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9月30日,童乐川所在的班级召开了新学期的第一次家长会。
这天是周一,月考成绩也刚出来,童乐川站在前门口扫视着A4纸上记录的成绩与排名。她的成绩还是和暑假时的零诊差不多,既没有明显的退步,也没有明显的进步。
她叹出一口气,又看了一眼讲台上方挂着的钟表,已经快下午四点二十了,别的同学的家长都陆陆续续落座,唯独她的监护人还没有来。
心情逐渐变得低闷,她没什么表情地走回了座位,拿上一本迷你单词本,离开了教室。
室外下着密密麻麻的细雨,秋风瑟瑟地刮起阵阵冰凉,刺得童乐川一哆嗦,连忙将秋季校服穿上。
“哎,乐川,你家长怎么还没来。”
走廊上,苏遇对镜补着唇膏,轻声问道。
“不知道。”
她摇摇头,一手扶在走廊的栏杆上,一手举着英语单词本尝试背诵,但格外心不在焉。
“不知道?这……咋会不知道呢?”
苏遇一脸诧异,看向童乐川,又问:“你不会没跟你家长说吧?”
闻言,童乐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作任何回答。
她说了,但说了并不意味着那个人会来。
而且两年前的那件事情始终历历在目,他来了应该又少不了闲言碎语……
他也说过今天下午有工作,大概率会让徐岚代替。
童乐川咬了咬嘴唇,耳边陡然响起上课铃声。
她知道,四点二十了。
“我没带伞,可以和你撑一把吗?”
这雨下了一整天了,绵密如针,早上童乐川走得急,下李晋昭车的时候连伞都没拿。
苏遇点点头,说好。
可二人刚打算结伴而行,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楼梯口。
是李晋昭。
他身穿一身西服,黑色的马甲搭配白色的衬衫,左手边的袖口朝上小幅度挽起,露出一节精壮的小臂,臂弯往上还扎着一个醒目的黑色袖箍。
也许是跑了一段路而来,原本铮亮的墨色皮鞋潋滟水光。他呼吸也有些急促,额前纤长的发丝沾染了一些雨水,湿漉漉的。
“抱歉,稍微来迟了一点。”
他抬眸看向站在走廊上的童乐川,右手拿着被收缩起来的雨伞,微微甩了甩上面的雨水,而后将它放向一旁的雨伞放置处。
童乐川显然没有预料到他的到来,面上难掩意外,她张了张唇,有些干涸的嘴皮微微被撕裂。
“你怎么来了?不是岚姐……”
她蹙着眉头,发问。
“会议临时推到晚上八点过后,现在有时间,我就过来了。”
童乐川观察着他,好久没做声气。她知道他这一阵子确实很忙,前些日子还去外地出差半个月做项目,也才回来不久,每天各种会议酒局安排得满满当当,现在他能抽时间来参加家长会,确实也算是对这件事情比较上心了。
她微微抿唇,敛起视线,才故作不在意地道了一声“哦”,随后又接了一句“其实你来不来都无所谓,一个破家长会而已……”
她又开始口是心非,刻意把一切说的那么没所谓。
距离7月那次不欢而散,已经过了两个月有余,李晋昭在这期间确实如同他说的那样,有时间就回家,上下学也接送她。
明明一切都在往她一开始想要的方向发展,可怎么现在别扭拧巴的也还是她呢?
她简直矛盾得很,怎样都不满意,一面期待又一面抗拒。
李晋昭没有接她那句话,他将视线投向一旁的教室,问道:“是这间?”
童乐川将头偏向一边,点点头。
“那我先进去了,你去上课可以打这把伞。”
李晋昭知道他们要去上体育课,又将放下的伞拿起递给她。
“最近降温很快,小心感冒。”
嘱咐完,便抬步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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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伞柄似乎还残留着属于李晋昭的温度,童乐川走在去体育馆的路上,掌心始终灼热。
“乐川,刚才那是你爸爸啊?”
苏遇收起自己的伞,一头挤进她那把黑伞下,挽着她的胳膊。
童乐川没有回应。
她真的很不喜欢告诉别人她与李晋昭的关系。
“是不是呀?难不成是哥哥?”
苏遇摇着她的胳膊继续问。
“不是哥哥,”她摇摇头,眉头紧锁着,压抑那股烦闷,又道:“他的确是我的……爸爸……”
“哇真的是爸爸啊……叔叔长得好帅啊!一眼惊艳,过目不忘那种!嗯……不过,她们为啥都往我们这儿看?”
苏遇说话的时候,目光朝周围的女生们看去,她发现,自从刚才童乐川的爸爸来了以后,这些女生一个个的视线时不时朝她们这里打量,都窃窃私语地讨论着什么。
其实关于童乐川的一些闲言碎语,她也不是没听过,像她们这样的私立高校,就读的学生本就更复杂,什么不切实际的传闻黄谣都有,不过可信度大多都不高。
她记得比较清楚的一个就是说童乐川霸凌同班三名女同学,事情暴露以后,她的爸爸直接让那个三个女生“因病退学”。
可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苏遇有些想不通,毕竟她是高二分班后才和童乐川做的同学,对分班以前的事情并没有多了解。
童乐川听了她的话,也朝四周望了望,她心底稍有波澜,但很快就平息,毕竟这种视线她早就习惯了,现在对她来说简直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她冷冷道:“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其实可以离我远一点的。”
“啊,没事啊,没事。”
苏遇将她拉得更紧,笑盈盈地,“我就问问而已,她们爱看看呗,大概是觉得咱俩漂亮吧哈哈哈哈——”
童乐川心里有些微的动容,她侧眸看着苏遇,才缓缓开口:“你难道不好奇她们说了什么?”
苏遇摇摇头,“不好奇啊,什么闲言碎语听得确实多,但我都不信啊,做好自己才最重要不是吗?我就觉得乐川你挺棒的其实!”
童乐川喉头有一瞬哽咽,她面上藏不住一些苦涩,握伞的手指紧了紧,才轻声道:“谢谢你,苏遇。”
愿意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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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两年前的童乐川遭受了怎样的对待。
大家只是一致认为她有病,高一开学不过一个月就在女厕所拿刀要砍同班的三名女同学,后来父亲及时赶到,控制住她的情绪,才避免了一场祸事的发生。
本来大家都以为这件事大概率会以童乐川道歉退学而收场,可不久后那男人为了自己的“掌上明珠”竟在校长办公室内高高端坐,盛气凌人,毫不留情面地指使那三名女同学的家长扇自己女儿的巴掌。
一掌又一掌,直到女孩们面露血色,直到她们的歉意足够真诚,才收手停止。
而童乐川,更是全程目睹,大概觉得消气,才在日落西山之时,和父亲离开了学校。
“真恶心。”
体育馆内,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将排球重重地砸在童乐川身上,她的面色透露着毫不遮掩的厌恶。
背被砸得生疼,童乐川咬了咬嘴皮,转过头看向她。
“你故意砸我。”
她嗓音冰冷。
“就是故意砸你怎么了,别以为大家会忘记两年前你和你爹做的事情。就只有你有个有钱有势的爹吗?我才不怕你呢,今天不是开家长会吗,有本事又哭着鼻子去找爸爸帮忙啊,把我也一起开了呗。”
女生故意激她,情绪稍显激动,说话时嗓音有些激亢的颤抖。
童乐川知道这个时候没必要跟她们呈口舌之快,这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反而还正中她们的下怀。
她只是从地板上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将落在脚边的排球捡了起来,随后重重地砸向女生。
排球精准地命中了女生的面门,只听她尖叫一声,随后一滴又一滴猩红的血液便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这是你自找的。”
说完,也不管其他同学怎么替女孩打抱不平,怎么谩骂她,都头也不回地走了。
对于别人怎么看她,她现在真的毫不在意,就是这些人时时刻刻都在她的耳边提起两年前的事情,这总是让她心底反复结痂的伤口,不断渗血不断溃烂。
她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颠倒黑白的能力如此强大,被霸凌者最后竟然成为霸凌者。
可笑,多么可笑。
时至今日,那几个女生对她人格的侮辱,对她躯体的伤害她都还记得清晰。
看不惯成为欺凌的理由,不接受她们心仪之人的告白也成了欺凌的理由。那些日子她们都住校,因为没有大人管,没有老师看,所以她成了她们无休止不间断欺凌的对象,扇巴掌,扯头发,撕衣服,拳打脚踢那时完全是她的家常便饭。
她不是容易低头的人,骨子越是硬,越是不吭声不求饶,那些人就越是变本加厉,想尽各种办法折磨她,闲来无事便甩她一巴掌,恰巧路过也能踹她一脚,她们尤其喜欢踹她的膝窝,每一次重踹,她都会因为失力跪下。后来还把她按在床上用刮眉刀刀片割她的肉,脱光衣服去扇打她的胸部与下体。
她们一边录视频一边说她骚说她贱,说她妈是同性恋,却和男人上床生了她这么个婊子,只要是个男的就要勾引,生下来就是给男人轮奸的。
完事后,她们又全都装作若无其事,扮演上了老师同学眼中最可爱最懂事的女学生。而她好不容易迈出脚步去找老师,得到的却是一句你为什么不反省反省自己的话。
所以她就是应该被霸凌?被霸凌都是因为自己有问题?
那个时候没有人站在她这边,一个人也没有。
她唯一能依靠的母亲更是早就为了别的女人抛弃她,而父亲呢……
父亲……
她就从未想过会找他。
他们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她的出生不过是个错误,她本来就不属于李家,又何必用这点事情去打乱他原本的生活。
她只能靠自己。
说她睚眦必报,心理病态,又怎样呢?她深刻明白这种时候没有人能救她,只有她自己才是自己最终的救星。
于是放月假的时候,她出学校买了一把水果小刀,就是打算报复回去。
可她如何也没能想到,那把涂抹上她仇恨的尖刀利刃最终并没有精准地刺向那几个长期对她进行精神肉体折磨的女孩身上,反而狠狠地被李晋昭握在了手里。
那是童乐川第一次见到什么叫作鲜血淋漓。
她就眼睁睁地看着他鲜红的血液如同流水一样浸出修长的指,再顺着他宽大的手背哗啦啦地坠落。
一滴又一滴,在洁白的地板上迸溅出一朵朵艳丽的花,像来自地狱的曼珠沙华,昭示她的罪恶。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刀锋刺进他掌心中时的阻力,锋利的刀刃割裂了他的皮肉,深深镶嵌在内里,告诉她那是她留给他的伤害,永不可磨灭。
“为什么……”
她的泪水早已模糊视线,心中的气意全被惊惧所代替。
她突然发觉自己开始腐烂,从头到尾,一点一点崩溃碎掉。
李晋昭的眉头因为疼痛微蹙着,可眼神里却充斥着令人心碎的温柔。
“小川,别怕,我在这里,把刀放下,好吗?”
他一遍遍安抚她,不在乎周围的一切嘈杂,只是耐心地紧紧握住刀刃,尝试从她手里夺走凶器。
“是她们先伤害我……”
她的目光扫向一旁瑟瑟发抖的女孩身上,才发现同学老师们将卫生间围堵得水泄不通,铺天盖地的责骂声,她开始害怕起来,哭腔再也克制不住。
她连忙松开紧握住的刀柄,才发现她的指间都是他的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泣不成声地解释,却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我不是故意的……”
尖刀被摔在地上发出悲鸣,李晋昭紧紧用鲜血横流的双手抱住她,在她耳边反复温柔回应,“嗯,我知道,我都知道,没事的小川……我在这里。”
……
童乐川红着眼眶,坐在体育馆外面的座椅上,看廊沿挂落飘零的雨。
潮湿的雨水打落了不远处绿色枝头上盛烂的桂花,坠落满地失意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