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梦中有巉削险峻直入云巅的昆稷山,有冰封千里静谧无声的淄河,有崎岖难行道阻且长的赴京之途,可我不再像之前那样感到寒冷与无助。那山河终将倾覆干涸,就连那遥远不见尽头的道路也会变得平坦顺畅,我忽然就有了无穷的力量,我奔赴,我拥抱,即使被灼伤乃至身死也绝不会放弃那一缕晨光。
我睡了这大半年来最安稳的一觉,醒来时已日上三竿,暖炉内只剩下萤萤之火,阿缜已经离去,可他的袍子却还盖在我的身上。我抱着那件旧袍呆坐了一会儿,却仍觉得尚未清醒。我披着他过大的袍子,去开窗,只见院内那棵细瘦的树已经抽了新芽,可预见其春叶葳蕤的模样。
简易的马棚被重新固定了支柱,饲料和水都有添过的痕迹,我心不在焉地捋着那匹小马的鬃毛,毕竟只要稍稍留意就能发现阿缜出门之前已将这小院打扫过了一遍。阿缜很少会做这种事,他以前跟着我的时候只需要照顾我、体贴我,这种粗活脏活哪里需要他沾手,我猜不透他这么做的原因,思来想去只有一条理由:他想住过来。
果然,刚过晌午,他就出现在了门口,背着个包袱,像模像样的,同我幼时闹离家出走如出一辙。他表情有些忐忑,像是个无家可归,眼巴巴地等着我收留。我站在门内瞧着他,笑得前仰后合,放他进屋接过他那个宝贝似的包袱,以为里面有什么好东西,结果却叫我大失所望。
“你怎么竟带着这些东西?这件衣裳好像是我前年穿过的……这小木剑是我小时候玩的,你怎么还藏着,不是全都扔了吗?”他的包袱里都是些旧物什,几件眼熟的旧衣服,仔细看看竟全是我的东西。我诧异极了,“人家挪窝都要带着贵重的东西,钱呀、银票呀、首饰呀,你倒好,怎么都带来这些东西?”
他把我翻出来的每一样东西又一件件收拾整齐,淡淡地说道,“老爷夫人走了之后,店铺和宅子就都没了,少爷留下来的东西就只剩下这些了。”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可我却不由眼眶一湿。阿缜迄今为止的大部分人生都是在鹿家与我一起度过,和我一样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他本性单纯性情直率,一夜剧变之下,他所经历的痛楚恐怕并不亚于我。
“都过去了。”我伸手搂住了他,说着连我自己都不信的话来安慰他,“我现在好好地回来了。”
他抱住了我,很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可我知道,这一切并不会就这样过去,我回来了,这才是刚刚开始。
阿缜对于这房子的来历并不是十分关心,可那副巨大的屏风却让他看了整整一下午。
“知道这是谁画的吗?”我把给宋大人的信件交给他派来的小厮之后就同他一起坐在地上看这幅屏风。那上面的画面已经不会再让我惊惧到迈不开步子了,可那毛骨悚然的不适感仍然十分强烈,连一眼都不想多看。对于我的问题阿缜自然答不出来,可他却说作画之人有悲悯之心。
“他在同情。”阿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屏风,“他在同情画里的人。”
“人?”我摇了摇头,并不赞同,“你瞧瞧那样子,哪里像人分明就是恶鬼。”
“是人。”阿缜却十分坚持,“作画之人不能救他们,而感到万分痛苦。”
我抬头再看,仍是那片猩红的血海与沉沦的众鬼,可阿缜所言犹在耳边,果真看出了些我没曾察觉到的情感。
对于众鬼而言,这血海乃冯幻所造,他既已知晓他们未来命运却不得不将他们投入其中,这痛苦这灾难都是源于他,可他却无从施救。我心中一惊,阿缜道破这些恶鬼其实都是人,那么冯幻所绘这巨幅屏风之意便已跃然纸上。
“别再想了。各人皆有造化,就算最后只能化作一摊血水,也要挣扎地久一点。”我惨笑道。阿缜皱眉看着我,刚要开口,却听外面有人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