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盛婴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会来京城。
在他的印象中,老头一直偏安一隅,并无开疆拓土之志,也不愿掺和进朝廷的蝇营狗苟。八十年前的夜狰之乱后,西域都护府的辖地缩小了一半,财税人口只有原先四成,可正因为玉壁死城横亘当中,也没有哪个异族胆敢进犯。
“王爷,我爹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呢?”徐盛婴焦急地问,“我上个月已派人将京城情势送回都护府了,难不成没收到……”
“我事先也不知情,但我能猜出大概原因。”
“愿闻其详。”
“你爹当年曾千里急行军,扶持父皇登上大位,他绝非那种不解朝局的武夫。”永王递过一碗茶,“他若来,必定是躲不过的大事。父皇意欲征服天下四海,朝臣反对者极多,密召你爹进京,想必是让他做藩镇中支持出兵的第一人,此其一。”
“还有呢?”
“若你爹不支持,正好便可挟他为质,令徐家投鼠忌器,不敢举兵反叛,此其二。”
“不管我爹支不支持,他只要躲在西边,不就一切太平么,何苦亲来……”
“还不是因为你在京师,父皇以你为质,迫他入京。”
徐盛婴眼眶有些湿。
他从小只爱那些“虚无缥缈”的异闻传说,什么夜狰、明女、建木、赤乌、轮回转世……对于所谓的“经济仕途”毫无兴趣,西域都护府有多少兵,多少人户,每年财税几何,一概不知,一概不闻。
徐守成夫妇亲自教了几年,发现他实在没个都护大人的样子,不得不给他生了个弟弟——老二徐盛长十来岁便能断案,十四岁已经可以带着亲兵捉生了。
父母对长子的关注,似乎越来越少。
徐盛婴嘴上不说,心中却明镜似的,这次来京娶宁安公主,他当然知道是做人质——老父既然派自己来了,这“人质”有多大分量,那不是明摆着的事?
他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父母子女之间,不是随意可下定论的。
“王爷,那我这驸马更得做了。”徐盛婴坚定地说,“到时带老爹一道回去。”
“父皇明日有小朝会,我若有机会,会将你的想法告知令尊。”
徐盛婴的折子递了上去,倒是在皇帝意料之外。
他首先想到的是,虽然宁安公主犯错在前,但徐盛婴毕竟折了皇家面子,堂堂公主,说扔便扔,说要便要,没治罪便不错了。
不过徐守成却打消了他的顾虑。他在皇帝面前,将徐盛婴从小的荒唐之处尽数展露、大加贬斥,还着重提了二儿子,比乃兄稳重得多。
皇帝心中有数,因为这和范金刚当年的勘察结果并无二致。将宁安嫁给徐盛婴,其实比嫁给徐盛长更为稳妥——若西域都护府哪天谋反了,斩了徐守成和他次子,宁安公主和徐盛婴做个平民夫妇,倒也无妨。
这恐怕是皇帝作为父亲,心底残余的少有温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