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舍里里外外都是柔嘉公主的人手,她若想争执自己,只需抬一抬手,瑛瑛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可此刻的柔嘉公主仿佛陷入了深切的哀伤之中,遍身的曜目绫罗与珠翠金钗与这粗陋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只瞥了瑛瑛一眼,便将目光挪移到了薛怀之上,怔惘般地瞧了他一息,便对瑛瑛说:“那日的鹿鸣花宴,你是故意攀扯着薛怀落入溪涧的吧,在场那么多王孙公子,你偏偏挑了个最温润仁善、不可能对你置之不理的人。”
瑛瑛不语。
她如今立在柔嘉公主身前,非但是相形见惭,更觉得自己如被人剥光了外衣一般觑见了里头所有的阴暗心思。
“才过了九个月。”柔嘉公主自嘲一笑,似有点点泪意袭上她的美眸,只是公主的骄傲让她倔强着不肯落下泪来。
从前她还能骗一骗自己,薛怀是被迫娶了个这个小门小户的庶女,婚后不睦,总有和离的一日。
可薛怀在昏迷不醒的时候,还会念叨着瑛瑛的名字,其中的含义她甚至不敢往深处细想。
再不去想,铁一样的事实也摆在了她眼前。
薛怀,莫非是心悦上了这个一无是处的庶女?
彻骨的伤心遍布柔嘉公主每一寸的肌肤与血肉,她甚至没有心气去为难磋磨瑛瑛。
她只是贪婪般地凝望着眼前的薛怀,静静地陪伴在他左右。
而瑛瑛在柔嘉公主身后立了足足半个时辰,因见柔嘉公主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她便朝前挪动了几步,恰好能把薛怀的状况纳进眼中。
一个多月的失踪让他瞧着清瘦了不少,眉宇下紧紧闭阖的眸眼莫名地透出几分虚弱来,薄唇泛白。
此刻的薛怀轻淡缥缈得彷如一缕青烟。
瑛瑛心间愈发愧怍不安,想上前去瞧一瞧薛怀衣衫下有无伤口,却又忌惮着柔嘉公主而不敢上前。
良久之后,死士们终于领来了个提着药箱的大夫,柔嘉公主这才退到了后头,让大夫为薛怀诊治。
大夫一见那群死士们个个横眉竖目的模样,双腿便不由地一软,再瞧见柔嘉公主鬓发间金碧辉目的朱钗,霎时连眸光都不敢乱飞。
他仔仔细细地替薛怀诊治了一番后,便战战兢兢地答道:“这位公子先头几日应是醒过一回,只是因虚不受补的缘故又晕了过来,此番还是要给他服用些滋补身子的药材才是。”
大夫指的便是鹿茸、人参之类的珍奇药材,江南屡屡遭遇水患,寻常人家连粮米都捉襟见肘,更何况是人参鹿茸。
柔嘉公主听罢也蹙起了柳眉,思忖了一番后便扔了一锭金子给大夫做金子。
而后,她便冷着脸对瑛瑛说:“照顾好薛怀,本宫去去就回。”
说罢,柔嘉公主便领着一众死士离开了这间粗陋的屋舍。
瑛瑛方能上前解开薛怀的衣衫,将他整个身子都检查了一番,在背部腿间都发现了几道狰狞的伤痕。
此时的伤口已结了痂,只是上头还悬着些已干结的血肉。
瑛瑛倏地红了眼眶,不难想象薛怀历经了何等苦楚才保下了一条命,她忍着泪环视了木屋一圈,端来了个铜盆。
这时木屋的主人也终于有胆气,那赤脚大夫名为李方,他瞧见瑛瑛正立在铜盆旁一筹莫展,便出声道:“你可是要热水?”
瑛瑛点点头,待李方走近了之后,便躬身作礼,恭敬地对他说:
“多谢您救下了我夫君。”
她把袖袋里仅剩下的银票统统递给了李方,以此来酬谢他的救命之恩。
李方却摆了摆手道:“那位贵人已给老朽许多金子了。”
瑛瑛默然不语,只说:“这都是您应得的。”她将银票搁在了木桌之上。
李方无法,只能将银票收了下来。拿人手短,他问瑛瑛:“除了热水外,你还要什么?”
瑛瑛只答:“我想替夫君擦一擦伤口上的血泞。”
李方见状便翻箱倒柜地寻出了一盒捣碎的草药,又去厨房里端了一盆热水来。
瑛瑛谢过他后,便用自己袖袋间的软帕沾了水,一点点地替薛怀擦拭起了伤口,再敷上一层草药。
因背上的伤处不好涂及,瑛瑛便只能与李方一起扶起了昏迷不醒的薛怀,又让邹氏搭了把手,才把薛怀身上的伤处都清理干净。
如此忙碌一番,瑛瑛惴惴不安的心总算是得到了两分慰藉,她守在薛怀身旁,柔荑握住了他微凉的手心。
不由地喃喃自语道:“夫君,你会怪我吗?”
约莫一个半时辰后,柔嘉公主才回了望湖村,她从王启安那儿拿来了不少药材。
李方一瞧见她便退到了另一间屋舍里,柔嘉公主便吩咐自己的婢女给薛怀熬煮补药。
等薛怀喝下些滋补的药材后,柔嘉公主才有闲心逸致与瑛瑛说话。
左不过是询问她薛怀为何遭遇此劫,瑛瑛将薛怀遇难的始末说给了柔嘉公主听。
柔嘉公主听后却道:“照你的说法,朝廷发下来的赈灾银子都被王启安昧下来了?”
今日她去知府府邸向王启安讨要药材时,王启安摆出来的姿态简直低到了尘埃里,还将一封英平王的手信交给了柔嘉公主。
柔嘉公主正纳罕皇叔怎么会与王启安有联系时,那信上的内容却愈发让她震烁。
英平王让她不要插手江南赈灾银两一事,其间事涉党派斗争,身处其间的人一定会死。
信中内容言尽于此,英平王到底不舍得让柔嘉公主伤心,没有言明薛怀不可能活着进京一事。
他已知晓了王启安在京城里的护身符是谁,也知晓赈灾银子去了何处,便决然保不下来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