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使团由司州孟津关渡河,任城侯嵇拔带着妻子拓跋清在洛阳游玩了三天,接着两人故地重游嵩山,到寇仙师当年修道的道观烧香朝拜。
站在当年与杨安玄争道的亭中,回首往事,两人相视而笑,不尽甜蜜。
嵇拔宠爱妻子,一路并不急行,慢悠悠游山玩水,从颍川、汝南、弋阳到浔阳城,然后乘船顺流而下,于十二月二十六日抵达建康城,住进鸿胪寺中。
鸿胪寺卿禇思禀奏琅琊王司马德文魏国遣使前来,司马德文看罢魏国国书,得知魏国有意加深盟约、互市往来,命尚书右仆射刘穆之全权负责。
宋公刘裕已于十二月十日回返建康,在西城宋公府中养病,几乎不见外客。经过一段时间静养,刘裕的病情减轻,正在恢复之中。
刘穆之散朝后直接前往宋公府,他是府中常客,无需通传,直接往内堂走。
穿过内堂门,看见刘裕正在廊下缓缓漫步。刘穆之快走几步上前施礼,道:“宋公,廊下风大,你病体初愈,别再染了风寒,还是回屋中歇息吧。”
刘裕笑道:“无妨,愚当年与孙恩变民军交战,发着高热,厮杀一场出点汗病马上好了。这段时间总坐在屋中,感觉有些发闷,所以走动走动。道和,可是朝中有事?”
为让刘裕安心养病,一般小事刘穆之自行处置,刘裕也信得过他,只要每隔数日将节略给他过目即可。刘穆之亲自来府,看样子不光为探病,所以刘裕发问。
比起出征前刘裕削瘦了不少,鬓角现出白色,这次生病让他老了不少。刘穆之道:“魏国派使者前来结盟,且到屋中愚再向主公详细陈说。”
刘裕点点头,举步向厅堂走去,边走边道:“魏国连年遭受灾情,粮食告紧,愚估计是想向晋国借粮。”
刘穆之见刘裕脚步虽缓,但行走稳健有力,放下心来,笑道:“主公所料不错,琅琊王命愚负责和谈之事,愚想问问主公有何章程。”
堂中生着炭火,温暖如春,刘裕将身上披着的布裘解下,道:“和谈无非是做生意,无关紧要。倒是愚听敬光说,这段时间京中群魔乱舞,那些门阀蠢蠢欲动。”
刘穆之见刘裕脸上泛起不健康的红晕,忙道:“主公息怒,不值得为那些目光短浅之辈动怒,吕医官叮嘱主公切不可动怒。”
刘裕冷声道:“愚此次虽然夺取江陵,却受挫于杨安玄之手,丢了江夏郡和北冀州,得不偿失,再怎么自吹大捷也瞒不过人。恐怕朝中有人觉得愚敌不过杨安玄,打算投新主了。”
话语透着森森杀气,在冬日越显冰寒。只听刘裕继续道:“愚听说司马珍之前去章山劝杨安玄罢兵,顺便想把孙子送往襄阳读书,看来国子学都容不下他孙子了,恐怕京中门阀有不少人有样学样,会送子侄前往襄阳。”
刘裕深吸一口气,转身在席上缓缓坐下,道:“谍报奏称,愚与杨安玄交战之际,(西)秦对天水、略阳发动进攻,雍军攻打仇池失利,愚还说为什么杨安玄会急着答应罢兵,原来后方不稳。可恨,要不是愚在此时染病,竟陵之战必然战胜杨安玄,趁机夺取襄阳城。”
刘穆之道:“杨安玄占据的雍司兖梁之地,与诸胡接壤,正好成为主公屏障。魏国遣使前来,主公何妨与之虚与委蛇,暗中让魏国南下攻击司兖之地,牵制住杨安玄的兵力;再派使者出使仇池、秦、夏、诸凉之地进行拉拢,让杨安玄受北地之扰无暇南顾,主公趁机休养生息,等时机成熟便可从江陵向襄阳发动攻击。”
刘裕点点头,道:“不错,让魏国南下之事千万要谨慎,不可为外人所知。”
“愚明白。”刘穆之郑重地点头应道。
已是午时,刘裕吩咐摆上酒席招待刘穆之。
刘穆之是汉高祖刘邦庶长子刘肥之后,但至晋时早已家道中落。刘穆之年少时家中极为贫困,又喜欢喝酒吃肉,只得常到妻子江氏(1)娘家蹭饭,时常被大舅哥和小舅子们奚落,刘穆之只得厚着脸皮假做不在意。
刘裕京口起义,刘穆之追随从此发迹,成为刘裕最器重的谋臣,深得倚重。
刘穆之显贵以后,性喜奢华,每次吃饭都要用丈许见方的大桌,上面摆满美味佳肴,足够十几个人享用。
刘裕知道他的习性,特意命厨房准备得丰盛些,满满当当一大桌,但这些酒菜连刘穆之平常所食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刘穆之心中早用一个字表述“陋”。
刘穆之知道刘裕性情节俭,平日所食不过一荤一素,很少饮酒,便是与家人吃饭,盏盘也不超过五个,这桌上足有十六个菜,如此丰盛是专为自己所准备。
起身拜谢,刘穆之道:“多谢主公美意。愚出身卑贱,常常吃不饱饭,自打愚追随主公,家境才有所改变,对主公之恩感激不荆愚自知被人诟病奢靡,每日所食颇为丰盛,但愚除此之外,并无贪赃之举,不敢因私废公荒怠主公所托。”刘裕知道京中门阀士族皆好奢糜、攀比斗富成为风尚,原大司马长沙郡公陶侃出身寒素小吏,家贫要母亲断发换酒肉待客,后来发迹后家中媵妾数十,家僮上千;王谢等门阀世家皆聚敛财物无数,圈占园林山水,良田万顷、妓姬数以百计,奴仆动辄千人。
相比之下刘穆之为自己处理着大理政务,维系着朝堂运转,这点吃食浪费确实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