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荣生摸着颜湘的头说:“我当然记得。”
其实蒋荣生的那个这个回答,只是刹那间的直觉。
蒋荣生记得跟颜湘的第一次见面,在美院的梧桐大道上,小孩被别人扇了一巴掌,也不懂得反抗,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蒋荣生其实很忙的,也是一个非常冷漠的人,睥睨众生,眼高于顶,根本不会去关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那天转身走了以后,不知怎么地,蒋荣生偏就回头往梧桐大道看了一眼。
那个小孩还没走,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空荡荡的梧桐大道,也只有他一个学生。
远处的摄影灯光过于强烈,耀眼的炽白色落进了梧桐大道里,影子拽得长长地,也照亮了他的五官。
一双圆眼睛微微垂着,鼻子秀气,嘴唇温润,怀里抱着几本画册。
穿得也很随便,一件乱糟糟的t恤,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黑色的马丁靴,看起来是那种完全不会照顾自己的画画白痴。
他一个人立在原地,脚边飘着几朵玫瑰花花瓣。于是那个小孩站了一会,就蹲下腰去捡。
动作轻轻地,腰肢柔软,很温柔,满脸珍惜的表情,琥珀色的眼睛颜色在几乎刺眼的摄影机灯光下看,变得如同鎏金一般纯粹,眼睫毛垂下,扑闪一秒钟,眨了眨,浅浅的瞳孔颜色若隐若现。
小孩把玫瑰花花瓣捡了起来,放进了画册里,又收起来夹着。
蒋荣生站在原处,笑了笑。
很笨。
花瓣是新鲜的,刚摘下不久,花瓣根|部细细的脉络里全然是饱|满的汁|水,用画册一夹,黏|糊糊的液|体就会流出来,把整个本子弄得一团糟。
带回房间的话,也并不好处理,花的味道会在夏天的晚风里染得到处都是,那股过于眩晕的迷幻气味会一直笼罩在房间里面。
一直是那股氛围,很难忘得掉。
“蒋先生?”
蒋荣生淡淡地收回了眼神,墨蓝色的眼神依旧寡冷,长腿继续往前迈,“没事。继续。”
周容点头,继续他的随行报告。
随着那个盛夏的夜晚逐渐褪去,记忆渐渐地在脑海里淡忘。玫瑰花瓣的气味也一样,一点一点地在夏天的风里消散。
或许就连蒋荣生本人也没有意识到。
当时的目光曾停留了那么几秒钟,竟那么深刻,那么沉久。
久到就连周容也忍不住出声提示,久到,当时那股恍惚的季风已经南北移动,再偏转,几个来回,这么久了,却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回想起当时捡起花瓣的那一瞬间的刹动。
“……我当然记得,”
蒋荣生低垂下眉眼,面部线条深邃立体,靛蓝色的眼眼眸又深又沉,眼中的情绪晦涩不明,直直地凝视着颜湘,
“怎么会忘记呢,当时…我也在。”
“你怎么只告诉我我们结过婚的事情啊,都没说我们小时候是好朋友,”颜湘有点不好意思地,“如果你早点告诉我,那我就不会不相信你了!我们小时候那么要好,长大了一直在一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蒋荣生的额角跳了一下,掐着颜湘的脸颊拧了拧,动作有点大了,松开的时候脸上留了点红红的印子。
颜湘感觉很痛,他以为蒋先生这是在开玩笑。
可是蒋荣生恨得差点想掐死他。
蒋荣生的面上依旧无比平静,声音有些低沉,很认真地说,“人总会变的。小时候要好,长大了也会变,没必要一直记着小时候的事情。”
“不是的,不是的。”颜湘摇摇头,“那个春天,你把花瓣放到我的手心里的时候,我的心在跳,我的意思是,刚刚做梦的时候,好像回到了当时心跳的节奏,醒来也记得,很难忘记的,这是属于我们两个独特的心跳,怎么会忘记呢?”
颜湘也很认真,圆圆的眼睛瞪着蒋荣生,“一定不会忘记的,你也是这样吗?就在一霎那,一瞬间,就能想起一些画面,像刻进了我的魂魄一样——给灵魂打下烙印。”
蒋荣生怎么会不懂。
一霎那,一瞬间,就能想起一些画面,像刻进了灵魂一样,给予深刻的烙印。
只是蒋荣生想的是某个人。
而某个人想的却不是他。
蒋荣生的额角越来越疼,他忍不住揉了揉鼻梁,心里有一股渐生一股暴戾的脾气。
然而他不能发火,脸上的表情依旧很平静,大脑依旧在运转着,试图嵌进那个故事里,颜湘的梦里。
他正在逐渐抹杀掉那个陈年腐烂的故事,一点一点地成为替代那个人的存在。
颜湘的表情总是很好猜,心思也很简单。
而蒋荣生是玩心眼的国王,要骗颜湘,简直易如反掌。
难的是必须带着疼痛去做这件事。
一边反复不甘着嫉妒着,一边去套颜湘的话,被迫了解他们两个幸福的故事。
作为无能为力的旁观者,只能平静地听完,然后再上台,撕扯,扭曲,杀掉原来的人,自己再穿上他的衣服,戴上他的面具,耐心地修补,融合,直到成为一个新的完美的记忆。
也许许多人小时候都听过灰姑娘的童话故事,其中有一个桥段却无比残忍。
被遗忘的水晶鞋在全国寻找属于它的主人,当王子殿下的仆从找到辛德瑞拉家的时候,两个姐姐比灰姑娘更早出场试鞋子,但是他们的脚都太大了,这不是属于她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