻刻想着如何变得强大,现在,变强对她而言失去了过往既定的意义。她更加需要弥补过去缺失的感受世界的岁月,既然已经决定好了,要踏上升格之路,她强大的自尊心便绝不容许路途中半点回头与迟疑。
叶抚是她的朋友,是她的导师,或许也会是她路途终点的对望者。
外边儿的天下也渐渐趋于平静。前些时候,东宫的重生宣告了新的绝对势力,什么儒释道,什么云宫守林人,全部都在东宫绝对的实力下,靠后一步。这天下格局的剧变,在最初阶段,激起千层浪,一时间各大势力人人自危,生怕遭到什么强权清算。
但那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东宫只是以绝对的胜利姿态,确定了在第四天清天下的领导地位。并且,东宫明确宣布了,整个世界的敌人,即即将到来的使徒。东宫并不避讳这些,大大方方地昭告了关于第一第二第三天的所有事,将天下人的认知量提高了一整个量级,不再局限于第四天,发散了一二三天。
这种揠苗助长似的提升认知量,被许多人诟病,即便他们是绝对的收益者,但东宫的出现,悍然撕破了他们原来对天下的统治地位。利弊是显然的,东宫需要让天下人尽快了解真相,以免事情发生了才哭天喊地质问苍天。
因为东宫并没有对天下本身造成什么破坏,甚至带来了不少好处。比如说,东宫大帝以东宫宫殿为基石,凝结了一个临时的规则源,即她以第四天之名,任命了代理天道。即便这个代理天道是没有任何实际能力的,但仍旧能够轻松在宏观层面上调控世界规则,不能改变,但可以修复。原本许多或许要一辈子卡在圣人或者大圣人之位的人,重新寻觅到了新的方向。
而对于大圣人而言,似乎登天门超脱也不再遥不可及。
大家渐渐明白,东宫就是要迅速将天下人的认知与觉悟提高一个档次,以应对后续会发生的事情。这种做法的确有一个领导者的形象,也就使得逐渐有人开始思考,东宫是否真的是众望所归。
这个问题的答案还需要时间来回答。
值得一提的事,本被视为破坏者的东宫,反而塑造了清天下天元纪最和平的一段时间。东土树冠之地僵持不下的大周叠云之争在新格局下,默契地暂停,重新思考,这场战争到底值不值得,该不该在这个阶段继续下去。
总之,令人惊讶,整座天下都处在一种几乎可以用诡异来形容的和平之中。这份和平什么时候被打破,无人能够给出具体的说法,毕竟主导这份和平的层度高到无法触及。
在东宫宫殿群的中央地带,某处被彻底与外界隔绝的地域,安静躺着一条格格不入的街道,青砖黑瓦,闲杂陈列,一座不大不小的幽静宅院在街道的尽头。三味书屋字样的招牌挂在宅院大门上,大门内,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天地。
以至于,身披大帝羽衣的东宫大帝,走进去时,也要褪去一身繁华,落为凡世间的女子。
进了三味书屋,大帝便不是大帝,是浇花弹琴的白薇。
白薇又看到叶雪衣蹲在屋顶上,张望着天空。从三位书屋里张望天空,不是东宫宫殿群的天空,而是黑石城的天空。
“你又上去了。”白薇说。
叶雪衣一点没变,以前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她不存在着什么成长不成长,白薇也清楚,她只会为了叶抚而成长。
“叶抚什么时候回来?”
“他有很多事要做。”
“我不可以帮他吗?”
“不行,那是他自己的事。”
“你骗我。”叶雪衣脑袋埋进膝盖之间,声音软弱而委屈。
“我没有骗你。”
“白薇你变了。”叶雪衣抹了一把眼泪,“你不是以前的白薇。”
“我没变。”
“撒谎!你要证明,你昨天弹了一首曲子,我一听就知道你变了!白薇根本不会弹那样的曲子!”叶雪衣有些激动,小小的身躯止不住颤抖。
白薇说:“我不能总弹一样琴。”
“但要是以前美好的曲子都弹不好了,弹的类型再多又怎么样!”
叶雪衣口齿清晰,思路明确。她的确不是一个小孩子,只不过喜欢以小孩子的方式待在三味书屋之中,在这里,她可以永不长大。
白薇静静地看着她,“我向你保证,我一直都是白薇。”
叶雪衣赌气地看着她,不说话。
又娘缩成一团,藏在房梁上。这两位主子吵架了,它可是帮哪边都不是,干脆还是装死算了。
过了一会儿,叶雪衣吸了吸鼻子,突然道歉说:“对不起,我不该任性的。”
白薇稍稍有些僵住,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接着,叶雪衣从房顶上走下来,然后走向自己的卧房,边走边说:
“白薇,我困了,要睡一会儿。”
她走进卧房,关了门。
白薇站在院子里,意识到什么,叹了口气。
没过多久,一朵又一朵梨花凋零,从梨树上飘落而下,很快落满了白薇的肩头,落满了整个院子。
待到她再度抬起头,朝着梨树望去时,已经见着,原本的树叶也开始一片片掉落了。
她轻声呢喃:
“秋天了,落叶缤纷的季节。”
落叶缤纷之际,她的心思无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