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常臻如何过的,约莫跟兄弟们胡吃海喝花天酒地去了吧。
他有他的自在日子,自己丝毫插不上足。即便去了,也是个备受照顾的客人,一个附赘悬疣般的外人。
还不如——不去了罢。
他从怀里掏出不再烫人的酒壶,慢条斯理打开,含一口,品一口,咽一口。
默然独坐了许久许久,林烨低下头,在身旁捡起一根拇指粗的断枝,咬着酒壶口,略想了想,在坚硬干燥的地上信手写道:
“去岁花开今作土,
冬风落尽雁归来。
铜觥碧雀白帛老,
篦栉弦琴满陈埃。”
写完盯着最后三个字发起呆,无意识地在“陈”字下面,划出一条条横线。
一阵狂风刮过,林烨忙抬起袖子遮住嘴脸。待风过后再看去,黄土地上几不可见的清秀字迹,已被悉数吹散了。
沙土夹裹着深深的思念,落在源阳城中东北角的小院里。负手站在院中出神的男子,忽然间,便被风沙眯了双眼。
常臻包下一整家酒楼,犒赏兄弟们一年来的辛劳奔波。酒过三巡,他推说酒醉倦怠,一个人先告辞了。
此时,他正枕着只胳膊,仰面躺倒在冰凉的长石椅上,眼眸清亮,毫无醉意。
他抬起另一只手,晃晃酒壶。不经意间,竟喝得见了底。索性一口气全倒进嘴里,蹙着眉心,将喉中灼烧辛辣的痛感狠狠吞下去。
任长申一家老小被秘密释放,远走他乡,究竟去往何处,除却江南王,无人知晓。
泓京那座亭台楼阁一应俱全的豪奢府邸被常臻转手售出,得来的银两,大半作为任老板一家人的盘缠,常臻只留了一小部分,在源阳镖行附近买下一所小宅院。
不大的院落,几间小屋,一角回廊,半池清塘。
他特地请来花匠,在池塘边栽满梅花,又专门找来个擅长南方菜肴的大婶,还亲手画就一张草图,寻来工匠,对照图样,赶在年前,在池旁建起一间小小的暖阁。
修葺一新后,常臻站在暖阁中,闻着新木头的清香,透过雕窗,望向院中尚未绽放的红梅。
他兴致勃勃地想,林烨若看见这小院,一定会喜欢。可这会子,面对阴阴残月,咽下浊浊寒酒,他又不这么认为了。
一个多月过去了,派出去寻找林烨的镖师,丝毫音信都没有。大过年的,依他的性子,恐怕早跑到天山瑶池逍遥戏耍去了,怎会愿意待在源州这么荒秃秃的地界。更何况,他林二爷府上那么多花草亭阁,哪看得上这巴掌大点儿的地方。白麟说的没错,等他看遍了繁华盛世,赏遍了山河湖海,怎还看得上自己为他守护的那一片逼仄狭小的天地。
这么想着,便灰心沮丧起来。常臻自嘲一哂,随手将酒壶掷在地上。
酒壶“叮呤当啷”滚出老远,被梅树挡住了去路,打几个晃悠,停在树下。
他歪过头,没精打采地瞧向洒满朦胧月影的梅枝,脑子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