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同光杨盈【如果】02(1 / 1)

??自从方才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之后,宁远舟就在想嗯,还来不及多想这不就来了吗。

??寒光自漆黑夜色破空而至,刹那倒映在宁远舟眸中,他顷刻侧身躲闪那擦身而过的暗箭,却也同时扯动左背的伤口。

??下一瞬,接踵而至的剑来得疾,已及右肩,划出一道血痕。

??宁远舟心底叹了口气,反手把一路拽行的铁锅举起,格挡对方连势不止的剑刃,每一击铁锅上铿锵声响在静谧的夜格外响亮。

??也格外让宁远舟心痛。

??他的锅,这充军以来日不离身的锅呀。

??见来回几招不成,对方亦不再直面强攻,开始刺探缠斗,七分试探中唯有三分暗藏攻势。

??而此刻宁远舟也差不多开始看出来,来者的身法似是属于安国的朱衣卫。

??但目前看来,武功也就那样吧,还打得过。

??顷刻,宁远舟提气运行六成功力击出一掌,便把人推至半丈之外摔跪在地,看咳血的程度,应该一时半会儿才能缓过起来。

??宁远舟拍拍手上的尘土,看着那握剑支撑在地的蒙面刺客,问道:‘’你是朱衣卫?‘’

??可话一出,宁远舟又觉不准确,转念便道:‘’不,虽然你身法武功似承于朱衣卫,但出招的气势并不是善于隐匿的刺客该有的,以你武功路数,多半更像是跟朱衣卫学过拳脚的安国子弟兵吧。‘’

??‘’不过看来学艺不精,对付我这么一个小小伙头军,伤也没伤多少。‘’

??’只是划了这么一刀。‘’

??宁远舟指着自己右肩上一个小口子,慢悠悠地表示疑惑,‘’所以我很好奇,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不惜违反军纪离营,也要在提前赶到这里埋伏我。‘’

??宁远舟双手交错在胸前,一步一步地走近那依旧在原地运气疗伤的刺客,正欲伸手夺取对方手中的剑,继续对其进一步严刑逼供的时候,却听见对方开口说道。

??‘’只是一刀就够了。‘’

??闻言,宁远舟心中警钟大响,反射性地退开离刺客数步之远,不料,他的身体开始摇晃踉跄,片刻便不由自主地摔坐在地。

??‘’我在剑上抹了三倍的软筋散,与你缠斗,也不过是想加快您体内血气运行。”

??这倒解释了自己此刻为何意识清醒,身体却绵软无力。

??先前装死之时没被萧将军白目给完全拖累,这回儿却在潜逃回去的路上栽了跟头。

??宁远舟唯有开始卯足全力运起内力,以求尽快化解部分的药性,不然还真完全成为这的瓮中之鳖。

??在那之前,还得在这刺客手下熬过一段时间。

??无奈,还没等自己成功移动一根手指头,宁远舟就看见刺客已经起身朝自己走来,而当自己有心理准备会遭受一番酷刑之时,岂料又给他来个猝不及防。

??那刺客就把他搀扶起来,拖到一旁的一棵树旁靠坐着,然后就走了??

??就……这样走了??

??‘’喂喂,你去哪了,给我回来!!‘

??宁远舟不禁气急败坏喊住那打算就这样离开的刺客。

??‘’等会儿,要去拿点东西。‘

??那刺客头也不回地回道,身影已经没入茂密如森的丛中,没多久,便又回来了

??这一次带回来了一只马,一捆柴,还有一个麻袋。

??要烧死自己,柴禾的量根本不够,麻袋的大小,连套自己的头都嫌小。

??一时间,宁远舟都忘了继续运功化解身上的药性。

??就这样看着那刺客把马拴好,把柴禾堆在自己面前,把火升起来,再从麻袋里拿出一个小酒酲和两个酒杯。

??在把酒酲放在火源侧旁后,那刺客还自顾烤起了火。

??‘’你这番所为,究竟是为何?‘’

??宁远舟很是确定自己当初安国潜伏之时未曾暴露,被当作目标的可能,在他看来本就极低,而且对方只限制目标而不直接取之性命,宁远舟无论怎么想,怎么都不得劲。

??‘’唯有如此,作为梧国人的你与我这安国人才能有平心静气交谈的可能。‘’

??随后,那刺客便拉下面罩,火光映照在那暗算自己的王八蛋脸上,看清其真面目后,心底更觉得冤。

??这厮到底谁啊?!

??之前不但无故放任任务目标离去,而且这样随便把真面目暴露出来,到底是谁教出来的刺客小白啊?

??宁远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偏偏自己还得继续拖延些时间,便忍住怒气问道:‘’既是你想与我谈谈,作为诚意,那是否该先报上名来?‘’

??闻言,那刺客面上先是带着一丝狐疑,随后像是想起宁远舟此前还未见过自己,终于恍然大悟地轻佻眉头一下,便回道。

??‘’安国长庆侯,李同光。‘’

??柴禾在焰火中烧得噼啪作响。

??想着酒应该热得差不多了,李同光伸手去拿那放置在柴火旁的酒埕,捧在手里暖了会儿手后,便拔开了木塞,把里头的酒往搁在地面上的两个酒杯里倒。

??他把其中一杯往宁远舟身前搁得更近一些,“虽然是三倍的软筋散,但毕竟已经过了些时间,想必只是拿起这一小酒杯,对你而言不是难事。“

??说罢,李同光先是把自己的那一杯一干而尽,再将手中的酒杯倒扣,以证酒中并无添增额外之物。

??虽然世间无奇不有,但眼前的长庆侯,还真是宁远舟这么些年来难得一见的妙人。

??手段上既不隐藏其阴险狡诈的本质,态度上却又有着某种程度的坦诚。

??虽说宁远舟暂时还摸不太透,但看在酒的份上,先虚与委蛇一番,也不算太亏。

??毕竟自从入狱充军以来,自己都还没机会碰到一口酒。

??宁远舟嘴角轻笑,举起酒杯往眼前的长庆侯凑了凑,可对方接下来的举止却让他又是一愣。

??只见那长庆侯同样举起已续上的酒杯,然后却是在宁远舟手中酒杯下缘轻碰了一下。

??宁远舟皱了一下眉头,比之方才的先兵后礼,此时这番举动更是让他无解,还没等他细思,入口之物的味道又让他皱起了眉头。

??他虽嗜甜,但也只限于糕饼之物,可这酒入口清甜,尾韵带着梅果的酸意。

??宁远舟不禁有点嫌弃,“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喜欢甜口的酒?”

??”因为有人喜欢。“

??李同光淡淡地回道,也不指名道姓,接而又对着宁远舟说:“对了,酒里有软筋散的解药。”

??好吧,长庆侯这番一环接一环的,倒让宁远舟真正开始好奇对方此行的真正目的。

??宁远舟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长庆侯,圣上既已被你所俘,那又何必特意前来刁难我这么一个小小的伙头军?又是伏击,又是下药什么的,这种下作的手段,也未免太有失你长庆侯的格范?”

??李同光没有去在意宁远舟刻意的揶揄,直言道:“安帝生性好战,这些年来更是志在侵略更多他国国土,我随安帝征战多年,对战事却也极为厌烦了,这次天门关战役中再多添战殇非吾所愿,是以擒王是最快结束这场战事的首选之法,至于一直守卫这梧国国主的护卫,贵国天道一十六名天道道众也皆已被囚,念在他们皆是忠肝义胆之士,我没让亲卫下死手,身上的伤养一养总会好的。”

??“是吗?”

??宁远舟反问:“可你说的这些又与我何干,小的不过是个小小伙头军···”

??“小小伙头军?”

??李同光即刻打断对方故意为之的自嘲,话中略带着嘲讽:“呵…宁远舟,你是何人,在安国里,数我最清楚不过。若是想把余下天道道众也带回去,你便亲自来。”

??宁远舟松了松自己终于能自主活动的筋骨,依旧毫不在意的模样,“稍微有脑子都不会去淌这趟混水,况且老子早不想玩了。”

??“那我便把六道堂天道贪生怕死,为求活命,将你家国主舍弃不顾的消息诏告天下,毕竟···现如今六道堂的名声可不如之前那般威名赫赫···”

??眼看宁远舟眼神中开始蕴含杀意,李同光知道对方终于打算认真待之,眼神带着得逞的笑意直视着对方:“别想杀了我了事,这道指令已经在我来找你之前已经交付于我的心腹,如果今晚我未能如时归营,那么他们的名声,以及性命,就算是毁在你手里了。“

??宁远舟嗤笑一声,“你这人真有意思…”

??“如若你先前所言,止殇乃你所愿,那么为了把这次安国大军总指挥权掌控在你手里,那想必当初征迁在即,安国皇帝却忽生肺疾,只得留在归德源军帐中修养,这件事上怕是少不了长庆侯的手笔吧。”

??闻言,李同光只是继续沉默,但也没有否认。

??见此,宁远舟接着道:“还有一事,可否为在下解惑?”

??“长庆侯既早已另有安排,把所提之事亦转交于他人之手,基于这一点,你仍特意独自离营前来,这未免多此一举了?想必是另有所图,而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说罢,宁远舟给自己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交叉双手靠在背后的树干,就等等看能不能再从这长庆侯口中再敲出一些信息,虽然他不抱什么期待就是了。

??在等待对方反应之际,只见李同光指尖开始轻轻蹭着杯缘,凝视着杯里仅余几滴的梅酒,然后宁远舟注意到那由始至终桀骜的眼神里,竟渐渐染上了丝丝柔意。

??“因为···我夫人很是思念你。”

??“啊?”宁远舟一阵错愕。

??这样的说法是指我和其夫人有旧?

??特地过来找他也是因为这个??

??而抛下这意外之语的长庆侯也不管宁远舟作何反应,便已起身走向自己的坐骑,跃身上马准备离开。

??眼看李同光就要纵马离去,宁远舟瞬间就不满了,

??“等下,你这人在讲什么引人误会的话,我这一生可是清清白白的,还有你夫人又是谁啊?!“

??看着宁远舟一副有点恼羞成怒的模样,虽然是有点缺德,但临走前李同光还是忍不住再补一记,眼神中更带着一丝戏谑。

??“清清白白??如今的你确实是,之后···就不一定了。”

??宁远舟瞬间火气往上涨,可偏偏就算有解药,软筋散的药性也没这么快完全解开,即便他想追上把人给揍一顿,现下也追不上。

??“跑什么跑!有种下次别落到我手里!!”

??避开安军军营的守卫,李同光回到自己军帐之中时,便见那扮作自己的朱殷终于松一口气的模样。

??“侯爷。”

??李同光点头示意之后,两人便开始换回了自身的服饰。

??‘’朱殷,让你留意的事,可有结果?‘’

??朱殷点头回道:“回侯爷,属下确实在三城里截获了造谣六道堂叛国的字条,也已遵从大人的吩咐即刻销毁,还有,方才也接获了圣上传来的诏令。”

??随即便将诏令双手奉上。

??李同光打开诏令一看,眸色一冷,嘴角嘲讽更甚。

??看来这么病一回儿,也没让安帝暂时收起继续抢掠他国的心思。

??“侯爷?”

??“圣上欲让本侯乘势再夺两城。”

??对此,李同光闭眼思虑了片刻,再睁眼时,心中已有定夺,接而对朱殷道:“明早传令下去,即刻整修待命,一日后便搬师回朝。”

??“侯爷,若此时候退,圣上必定罪责。”

??“无碍。”

??李同光从挂在一旁的箭筒里拿了一只箭,神情阴鹫,开始把玩起其锐利的箭镞,“之前曾在战场上意图暗算我的,不就刚好是大皇子的人吗?。”

??随后便反手把箭镞狠狠刺向自己的左胸之上。

??‘’这样正好。”

??朱殷见此,不禁一惊,“侯爷!”

??李同光瞪了朱殷一眼,“噤声,朱殷。”

??其后又面不改色地把胸口的箭拔了出来,交于朱殷手中。

??“这一箭还不至于要了本侯的命。”

??朱殷忧心地看着侯爷胸口上的伤口,正想上前搀扶,却见对方摆了摆手,一边自行走向床榻,一边说道:“本侯为了不影响军中士气,这几日里只得把这伤暂时隐瞒下来,但也因延误医治,导致伤势加重,现今正昏迷不醒···”

??“而你,是在半个时辰之后才发现异样,接下来该如何做,不用我多说了……”

??“···是,侯爷。”

??朱殷只得暂时按下担忧,退出军帐优先去完成侯爷所托之事。

??李同光仰躺在床榻上,开始闭眼休憩。

??胸口的伤看似严重,实则自己避开了致命的地方,只伤及皮肉,并未及肺腑。

??但疼痛的感受却是真的,

??然而此时此刻,这份真真切切的疼,让李同光觉得感觉真好。

??真的很好。

??唯有借着这些疼痛,他才可以确定,这一个月以来乃至今日仿佛镜花水月的一切并非只是自己的幻觉。

??方才再见的故人仍在。

??而她,亦仍在。

??他知晓那残酷的未来,但他也知此刻道出,又有谁会信……

??不过,时间总会证明这一切的真实。

??再多一些时日吧,就能再见到她了···

??真好。

****

??数日后,于公主行宫中,杨盈收到了来自梧都分部的传信。

??当她正把信鸽脚上的竹签取下,蓦然间,便感觉到脖子上传来一阵冰冷。

??那是属于兵刃的锐利感。

??杨盈眼神一暗,虽然她宫里的服侍之人甚少,但还不至于能让人如入无人之境般,这般不懂声响地闯入她的寝宫。

??而自己所知的,如今在梧国境内能做到这一点的,也只有那个人了。

??杨盈缓缓半侧过身子看向身后之人,同时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她听见了那人清冷的声音,唤了自己。

??“说说吧,杨盈···”

??暗红的身姿几乎隐入阴影之下,唯有宛如注视着猎物的目光,冷厉得不禁惹人生畏。

??“作为公主,此前刻意费劲心机接近我和玲珑,究竟意欲何为?”

??果然。

??还是这个样子的任如意,才是她所熟悉的如意姐。

??杨盈轻呼了口气,按捺着心中的悸颤,“如意姐···您是怎么察觉的?”

??任如意冷道:“那一日,你抛给掌柜的钱袋,声音不对,里头不只放了碎银子,还有其他东西,在那之后,我和玲珑身边多了暗地盯梢的人,那些人多半都是店铺里的伙计。”

??杨盈没想到是这点引起了对方的怀疑,仅凭那时候银钱碰撞间发出的一丝声响,心中小小反思这份疏漏的同时,也开始摘下信鸽脚上的信笺。

??“您是顺着这信鸽寻到这里的,那想必你也看过了,不过却不是你想象中的信息,所以你才会过来,对吧?”

??见这此前在自己面前总是天真烂漫的杨盈,此刻并不惧怕自己手中兵刃,也没有惊慌失措,不似过去所见过的贵女那般,一点小事就大呼小叫的。

??表现出乎意料的镇定和从容,这倒意外地让任如意心中生起了一丝赞赏之意。

??“你的反应倒是罕见,既不辩驳,也不害怕?”

??杨盈则答:“害怕并不能解决问题,况且在取走我性命之前,您应该更想先从我这里知道原因。”

??“不错,那你说吧,说完了,我会下手快一点。”

??“别呀,如意姐…我发誓真的没有坏心思,你得保证不杀我,我才会告诉你。”

??“…你在和我讨价还价?”

??“如意姐,你就答应不要杀我,好不好嘛。”

??任如意发现这公主是真的不怕她,连求饶的语气都像是平日和自己和玲珑撒娇的时候一样。

??若不是颈上还抵着剑刃,这公主只怕早就凑到自己跟前,拉住自己的手了。

??似乎真的相信,如果自己答应了不杀,便真的不会杀她。

??这份莫名带着些有恃无恐的亲昵,很奇怪。

??但自己却不讨厌。

??任如意沉默了片刻,最后决定先收起剑。

??杨盈即刻扬起笑容,“谢如意姐不杀之恩。”

??杨盈微微俯身行礼,带着一丝俏皮的模样让任如意霎那一愣,随后便那公主拿着手里信笺在烛火上慢慢炙烤。

??但开始显现的文字却让杨盈变了脸色,立即把信笺交给任如意。

??“如意姐,玲珑姐可能有危险!半个时辰以前,有一支六道堂的人马正去往了你们白雀所在的舞坊,为首的是现六道堂堂主赵季。”

??闻言,任如意眸色一冷,一瞬间已然掐在了杨盈的咽喉。

??“你还知道白雀?”

??杨盈感受到脖子上越来越收紧的力道,被抵住很不舒服,正,难受至极,只能颤颤地道:“如意…姐,我知道你怀疑我…”

??渐渐的,那一点一点地让她感到窒息的滋味,让她难受至极,心里像是憋着巨大的阴霾,让她不禁大喊挣扎的冲动,可当她张嘴之际,却只是本能地大口呼吸那稀薄的空气,发出的声音不过声若蚊蝇。

??“可现…在我真的怕玲珑姐会出事,赵季…此人从来是为图利…仗势横行,此次…亲自领人去了…那里,不会只是例行巡查这般简单…”

??她眼中的如意姐渐渐模糊起来,开始觉得浑身没了力气。

??“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的所在,大可在这之后才找我清算…”

??眼前的视野渐渐的暗了下来,蓦然间脖子上的力道松了,杨盈身子一软,顺势跌落在地,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当她终于缓过来之后,再抬头,已不见那暗红的身影。

??杨盈站起身走到梳妆桌前,不意外的从铜镜上看到自己脖子上那鲜明的勒痕,正想拿出傅粉去遮掩勒痕是,忽然听见一声咯咯叫声。

??当杨盈循着声音看去,便看见一只信鸽正在梳妆桌边上舒展着雪白的翅膀

??“你还没走呀”

??但细看之后,她却发现这只信鸽脚上仍系着信笺。

??不对,这是不是之前那只,是另一只信鸽。

??杨盈赶忙从鸽子脚上摘下那信笺,展开一看,当下让她瞳孔一缩,错愕且不可置信。

??这是一封没有隐藏密语的信笺,只写着六个字。

??——梧军败,失三城。

??怎么会这样?!

??战败的消息来得太快了。

??明明应该还有半个月的时日才对,可无论杨盈如何思虑,却还是悟不出是哪个环节出现了差错,才导致天门关的战败提前了这么多时间。

??思此,她心中便升起沉重的无力感。

??杨盈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苦笑,果然自己还是太过天真,也强大得太慢了。

??本想着借着让章相提早发现六道堂被搁置的情资管道,经章相之手,让森罗殿和信鸽司可以提前恢复运作,只因有了正常的情报渠道,才有可能让天门关一役挽回劣势的局面,以此让战场上的伤亡可以减少。

??可如今看来,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只要自己仍囿于这深宫公主的身份,便是她想,也无做出更多的改变…

??杨盈并没有让自己沉溺于自责太久,只是闭上眼平复自己的心绪,再睁开眼时,眼神里已重新聚满了坚定。

??对着铜镜,她缓缓摘下发髻上的珠钗发饰,也抹去了脸上的胭脂唇霜。

??既然战败的急报已经传来,那么,她也该去往皇嫂那里了。

??为了这大悟的百姓,为了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们。

??也为了自己曾经允诺的那个人。

??议事大殿之内,众臣激烈的你来我往各执其词,就是辩不出由谁出任,最适合出使安国的迎帝使。

??谁也没注意到,就在殿堂之外的一隅来了人。

??说实在的,人的记忆并没有想象中的靠谱,当初自己一腔孤勇,闯入大殿自请为使,心底本就着急,满脑子闹哄哄的,也没去注意这些大臣都说了些什么。

??而如今,杨盈就在这站了这么一会儿,里头的舌战群儒翻来覆去,听着听着,也隐隐窥探到这朝堂上哪些大臣为左,哪位大臣为右。

??直到英王久跪昏厥,被抬扶出去,这才听见始终沉默的章相,悠悠向丹阳王进言:

??“殿下,你不愿英王出任迎帝使,难道···您是想自己去?”

??杨盈狠狠皱着眉头,过去她只曾从他人只言片语中,听说过章相那诏诏的极臣之态,未曾亲见,却不知是如此地毫无掩饰,当众朝一个亲王放冷箭,就这样坦坦荡荡地让丹阳王兄陷入两难的抉择。

??无论哪种选择,皆是属于皇室的两难,而他自己只需继续审时度势,坐待日后渔翁之利的时机。

??抑或者,他只是享受着随时把控局面,权倾朝野的滋味··

??不管如何,章相这一句进言倒是有些惹恼了杨盈。

??杨盈竖着脸,身着一身蟒袍昂首走入了殿内,也不管众臣背后的窃窃私语,直至殿前。

??“臣弟皇四子杨盈参见丹阳王兄。”

??丹阳王目中带着带着意外,更有微怒,“阿盈。”

??可杨盈才不管,直道:“丹阳王兄,您···奉旨执掌国事,英王兄亦身子孱弱,既如此,何不让臣弟来当这个迎帝使呢?”

??还未等丹阳王出声斥诉,萧妍皇后已来到了殿外,扬声赞扬,当着众臣表示支持杨盈之举。

??“盈皇弟此举大善。”

??当皇后来到殿前,面向满是疑惑的朝臣,开始了对杨盈身份的辩证:“”诸位或许不知,盈皇弟自幼多病,先皇曾得高僧指点,要待他成年之后方入玉牒,是以盈皇弟虽未封王,却是实打实的先皇血脉,此事,本宫,丹阳王,曾多次听先皇反复提及,丹阳王殿下,是与不是?”

??闻言,丹阳王即便不赞同,但也骑虎难下,无法拂其脸面,便只得点头默认,转头问起眼前随着皇后胡闹的杨盈:“此次前往安国有多危险,你知道吗?你是真的想当这个迎帝使吗?”

??杨盈回道,“臣弟自是知道有多危险,但是富贵险中求,只要能迎回圣上,便是功勋一件事成之后,臣弟也才能更名正言顺地晋封亲王和获得更多的赏赐。”

??“儿戏!”

??“丹阳皇兄,臣弟此举并非儿戏,圣上是我亲生兄长,我自是盼圣上可以安全归来,此番若成,那我也不枉父皇与兄长们多年来的一番佑护。”

??杨盈说得真情实切,正好给了朝臣当下僵局的解套之法,纷纷无视杨盈真实的公主身份,开始进言附议。

??如此掩耳盗铃,却也是最不伤任何一方利益的解法,最多也不过只是折损一名无势公主罢了。

??丹阳王把众臣反应看在眼里,再次向杨盈确认:“阿盈,你真的想好了,不后悔?”

??如若杨盈生了退却之意,那恰好可以把胡来的幼妹给送回后宫。

??但显然这并不如他所愿,见杨盈坚定的点头,丹阳王心中权衡之后,还是顺势下了旨令。

??“好,传令,晋皇四子杨盈为大梧礼王,择日持节出使安国迎回圣上。”

??杨盈见此行目的已尘埃落定,原本坚毅的眼神闪过一丝锋芒,再次朝丹阳王微躬身驱,行礼求道:“丹阳王兄,臣弟还有一事相求。”

??丹阳王睨视着这一直以来怯弱安份的妹妹,此刻心里开始升起了一丝怀疑,虽然刚才贸然进殿自荐自是让他有所不满,但再细究其背后的端倪,如此的表现并非一夜之间便能有所转变,如今看来,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杨盈已悄然改变了性子。

??蓦然,丹阳王想起了近期后宫的一件传闻,眼底闪过了一抹森然。

??丹阳王压着心底的火气,让杨盈继续说。

??杨盈回道:“此去安国凶险难料,臣弟故有自知之明,自是知晓仅凭自己一人并不能安然完成出使安国的任务,是以想向王兄讨要一人,以护臣弟一路上的周全。”

??“那人是谁?”

??只听杨盈回道:‘“前六道堂堂主宁远舟。”***

??宁远舟?

??“宁远舟原乃地狱道道主,而主管国政情资搜集整合的森罗殿便是经他之手改革建立了,有他相助,臣弟相信此行定然事半功倍。”

??随着杨盈的描述,丹阳王也便记起宁远舟。

??“本王知晓此人,他的母亲曾是宫中女傅。”

??同时也理解杨盈与这宁远舟过去的关系。

??杨盈接着对丹阳王道:“不错,但是此前宁远舟因罪被革职入狱,至于如今人在何处···”

??话锋一转,杨盈侧头看向章相,“相国,六道堂一直由你管辖,想必您更清楚宁远舟如今身居何处,对吧?”

??“那么能否请相国把人给孤找来?”

??原本就已让赵季去寻人的章相,听闻杨盈所言,自觉对他没有害处,没多想便答应了下来。

??“老臣定不负礼王所托。”

??岂料,这不过是杨盈一早便打算的请君入瓮,目的便是让章相当众认了自己确实是六道堂目前的主事,免得待会儿让章相还有机会推卸。

??“那便好,若找回宁卿,这样便能帮相国把如今的六道堂倒回正轨,刷洗那些不好的名声。”

??而丹阳王正为杨盈话中的信息,皱起了眉头。

??“阿盈,此话何义。”

??“丹阳皇兄,您有所不知,此前臣弟多次在宫外走动之时,在市井与人闲聊,几乎次次都能对平民百姓对六道堂的积怨,都说六道堂……”

??杨盈语末带着一丝疑虑,似乎正纠结这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说了什么?”

??“……说六道堂行事嚣张跋扈,经常扰民,还有不少商贾人家被迫上缴珍宝财富,不然便被会被打压等诸多···”

??章相心感不妙,连忙喝道:“六道堂道众一向忠心耿耿,恪尽职守,未经证实的民间谣传,还请礼王慎言。”

??“既有民怨,那便是出有因,可相国却偏偏选择无视,任其谣言滋生蔓延,此举不智啊。”

??杨盈不掩话中嘲讽之意,心底冷笑:“而且您知道吗,这些民怨的初始,恰好就在半年前,这时间正是宁远舟负罪革职之后,新任六道堂堂主上任之时。”

??“再者,此次天门关战败,为何前期一点征兆都没有,相国手底下的六道堂的办事能力,就这么差,差到连正确的线报都无法直达朝廷?如若线报及时无误,我朝勇士数万,个个骁勇善战,只要提前支援,战局何以至此?!”

??言辞犀利激昂中带着对六道堂办事不利的愤愤不平,更有对在天门关陨落的生命的浓烈悲戚。

??在场朝臣猛然被杨盈此番所言而撼动,多少生起恻隐之心,尤其当中出身将门的朝臣,看向章相的目光已带着显然的谴责之意。

??可在丹阳王和皇后眼里,见过了杨盈往日软软诺诺的模样,此刻带着稚嫩却意气风发的锋芒的杨盈,俨然是陌生无比,当下却只能继续按捺心中疑虑。

??接着,他们便见杨盈面上原本的肃然悲愤,蓦然褪去,朝着章相抿嘴轻笑后,目中带着一点憨厚的纯真。

??“看来相国这些日子真的病得不轻,不然怎么会这般不慎,被底下的人欺瞒蒙骗了呢?”

??杨盈故作大度对章相当前难处表达了一丝谅解,阴阳怪气的调侃让章相直接一口气噎在喉中,脸已憋得铁青。

??“孤此番也不过顺道帮你拨乱反正,可把钝了的刀给重新磨利而已,说到这,你合该给孤倒个谢,毕竟是孤求的皇兄,让你有机会找回这把趁手的刀,不是吗?”

??把能挑的刺给挑完后,杨盈满意地记下章相的反应后,便转头郑重地再向丹阳王合手进礼。

??“丹阳皇兄,臣弟恳请您颁令赦免宁远舟之罪。”

??丹阳王深深地看了杨盈一眼,沉吟片刻后,还是准许了。

??“…准。”

??“谢丹阳王兄,那臣弟先行告退。”

??杨盈与皇后先后离开之后,朝堂议会仍需继续。

??当终于把国政细节讨论完毕,殿外已是黄昏。

??章相脸上的阴郁一直未减,一下朝,连平日官场寒暄都不顾,便先一步拂袖离去。

??在大步走向出宫的路上,章相心里止不住地咒骂。

??已经多少日了,赵季那废物竟然还没把人给找到!

??偏生是这废物惹的祸,才让他今天被个黄毛丫头当众嘲讽,颜面尽失。

??当他临近宫门,却在那条长长的宫廊上,看见了那身形娇小仍穿着皇子打扮的杨盈,往他来的方向合手作揖。

??“相国。”

??显然是特意在此等他的。

??这该死的黄毛丫头,又想打什么主意?!

??章相冷着脸作揖回礼,便直接冷道:“好手段啊,盈公主。”

??闻言,杨盈只是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相国谬赞,论计谋手段,孤有自知之明,今朝所为,不过是胜在一个出其不意。”

??“好个出其不意。”章相不禁冷呵。

??一个出其不意,便是让他猝不及防的饱受难堪,更是把管理不善,于人为用的把柄给直接送到丹阳王面前。

??方才朝堂议会,自己可因此没少受到那一班支持丹阳王的那一派系明里暗里的指桑骂槐。

??杨盈整理了自己有点过长的袖摆,对章相之言没多在意,只是开口纠正:“不过如今我已是礼王,至少在出使之事了结以前,还望相国别喊错了。”

??“所以,礼王殿下这是来向老夫耍您这新晋亲王的威风?”

??杨盈脸上带着一丝讶异,一副不了解对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孤岂敢啊。

??而且关于六道堂被无故闲置一事,孤不也提前给你提个醒了吗?只不过相国此前因病抱恙,这才来不及把一切拨乱反正罢了,不是吗?”

??虽然有所猜想,但章相却也没料到杨盈会间接承认先前

是她刻意留下隐晦的信息,并借着暗卫把信息传给了他。

??甚至是笃定自己肯定会去查。

??而事实上,确实如此,自己去查了,而且还是这么一个大疏漏!

??章相哼了一声,“若非特意来看笑话,那老夫还想不出礼王殿下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孤在此,只是想给相国,再提个醒。”

??“哦,愿闻其详。”

??“此番出使,你我皆知我们需要一个通晓情资搜集并善于谋略之人来带领使团并协助完成出使任务,而最好的人选,便是宁远舟,您不能否认这一点与孤有着同样的共识。”

??“确实。”

??“但在那人历经被同僚诬陷入狱,甚至之后被无情发配充军,此时却还要他毫无怨言地为您卖命,这便过

了。”

??原来是为了宁远舟而来。

??章相挑着眉宇,看着话里有话的礼王,嘴角勾起一抹冷意,“礼王原来又是来给老夫推个莫须有的名目?”

??“尚思为国戍轮台这句话听着英勇,但久了也是会寒了将士的心,没有人能一直理所当然为他人牺牲。”

??杨盈深吸了口气,收回那随着回忆飘浮远去的思绪,再次开口:“是以,若您寻着了他,无论如何,孤希望相国这一次不要再把权臣操弄的手段用在宁远舟身上。”

??“以诚待之,方为上策。”

??“看来宁远舟确实是你的软肋,可这么轻易把自己的软肋送到臣面前先前倒是老夫高看了你。”

??对于章相的话,杨盈并没有否认,只是坦然地摊开自己的所思所想。

??“一直以来待我真诚之人不多,宁卿便是为数不多中待我最好的一个。那么用孤这还得算筹码的皇室血脉,为其谋划生机,佑他此后安然无恙,又算得了什么。况且如今,不仅是您,还有整个大梧朝堂,都需要孤这自荐的迎帝使出使安国,这么多双眼盯着,明面上你还动不了孤。”

??“若老夫不答应,礼王殿下又该如何?”

??杨盈袖中的手紧紧攥着,也早料到章相也不可能轻易答应。

??“确实,但凡一国出使,为了确保不出差错,便必须对使者有所制衡,但相国事实上,孤才是这个使团的首领”

??章相刹那仲怔,忽然预感到接下来眼前之人即将要说的是什么···

??“····才是那最应该受到制衡之人,您说是与不是?”

??夕阳的余晕正洒落在眼前那幼弱的身躯,而随着说出的言语却是蕴含着让人震撼的义无反顾。

??背光之下,那双眼眸里,亦没有一丝动摇之意。

??同样赤诚,而义无反顾。

***

??相府。

??“大人。”

??闻言,原本正在闭目养神的章相睁开了眼,看了一眼桌上烧开的水,便伸手拿起水壶将沸水浇倾在茶具上。

??“事情办的怎么样?”

??前来禀报任务进度的近侍跪在一旁,双手握拳恭敬回报道:“回大人,属下已在使团出发以前,把一旬千机交给了礼王,并亲眼确认礼王已经服下,然后,礼王才问的属下大人给的是何种毒药。”

??章相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把水壶放回了路上,呲笑一声,“老夫还以为这礼王自己是心里门儿清了,才敢这么开口要替人背下这制衡的条件,呵,初生之犊···”

??无可否认,此女的确对自己够狠。

??章相继续把方才温好的茶具一一沥干后,边捻了适量的茶叶放进了紫砂壶中,边道:“那她即是问了你这些,便不可能没有其余的话。”

??“是的大人,礼王还让属下给大人带了话。”

??“说说看。”

??“礼王说,出使千里,路途遥远,途中凶险难料,难免耽搁,可礼王不想因此事进一步拖延出使的进度,所以想和大人讨要个保险。”

??近侍没有立即得到章相的回复,只见章相缓缓把沸水倒入紫砂壶,合盖后又立即倒出,再揭开壶盖,将新一轮的沸水缓缓倒入壶中,开始冲泡洗好的茶叶。

??许久,这才听见章相开口:“宁远舟那边呢?”

??“探子已回报,还是没有见着宁远舟的踪迹,但是原本守在宁府里的原恶鬼道校尉,今日出门搜集了不少物资还有马粮,想必近日有出远门的意向。”

??沏好的茶已经倒入了茶杯中,章相满意地沁入那幽然的茶香,心情颇好,“去,让六道堂派人守在出城后的全部大小路径。”

??“是大人,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章相把人叫住,从桌边的暗格中取出一个瓷瓶,然后交到心腹近侍手中。

??“给礼王送去,不过不必特意追赶上礼王的人马,等人到了相这才拿起承载着碧黄清透茶色的茶杯,品尝着令人满意的成果。

??归德原军营。

??本来患病的安帝此时亦面色红润,显然在这段镇守归德原的期间得到悉心照顾,如今已然康复。

??祝兴欢庆的鼓乐不停,营场中央舞女正随之翩然起舞,曼妙舞姿不时引来喝彩叫好,那营火一直熊熊燃烧,映红了安军众人的脸庞,也映红了畅饮欢庆的夜。

??参与这场庆典的人们皆脸带喜色,与邻桌把酒言欢,唯有二人神色姿态与之格格不入。

??其中一人便是正狼吞虎咽的梧帝,而另一人则面带病容,身上挂着厚实的狐裘氅衣,沉默地独自酌饮。

??安帝位于上位,目光垂落在那每喝一口酒便不舒服想咳嗽,却只暗暗压下去的外甥,原本对于他不遵从自己命令,选择班师回朝的行为,也渐渐歇了迁怒的念头。

??毕竟生擒了敌国国主,让自己有机会借机挟持梧国这事,李同光此功便已不容置疑。

??比起自己另外两个此刻也不懂掩饰情绪,不甚安分的两个儿子,同光相对的长进多了。

??蓦然,安帝思及那几乎诸于脑后,当初长姐临终的嘱托,不禁出生感慨:“一晃眼,同光都长这么大了,是该给他找个名门贵女了。”

??虽然平日该打压还是得打压,但婚姻之事,终该还是需要给同光选个好的。

??正当安帝的思绪正考虑朝中有哪家适龄贵女时,依偎在自己身旁的初贵妃忽然悠悠地开口。

??“光赐婚不够吧,此番生擒梧帝,长庆侯是首功,除了美人,陛下可能···还得赐个国公爵位。”

??安帝挑起眉头,而这时下方也因为初贵妃这一句起了骚动。

??起头的便是自己的大皇子,河东王。

??“同光还真是不容易啊,毕竟身上还留着一半梧国血脉。”

??二皇子洛西王也随之闻风附和,“大哥说笑了,同光乃清宁姑姑血脉,父皇特赐御姓,尊贵至极,哪儿来什么梧国血统?”

??河东王哈哈大笑,“在座哪位不知,他的生父就是一个卑贱的梧人面首。”

??“大哥,你喝多了。”便是西洛王即刻上前劝阻自家兄长,也只带着惺惺作态的假意。

??两兄弟借着一唱一和,字字句句暗讽着李同光,以此出身还能得到如今功勋,已是父皇宽容厚待,就别想再痴心妄想更多。

??片刻,方见长庆侯咧嘴一个轻笑,“河东王,如洛西王所言,本候能得圣上赐予御姓已是殊荣,那您还何必千里迢迢在天门关给本候准备如此大礼。”

??接着,河东王听见对方轻呵一声,看向自己淡然的眼神里开始噙着凌厉的寒意,后道:

“若非本侯自个儿身子还算强健,那还真的没机会在这里听到河东王这番‘推心置腹’之语了吧。”

??此话意有所指,除却心虚之人,任谁都听不懂李同光话中暗义。

??“你!”

??正当他人面面相觑,唯有河东王蓦然被长庆侯的话激怒,正欲上前一阵教训之际,一声闷响,按下了他的冲动。

??河东王看向了自己的父皇,对方正把方才猛然敲在桌上的酒杯再次举起,语带威慑。

??“同光啊,喝酒吧。”

??因为他的发话,李同光原本带着些许愤恨的眼神慢慢暗了下来,抿着的薄唇仍隐忍着不甘,最后只得喝下手中味带苦涩的麦酒。

??安帝把视线收了回来,再次举杯,大喝:“众将士举杯,喝酒!”

***

??安帝原以为就此能暂时平息小辈底下的小打小闹,偏生在宴后,李同光特意前来自己的营帐求见。

??安帝眼神带着深沉的探究,沉声道:”同光,你这是何意?”

??“陛…舅舅,同光自请卸下将帅一职是认真的。

??“胡闹。”

??李同光并没有理会安帝话中的斥责,只是径直地开口道:

??“方才当着梧国人面前,同光忍了下来,但下一次呢?

??同光就只能继续百口莫辩,日后继续听到那些出自血亲之口的羞辱之言,既然表哥他们不愿认同我,那同光又何必如他们所言的地继续霸着这些自己根本配不上的殊荣。”

??话锋一转,李同光又以君臣之礼相求,“还请陛下收回臣这身功勋和御姓,既然血亲不认同,那臣又何必再背着国姓,继续担着名不正言不顺的名目,日后做个闲云野鹤,也比如今强。”

??简而言之,就是老子撂担子不干了。

??安帝这下意识到,自己这外甥所言只怕是认真的。

??这怎么行,自己磨了这么久的刀,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稍微斟酌一番后,安帝决定稍微放软了声量,规劝起来:“同光啊,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是你当初用了多少心力才有的功勋,你当真舍的了?”

??“既是陛下所赐,如若收回,臣绝无怨言。”

??毫不犹豫的话直接让安帝噎了口气,呼吸都开始不顺起来。

??安帝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总算舒了气后,又再次撇下仍恭敬跪在原地的李同光。

??“就只是因为那些口舌之争罢了?你老实和舅舅说吧···”

??

??“臣···可以为了安国的宏图大业鞠躬精粹,死而后已,但无法接受来自自己人的暗箭。”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理由,是想来朕这里讨公道来着。

??不过这次老大确实过了。

??不但行事过了,心眼和眼界更是小了,鲁莽之余,派去的人竟然还蠢到被捉住了。

??安帝再次开口之时,话语之中却是满满长辈对晚辈的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如此少年气性,这么幸苦拼搏来的功勋,怎么说丢就丢,你跟朕征战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刀剑无眼,偶尔误伤也是难免。”

??“如此年轻气盛,在朕面前负气行事,朕可不允啊。”

??“陛下…”

??“此番你生擒梧帝,立了大功,朕这就封你为一等侯,司羽林卫将军。“

??见李同光还有推辞之意,安帝当即板起脸,”今天这些话,朕就当作没听见。”

??把请辞之事轻轻一抹,便摆了摆手把人打发走。

***

??初贵妃在营帐听得胆颤心惊,在服侍安帝睡下后,便悄悄赶来了李同光的营帐。

??一进帐,便见到卷缩靠在榻边的李同光,手里拿着酒瓶,俊朗眉宇间似有着化不开的黯然颓意。

??初贵妃见此,心中漫起丝丝就疼,“你方才这是怎么了?”

??“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李同光满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撑着边榻缓缓站了起来,走了一步又差点踉跄不稳的模样,让初贵妃急忙地上前想扶好看起来已有醉意的人。

??岂料,她的手还没碰到,对方就先一步后退躲开了

??这疏离的动作顷刻便引发初贵妃的不满。

??“李同光,你躲着我?”

??“……初贵妃,夜深了,还请回吧。”

??李同光不禁逃避了她的问题,还想让她离开?!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一直就是在利用我?”

??眼神更是不看着自己,许久,才听见李同光哑声道:

??“不过是今日,让我认清了一个自己一直不愿认清的东西”

??“你该是整个大安宫廷里最尊贵的女子,而我就该在泥泞里···你我之间,本就不该。”

??初贵妃自然不愿信,步步逼问:“你这是想到底是为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见李同光依旧不开口,语气便更为急切,“你说啊!”

??“我恨透了我身上这卑贱的血脉,你非要逼我说出来吗?!”

??“若非你实在太孤寂了,我一个面首之子···又有什么资格····靠近你。”

??“我也不敢在靠得更近,背负这身卑贱血脉的原罪,我一人足矣,你不该一起被拖入这深渊。”

??“但是我与你的约定不会变,你终将成为那最尊贵之人。”

??初贵妃怔怔听完李同光这番让她渐渐心疼起来的话语,眼眶已隐隐闪烁着泪光。

??“同光…”

??“你走吧···”

??李同光决绝又带着一丝脆弱的话,进一步挑动了初贵妃的焦急心绪,禁不住上前拉着了对方,哽咽恳求着:“你别这样,我不逼你了···”

??这一次,李同光没有再躲开,让初贵妃挽了他的手,靠在他的肩头。

??“以后都不逼你了···”

??喃喃数句,初贵妃这才听见李同光那稍纵即逝的叹息,“

至少今天,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没用的模样,可好?”

***

??在确定初贵妃已离开,不再可能去而复返后,朱殷才回到营帐中,看见了仍站在原地垂首暗自神伤的主上,立即上前禀报。

??“大人,初贵妃走了。”

??刹那间,主上身上缠绕的忧愁伤悲即刻化去,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无醉意,唯有那淡然而孤傲的神色。

??变脸之快,无论几次,朱殷每一次看了都只有钦佩。

??绝对没有想翻白眼的意思。

??“哦,知道了。”

??而后,朱殷见主上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里开始带着些嫌弃,随即脱下了自己外袍,扔到他手里,接着问道:

??“天门关那里有传回什么消息?”

??“暂无异动。”

??“继续留意。”

??“是。”

??“朱殷,再给我拿壶酒来。”

??说这话时,李同光眼里正闪过明显的不悦,朱殷自然瞧出主上是因为不悦方才被人贸然打扰了自己独酌的兴致。

??这一个月以来,主上莫名兴上了酌饮,还改了口味,对对甜口的酒有着莫明的偏爱,尤其总让他去找来这带着酸甜滋味的梅果酒。

??虽然未见主上喝醉过,但作为尽责的属下,朱殷觉得还有有必要再提醒一句。

??“主上,您的伤口已经比往常拖了数日才结痂。”

??言下之意,便是不应再多喝了。

??“无碍,此酒性温。”

??显然主上没打算听劝。

??无奈之下,朱殷只得又找来新一壶梅果酒,温热之后才呈到李同光面前。

??李同光满意地接下那壶酒,便让朱殷先退下,这才又重新坐回榻边,一仰头,便能瞧见那半揭开的布帘之外,悬挂在夜空中的一轮明月。

??今夜的夜空很清澈,是以这轮月光更为皎洁无瑕。

??李同光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并没有急着饮下,先是含在嘴里,然后舌尖慢慢感受到其中的酸与甜,任其梅果的香气萦绕,直到这些美好的滋味渐渐消磨殆尽,只剩余了苦涩,这才让酒液滑入喉中。

??这反复如此的过程,平静了他的思绪,也是他自己可以对自己最坦诚的时刻。

??得以维持思绪平静的状态之际,他可以不需要掩盖自己的所思所想,却不让人在他神色上看出一丝异样。

??这时候,李同光会重新梳理线索,并剖解时局。

??例如今日,自己所行之事虽然麻烦,也没真的让河东王真正,至少把河东王莽撞而不顾大局的性子,实实在在给敲到在安帝心里头,只要洛西王之后寻着机会立些功,那立储之事便会往洛西王倾斜。

??不用过多的推波助澜,兄弟阋墙的场面,便也会来得更早一些。

??而更多的时候,李同光却是会思考着他此番重来的意义和真实性。

??这份意外的如果,宛如神迹。

??这份神迹让他有了机会并决定挽回一切,为了自己所在乎的人事与物。

??但是也没有如果。

??这次的机会,却是让她不再是她,不是那与自己相濡以沫一轮岁月之人。

??不是她,却也是她,他终究不舍她再次经历与过去相同的悲难。

??她会有寻求真正心中所愿所求的机会,成为那真正翱翔于无边天际的鹰,自由且自在。

??和那一个真正被她一直所爱所念的人一起。

??只要一切都回归安好,往后午夜梦回之际,他也便不会再感到疼。

??这,便已让人庆幸感恩至极。

??唯对她···

??余生便是一人独思量。

??也许···还是会有点疼的,但也是更多的欢喜。

??无碍的。

??真的···

??真的无碍的

??杨盈看了一眼刚被自己倒在手心上的两颗药丸,感到些许讶异。

??“相国倒是大方。”

??心想着这倒应该不是章崧的一时心软,不过审时度势正是章崧的强项。

??只要提及可能的风险,比如,自己在对方眼里是有些心机没错,但毕竟年轻,实际还是涉世未深的公主,不小心一命呜呼的几率还是挺高的。

??深思熟虑之后,倒不会对颜面有所计较,提供一些帮助的肚量还是有的。

??思此,杨盈抬眸,向那位还等在一旁自己送来解药的暗卫,温和笑道:“相国所愿,孤会尽力而为。”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随之而来的是门外侍卫的通报。

??“殿下,杜长史想请殿下到门堂,说宫里来了人,需要你亲自一见。”

??“知道了,孤稍后就来。”

??杨盈给了外头的侍卫回应之后,便向章崧的暗卫道:“既然如此,你也应当离开…”

??“还有,记得替孤谢谢相国。”

??***

??碧空下的旭阳正好。

??在杨盈眼里,那阳光正和煦明朗地洒落下来,丝丝缕缕落在了他们挺拔如苍松的身姿时,纵使身着玄紫戎装,气势亦刚健凌厉似骄阳,瞬间竟让她觉得有些眩目。

??她轻抿着的唇在微微颤抖,想扬起嘴角笑出来,却又怕着,这不过是宛若镜花水月的一瞬。

??“臣左卫中郎将,六道堂堂主宁远舟,参见殿下。”

??可这把声音接着便告诉自己,她以为的镜花水月,正在一点点地变成了现实。

??再也毋庸置疑了。

??不仅是如意姐,连她的哥哥们,真的也都还在。

??“诸位快起来···”

??杨盈忍住不让自己哽咽出声,但故作深沉的声音里仍是避不了带上属于懦弱的颤动,红了眼眶也不自知。

??然而,杨盈流露出的失态被明女史瞧见后,习惯性地便对着她轻咳警斥,当众使了一个眼色表达不满。

??杨盈对明女史自是习惯性地充耳不闻,只是开口让宁远舟他们先进到屋里。

??***

??“远舟哥哥,你们来的这么快,累不累啊?”

??到了屋里,杨盈的声音有别方才的低沉,带着一丝软糯。

??这声叫唤却惹来了明女史的指责。

??明女史抬起颚,咳了一声,直接开口制止:“殿下,您不能这般称呼宁大人,有失体统。”

??话语中没有一丝尊敬之意,暗地隐隐带着趾高气扬的轻视。

??态度上的怠慢让六道堂等人皱起了眉头。

??宁远舟觑了一眼明女史,心底先记下这一笔,随后便开始温和地给杨盈介绍起六道堂的主要人物们。

??说到一半,宁远舟便想起了什么,转头开口让钱昭给杨盈探脉,却被杨盈推辞了。

??“远舟哥哥,我挺好了,每天都有好好吃饭,就是驿站的吃食有点不太好吃···

??还没等宁远舟接话,一旁的明女史倒是急不可待地开口:“宁大人,公主身体的确康健,就是吃食过量了。”

??明女史作为在皇后身边服侍的其中一位女官,对于盈公主此前不时到皇后宫中蹭食之举,在心底颇为不屑,宫中之人也早多有疽语。

??这一出宫,盈公主在这番方面没有收敛吗,更加变本加厉,仗着礼王的表象,丝毫不顾及淑女之仪,一昧开怀大吃。

??思此,明女史又道:“公主即便胃口佳,也该在吃食上节制节制,这般饮食下去,若导致身姿丰腴,传了出去,这便将有损皇家颜面。”

??很好,再记一笔。

??宁远舟心中已然一股无名火起。

??好好吃饭怎么了,这女史可知道要让孩子好好吃饭有多难吗?

??元禄小时候有阵子就不爱吃饭,只知道成天钻研机关,他那时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才养成元禄自发准时吃饭的习惯。

??且不说阿盈一看就身子幼弱,如今懂得自省多吃饭,好长身子。

??这得多懂事啊。

??杨盈倒没多在意明女史的话,她当然知道多吃不动有什么样的后果,但自己又不是只会吃。

??饭后消食和一日一时辰的马步,早就是她每日固定的功课,不过是没人发现罢了。

??他人说说而已,除了让他人彰显那不自觉招人厌烦的优越感,自己又不会掉层皮。

??和这些人计较,才是无谓地浪费自己的时间。

??于是,杨盈只是继续扯了扯宁远舟的袖子,和六道堂等人继续寒暄。

??当提及杜长史和明女史给她讲课的事时,宁远舟便出了几道题考考杨盈。

??前两题见杨盈回答得无功无过,他便在崧讨了备用解药,如今这一点的盘算倒是弥补了突如其来的意外。

??但是,这还不够。

??若以自己目前七天便毒发的迹象,算上一路上可获取的和现在手头上的解药

??她怕是无缘踏入安国境内。

??迎帝归梧的任务,一半已成妄想。

??蓦然间,杨盈有些心慌。

??虽然她知道,若是还想把使团的任务进行下去,办法不是没有,在他人眼里,礼王是重要的迎帝使,但真正的礼王是谁,都可以,只要这礼王足以以假乱真即可。

??死亡之渊,她曾踏入,理应不再畏,也无谓惧。

??说到底,不过是…

??…不舍罢了。

??她不舍这如梦似幻的故人依在,亦不舍那还没来得及再见之人。

??那个最后被自己独留于世间之人。

??杨盈身子轻靠在门,缓缓滑坐在了地,她抱着曲起的双腿,把头靠在了双膝间,闭上了眼。

??由窗纸透进来的夕阳,把杨盈的身影倒映成长长的虚影,而当夕阳余晖尽落,那影子亦同化于幽暗之中。

??此时,杨盈睁开了眼,眸中却是续满了明亮的坚定。

??既不舍,那便去争吧。

??***

??晚膳后,杨盈私底下找到钱昭的时候,宁远舟也正好在和对方商议之后的行程安排。

??宁远舟见到自己的时候,便停下了讨论,问道:“阿盈,怎么了?”

??“远舟哥哥,钱大哥,抱歉打扰你们谈事情了,我有件事想请钱大哥帮忙。”

??杨盈掏出了装有一旬牵机解药的瓷瓶,交给了钱昭。

??“钱大哥,可以请你检查一下这瓶里的解药是否是真的,如果是的话,你能不能制作出一模一样的解药?”

??钱昭眼里带着了疑惑,问道:“解药?殿下这是?”

??转头看向宁远舟时,他便发现对方眼里的沉重和苦涩,看向殿下时情绪尤其更重,看来对这一份解药的来历是有所了解的。

??这份眼神也被杨盈看在眼里,早在鹿鸣驿馆,远舟哥哥打算让钱大哥帮自己探脉时,她便知道章崧自是把这一件事也当作要挟的条件之一。

??杨盈扬起一点笑容,“放心吧,远舟哥哥,在我选择跟章相提出并服下”一旬牵机“之前,我真的有好好想过的。”

??”随意把自己的命当作筹码,这就是你说的好好想过!!“

??不说还好,这一说,宁远舟眼中瞬间浸满了连日压抑的忧虑和怒意。

??他原以为服用“一旬牵机”是章崧的主意,岂料,竟是杨盈自己提出的。

??她以为这“一旬牵机”是什么糖丸吗?

??这是毒啊!

??是她这一点内力修为都没有的人可以随便乱碰的吗?!!

??杨盈身子顿时一个瑟缩,好在远舟哥哥生气归生气,也只是言语严厉了这么一句。

??眼瞧着对方深吸了口气,便压下了表面的情绪,依旧蹙着眉头,盯着自己许久,最后只是化作一声轻叹。

??“阿盈,你可知一旦稍有差池…”

??"我知道!"杨盈连忙道。

??“我知道的,所以我也给章相提及了因途中延误拿不到定期解药的可能性,所以他才会再托人给我带来了这个,这里面是备用解药之一,还有一颗在我这里。”

??“如果章崧给的不是解药呢?”

??“虽然他想牵制我,但还没有真的到需要取我性命的地步,如今我的命,某种程度来说,还蛮珍贵的。”

??所以,在解药这一点上作假本就没必要,也没有意义。

??况且,自己也才刚验证了解药的真实性。

??但是,杨盈担心两人继续多想,接而可能发现自己言行的不合理之处,便又添了句半真半假的解释:”当然啦,我也怕是假的,所以才想把药拿给钱大哥先检查,也怕之后发生意外弄丢了,钱大哥这里如果能多做出几份,我也比较安心嘛。”

??宁远舟自是知道杨盈此话不无道理,对于使团的处境作为考量来说,这可说是极忧的处理方式,而且杨盈也会往下对自己的安全做出该有的盘算,没打算把这危险因素对他们藏着掖着,这才会主动前来找的他们。

??但眼前的人是自己视若亲妹之人,他怎么可能在知晓了对方的性命还处于威胁之际,还无动于衷呢?

??到最后,宁远舟也只能闭嘴,自个儿沉默地继续生闷气。

??紧绷的静默蔓延开来,钱昭夹在两人中间,眼神透着一丝无奈。

??左看看,自己头儿在生闷气,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骂,就只能干瞪人,右看看,公主还是一脸讨好的笑,不过笑到脸都快僵硬了。

??于是,钱昭作主朝公主握拳作揖,道:“殿下所托,钱昭自当尽力。”

??“谢谢你,钱大哥。”

??杨盈偷瞄了还板着脸的宁远舟一眼,那眼神果然还是让她有点怵,随即便作势拍了拍自己健忘的脑袋,“啊,我刚想起来了,如意姐安排给我的功课还有一些没完成呢,我先回去了啊。”

??说罢,便踮着着脚后退,转个身便匆匆逃离了宁远舟视线扫射范围。

??见公主很快地不见踪影后,钱昭便瞥了一眼宁远舟,直道:“想骂就骂,待会儿憋出病来,还得劳累我帮你治。”

??宁远舟即刻有点气急败坏,对着自家兄弟也没再压抑,“我怎么骂,怎么骂,一个女孩子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就算再生气,我怎么可能……”

??钱昭瞧出宁远舟的自责,但不太理解,“你是在怪你自己?”

??宁远舟呼了口气,郑重地对钱昭道:“如果不是殿下,你想,谁会是章崧最需要控制的目标?”

??闻言,钱昭眼神里带上了复杂,“是你,章相会让你服下此毒,但因为殿下,章相便发现这点似乎更加能让你听命于他,又不会耽误你帮他做事的效率。”

??就看准宁远舟最重情义。

??钱昭没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道:“我会根据你早前的吩咐,确保这一路上不会有事耽误,好把使团预定到达下一个城的时间提早一天。”

??可是见宁远舟眉眼依旧蹙着,像是在考虑些什么,不一会儿,便听见他对方开口:“钱昭,你能试着做出真正的解药吗?”

??钱昭听了,便晓得宁远舟话中所指的,不是定期的解药,而是完整的解药。

??“…可以,但我需要时间。”

??“多谢,尽力而为吧。”

??这下,宁远舟悬着的心稍微可以放下一些,暂时松一口气。

??“不过宁头儿,你不觉得公主有问题吗?”

??岂料,钱昭没打算放过他,当面把他此前决定暂时不想深究的不解和怀疑,给揪出来谈。

??宁远舟在心底叹了口气,“怎么说?”

??"虽然这些年我只负责,但也知道殿下在宫里并不受宠,深宫之中行动本就比其他公主受到拘束,能得到的资源也是可想而知的匮乏。

??可殿下却能在大殿上求得成为迎帝使的同时,当众让章相落了脸面,在此之后仍可以独身应对章相这只老狐狸,并通过协商拿到这一份备用的解药…

??若无名师教导,这份心魄蓦然出现在一冷宫公主身上,怎么想都觉得违和……”

??“等……等下,你说……殿下曾经章相落了脸……?

??宁远舟越听越倒抽口气,还没等他继续跟钱昭继续确认,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这场对话。

??丁辉踏入了屋里,匆忙地朝两人行礼后,便急道:“宁头儿,出事了,咱的马匹少了一匹,还有……”

??话到一半,丁辉顿了顿,有些犹豫起来,这边让宁远舟猛地心头一跳,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还有什么?”

??“还有我们点了驿站里的人数,就是没见着……如意姑娘。”

??丁辉都有点不敢看宁头儿的脸色了,额头都瞬间暴青筋了,随后便听见咬牙切齿的这么一句。

??“咱使团里的女子怎么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接着便立即听见宁头儿的一道命令,“钱昭,丁辉,我出去把人找回来,但如果我和如意没来得及赶回来驿馆,使团依旧如常启程,明白了吗?”

??“是!”

??一溜烟地,屋里那高大的身影便扬长而去,丁辉瞪大了眼,想了想,还是想不通,不自禁喃喃起来。

??“咱使团里还有其他女子吗?”

??还能让咱宁头儿这么气的?

??钱昭不动声色地收起手中的瓷瓶,挑眉回道:“一个是妹妹,一个是表妹呗。”

??天刚亮时,宁远舟正好把人给找回来了,不过六道堂一众明眼人看了便觉得这两人肯定有问题。

??平日冷若冰霜的如意姑娘,只要眉梢略过宁头儿,便带上隐隐的笑意,虽然稍纵即逝,但也足以惊艳,而当她不经意地靠近宁头儿时,宁头儿虽然看似有些闪躲,但却也已经没有像之前那般为保贞操而避之若浼,

??看着如意姑娘不时展露的风情,也开始会小小忍俊不已。

??于十三靠在钱昭肩上,感叹:“唉,要不然我们赌一赌,看咱们堂主什么时候被美人儿拿下?”

??钱昭只翻个白眼,转身就走,也不管某人差点因此踉跄

??还没等于十三把赌盘开起来,宁远舟和任如意方才情愫暗生的暧昧表象,便被误听到两人对话的元禄戳破了。

??“如意姐要和宁头儿生孩子,但不要感情牵绊的那种。”

??此话一出,于十三当即捧腹大笑,不留情面地和一旁的钱昭调侃自家堂主起来。

??“哈哈,他也有今天,他把别人当个宝,别人把他当药渣~”

??而当这段话逐渐在六道堂道众之间传开,也让他们在凃山镇的客栈成功落脚后,都像打了鸡血似的,开始争先恐后对任如意献殷勤,为博美人一笑,好争取被美人看上眼的机会。

??若争得孩子的爹的身份,就够他们吹嘘一辈子。

??理所当然的,这些人任如意没看上,也没多在意,反倒是宁远舟被自家手下这般不出息公孔雀开屏的模样给气着。

??最后还是钱昭出面浇灭道众们的蠢蠢欲动,毕竟做鬼也风流这种好事…

??嗯,惜命为上,想想就好。

??关键是,他们之间这么多人,能和看谁都一脸冷冰冰的美人有商有量的,目前还真只有他们宁头儿。这不当宁头儿开口邀请如意姑娘商议要事时,如意姑娘说起话来也是温温合合的。

??然而到了晚上,情况猛然急转直下,如意姑娘从楼上下来,冷着脸,回到房里便“乓”一声,把门狠狠甩上。

??连到了隔天,只要一不小心提到宁头儿,如意姑娘就没好脸色,谁也不敢再往上凑,任谁不小心撞上去,准能甩谁一脸冰渣子。

??看来堂主这趟情路,仍任重道远矣。

??不过能在有生之年见证堂主的八卦,还是亲眼见证的那种,就算这一趟出使生死未卜,但绝对划算。

??嘿嘿,值了!

***

??杨盈出房一趟回来时,就看见任如意已经从外头回到了房里,正在茶几前喝着茶。

??这出去一趟回来,前一晚还因其主杀的提议遭拒绝而心情不愉快的任如意,面色却是和气了不少,隐隐的还透露出一丝愉悦。

??杨盈笑着凑到茶几边,给任如意续杯后,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如意姐,你现在不生气了?”

??见杨盈还是早前那般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任如意直问:“你很怕我生气?”

??“怕呀,不过远舟哥哥会更怕”。

??任如意在心中叹口气,怕她生气是真,但她不该真的以为杨盈会真的怕她,这都调侃看到自己身上来了。

??“杨盈,把你脑袋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丢掉,我图的,不过就是让他给我个孩子。”

??“可其他哥哥们也不差呀,你看啊···”

??杨盈举起双手,给任如意一个一个掰数起来,“十三哥有趣,钱大哥稳重,孙大哥有爱心,元禄,嗯有点小,算了,还有昨天其他哥哥们身体条件也不差呀,你其实可以不用只逮着远舟哥哥薅的呀。”

??数完后,便有偷偷瞄了任如意,意外地发现对方竟开始陷入了沉思,片刻后才道:“他很合适。”

??杨盈眼神一亮,逮到机会开始又追问:“又是怎么合适法呀?”

??一点也不掩饰自己浓浓的八卦之心。

??任如意小小蹙起眉头,“问题这么多,给你的功课都完成了?”

??杨盈回道:“当然啦,短匕的刺、扎、挑、抹,左右各五百下,一下不敢少,如意姐,你就看在我有好好练习的份上,和我多说说呗。”

??说罢,还把自己红肿未消的手心摊到任如意眼前,证明自己真的没有怠惰。

??任如意看了一眼,明知杨盈故意在博取同情,但沉吟片刻后,还是开口轻道:“我原不太理解,明明这人做事总这么不干脆,又爱想太多,可究竟是什么能让这么多人都信服于他?”

??“原?如意姐刚才是有找到你想知道的答案了?”

??“方才我亲耳听见他如何用伪造的密令诓骗周健,打算让使团以假使团的名义出城,然后于十三和我说了一一堆那些听着就繁琐的准备功夫,根本吃力不讨好,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方式损失最小。

还说了为何他们会甘于跟宁远舟出生入死…”

??任如意也不知为何有点在意,但多半是应该是觉得怪异吧,明明同为间客组织,自己曾经所在的朱衣卫,根本不会见着这种会为属下性命考虑至此的上司。

??“哦,然后呢,有没有让你一点点心动呀?”

??任如意淡淡地往杨盈瞥了一眼,杨盈自觉地见好就收。

??“杨盈,你记住了,真情实意在我和宁远舟身上早就死光了,我不过是看他顺眼,而他也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无用的感情牵绊。”

?本想借此结束这段过于冗长的话题,岂料,杨盈却因为自己这句话不赞同地反驳起来。

??“谁说死掉的心就不会复燃,又是谁说的感情羁绊是无用的?我不认为是这样的,如意姐。”

??“杨盈?”

??任如意皱着眉看着杨盈严肃起来的模样,波澜不惊的脸上,晶莹的泪珠子却开始无预警地一颗颗往下掉。

??“就是这种羁绊让我知道必须自己学会坚强起来,也是这种羁绊让我知道当我倒下的时候会有人接住我,而我也会尽我所能去支持那个人。

如意姐,你和远舟哥哥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所以你们值得这世上最美好最温暖的东西。”

??莫名满是关怀之意的话语,蓦然带给任如意心底一丝丝触动,还有不习惯。

??“我不明白你哭的理由,算了,把眼泪擦干净就出去用膳吧。”

??起身时,任如意感觉自己的袖摆被人拉扯。

??往下看,那擦好眼泪的杨盈正仰着头红着眼,对她说:“如意姐,关于明天出关,我有一个想法,能给远舟哥哥的计策稍微锦上添花,不过在执行上有点困难,所以···“

??“说吧。”

??杨盈连忙起身,靠在任如意耳边轻声诉说。

??听完这寥寥几句耳语,任如意挑眉,看向因还红着眼,模样犹如无辜小白兔的杨盈,略感意外。

??但也好像不怎么意外。

??***

??翌日,根据宁远舟的计划,使团一行人以假使团的身份,蒙蔽了周健,蒙混出了凃山关。

??但是到了晚上,周健便诧然发现自己被宁远舟蒙骗,接而领军出关追击。

??而使团一行人在面临着即将被周健千人军队追上的困境时,宁远舟决定兵分两路,一路往述州,另一路改道天星峡,迷惑敌军之际,以此地先天地势分别安排竟六十人在两路设局埋伏,企图以少数来截断周健的追击。

??当指令已发落,众人已然各就各位,等待两方一触即发的时机。

??然而,宁远舟他们在等待的过程中,却意外从留在七丰坡的斥候那里得到让他们有点错愕的消息。

??宁远舟告诉在场的人们,“飞鸽传书上写着,周健的人马刚过了七丰坡,但目测人数上只有五百人左右。

??钱昭不禁疑惑:“五百人?怎么会少了?”

??元禄更是担心有诈,“头儿,会不会有其他埋伏?”

??宁远舟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我们出发在先,就算周健想要绕到我们前头堵我们,也来不及。”

??这时,刚把双剑剑鞘挂在背上系好的任如意,悠悠开口:“出关之前,我在军衙专用的水井里下了能导致人晕眩,还有清肠致泻的药物,算算时间,昨天日落的时候,药粉的外衣也刚好化了。”

??所以那一半少了的人马,多半在了无人烟的半路上呜呼哀哉了

??“如意,你怎么会”

??宁远舟一听,不禁感到讶异,毕竟此前她更倾向直接暗杀周健,而不是这种迂回的手段。

??面对宁远舟的疑问,任如意直接开门见上,把某人给抖出来,“是你们家殿下提的主意,我下的手而已。”

??闻言,众人不约而同面面相觑,心底直呼不可置信的。

??什么?!!他们的殿下怎么会想出这么损的主意···

??不过他们觉得好赞怎么办?

??钱昭却是狠狠皱起了眉头,说道:“我刚才让配了些寒药,让于十三下在岔口的水塘里…”

??本想同为梧人,自己下手也就点到即止。

??这下会不会太过份了?

??黄沙漫天,厮杀未止。

??六道堂无畏大步踏过烟硝尘土,喊杀之声震天于巨岩峡谷之间。

??他们在战,以一腔孤勇。

??他们在战,搏一个殊死或活着的明日。

??一对身影首其当先,乘着风沙,掠过兵潮,手起刀落间,刀刃见血未停。

??黯墨与绯红双双交错而过,诛杀彼此背后之危,接而又并肩而行,直破漫天箭雨。

??最终目标只有一个,周健!

??一记雷火倏地轰隆,刹那火光眩目。

??冲破了最后的戎甲壁垒,双刃终于交抵于目标颈脖之上!

??“礼王殿下奉皇命出使,周健忤逆犯上,现已就擒,还不放下武器,可恕尔等死罪!”

??眼见将首已伏,将士骇然忐忑面面相觑,而后还是纷纷决定缴械纳降。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六道堂一众即刻高举武器,雀跃欢呼。

??钱昭撑着开始有点晕乎乎,但笑得开怀的元禄,把药喂到少年嘴里,于十三与孙朗满面笑容相互击掌,炽烈的艳阳下,一同看向在成功终点的两个同伴。

***

??战斗结束后,大多人先一步转移到最近的客栈疗伤,而宁远舟带着一些人留在天星峡处理后续,和他一起留下的还有任如意和丁辉。

??任如意留下,主要是帮着看住周健,预防着其党羽趁着宁远舟一行人善后的时候再伺机而动。

??杨盈那边还有于十三他们看着,暂时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而且现下,她自己心底有需要理清的东西。

??任如意的目光注视着不远处,正蹲下身子蹙眉观察着地面几具尸体的男人,想探究究竟是什么,让她现在还无法把心情平复下来。

??她的心情不曾这般澎湃,也不曾这般开始感到疑惑,为自己过去的想法,有了存疑。

??她一直认为,杀手不需要情绪,因为情绪只会影响杀人的速度。

??偏偏经此一役,因为这男人,还有他的同伴们,赋予她别有以往的感受。

??他们的战斗充斥着高涨的士气,这种也让她随之起了高亢的战意,然后她竟然发现自己原来还可以比自己所知的更快,可以比自己所知地更加随心肆意地挥刀。

??她不明为何有人就在身后的这份认知,能让她有了如此变化,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

??她喜欢这份快意。

??所以,任如意决定了,她会继续看着这个男人,她倒要看这男人究竟还可以带给自己多少欢喜。

??被她注视的宁远舟终于收回了对尸体的观察,转头喊来了丁辉:“丁辉,刚才是你守在这里,是不是有其他人来支援过你们?”

??丁辉有些不解,“没有啊,头儿,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宁远舟给丁辉指了地上六具尸体的颈脖上,那里都有着直径相当的细小窟窿伤口。

??“这伤口不是兄弟们惯用的武器造成的。”

??丁辉这一看,才恍然大悟,说道:“堂主,方才是属下御敌不力,才会让殿下不得已出手帮的属下。”

??宁远舟一愣,“你说这是殿下干的?”

??“是的。”

??丁辉还记得,方才出手帮忙的除了礼王殿下,还有杜长史,那几手可谓箭无虚发,一个来一个准,每每都解了他们这队护卫的燃眉之急。

??而殿下动手时,也是丁辉始料未及的。

??即便周健来到的人马比此前少了一半,但他们六道堂的人数依旧有悬殊之别。

??就在他被数人围攻,就快力所不逮时,忽然有一人出现在那些人身后,银光一闪,便见礼王殿下手里的钢刺已经深深扎进其中一人的后颈。

??随后,殿下便即刻拔出钢刺,猝不及防的,又狠狠地扎进另一个人的颈脖间。

??见状,丁辉乘势反杀了仅剩的一名,围攻自己的人马终于倒下时,他并没看到殿下的身影。

??转头一看,才看见殿下已经往回跑,往他们六道堂形成的防卫线里头跑,找到一个岩壁后隐蔽处便缩了起来。

??之后,只要一有机会,殿下便又会悄悄出来,扎完一个,便即刻缩回去。

??如此来回数次,殿下手里不知不觉地也带走了数条亡魂。

??宁远舟越听心底越错愕,不禁把目光看向正往他们这里走来的任如意。

??任如意看出男人眼中的疑问,看了一眼伤口,便摇头:“我教你们家殿下的是短匕,不是刺。”

??唯有刺下的力道很利落,拔出来的时候没有迟疑,才能造成这么平整的伤口。

??如果这是杨盈下的手····

??任如意眼神中不禁泛起了赞赏之意,宁远舟的眉头却蹙得更深。

??“丁辉,你先过去看着周健。”

??宁远舟示意丁辉去看守方才被任如意击晕倒地的周健,把人给支离远后,“如意,你应该有发现阿盈她···作为一个公主而言,表现有点不太对劲。”

??“原来你也没有那么迟钝,完全没看出来杨盈的古怪。”

??“我和钱昭曾有推测,阿盈会有如此的表现,许是因为早在宫中,便有暗中有人教授过她,所以早在梧国的那时候,你就教过了阿盈?”

??会有如此怀疑,也是因为当初任如意初到使团时,她和杨盈之间就看似有些熟稔,以此为根据接着猜测,这似乎便是最合理的解释。

??然而任如意的话却推翻了宁远舟的推断。

??“我和阿盈确实早在梧国相识,但我也说了,我教的是短匕,不是刺,而且作为她的教习,确实是你找我之后才开始的。”

??“不是你?!那会是谁?”

??“不是你们梧国安排的人吗?”

??见宁远舟继续沉默不语,陷入沉思的模样,好似真的没有关于那位凭空出现的老师,任何一点的蛛丝马迹。

??这下连任如意也开始发现,有些东西好像脱离了他们的预测和认知,倏地,她想起了当初她开始怀疑杨盈的那个时候。

??“宁远舟,杨盈曾经指示你们梧都总部那里其中一个分堂的察子,监视过我和玲珑。”

??“怎么可能?!”

??宁远舟自是无法相信,因为无论是自己入狱前后,拥有驱使六道堂的权力的那几个人,除了自己,便不会再有人听命于除了章崧以外的人。

??更不可能会听命于一个在出使以前,一点权力都没有的公主。

??“如果真有人教过杨盈,那么看来那人也已经渗透到你们六道堂里去,而你们竟然一点也察觉不了?”

??任如意随即提出了更细思极恐的问题,让宁远舟心底的疑虑蒙上了多一层阴影。

??此前是他自己一直纵容着阿盈的特立独行,想着或许阿盈有自己选择不说的苦衷,而不去主动揭开这一层迷雾背后的真实。

??但这个疑虑可能带来的后果,其严重性已经不容自己忽视下去了。

??片刻,宁远舟便下了决定,对着任如意说道:“我们回去吧,去找阿盈。”

***

??当宁远舟和任如意回到客栈,还没去往杨盈的房里找人,便先在客栈外堂的一隅看见了杨盈。

??杨盈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到来,此时的她正专注于处理着一名伤者右肩上被箭贯穿的伤口。

??她拿起了剪子剪断了尖锐的剪头部分,提醒伤者一声后,便开始试着拔出箭身,猛地的钻疼让伤者忍不住喊了一声痛,随后才有意识地咬牙撑着忍耐。

??面对伤者的疼痛,杨盈脸上依旧冷静,手里的力道没有因此有所变化,维持稳定的速度把箭身继续拔出。

??也因为这种稳定,才没在把箭拔出来后,给伤口造成更多的出血。

??接下来的止血消毒,清创上药再包扎,一切都在杨盈的手里有条不紊的进行。

??若没有经过一定程度的练习和实际操作经验,是不可能让人对治伤之法如此得心应手。

??眼前的杨盈,究竟经历了什么?

??亦或者说,如今的她,究竟是谁?

??宁远舟眼神渐渐暗了下来,带着了一丝冷意。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任如意,在对方点头示意后,便和她一起走上前去。

??“殿下。”

??“远宁堂主,如意姐,你们回来啦。”

??“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杨盈没有犹豫地应声好,把手上的血给洗干净后,便和两人来到自己屋里。

??“远舟哥哥,如意姐,怎么了?”

??“殿下,接下来,臣所问,还请你如实回答。”

??杨盈点点头,随之便听见宁远舟开口问:“除了如意,还有和人教授过你?”

??宁远舟见杨盈瞳孔一缩,面上闪过些许讶异,但却没有被人揭露秘密时该有的慌乱,反而在讶异之后,便莫明地带着一种好似如释重负后的轻松。

??“啊,原来是这事啊”

??杨盈深呼了口气,在脑海里组织了思绪后,便对两人说道:“如今你们所看到的我,无论是学识还是武功,都是你们两位用心言传身教而得来,没有其他人。”

??“阿盈”

??宁远舟暗沉下来的声音,隐隐带上了严厉,并对杨盈作出警告。

??她对他们俩所说的话,若用来解释自身身上的违和,根本是苍白无力,如此辩驳,不过是说明杨盈依旧左右而言他地故作挣扎,好继续隐瞒下去罢了。

??对此,杨盈只是继续坦然地对两人道:“我一开始就决定好,只要你们问了,我便知无不言。不过这个故事有点匪夷所思,只凭言语,当然肯定不能让你们真的相信我的。”

??于是,杨盈一拂袖,再举起手时,手里银光盘旋一圈,一支细长尖锐的峨眉刺被她紧握在手里。

??"如意姐,请赐教。"

??话语一落,杨盈已然驱身向前,手里的峨眉刺便朝任如意刺去,一招一式开始和对方比划起来。

??任如意自然不会因这种水平的招式感到威胁,只是不解其用意,便顺着杨盈的出招拆解起来,岂知,一招一式开始和对方比划起来时,心底却是愈发心惊。

??在一旁看着的宁远舟,也渐渐从招式里看出一些端倪。

??任如意从一开始的完成起式,便看出来杨盈使出的峨眉刺,其出招的轨迹用的是自己独创的招式。

??这武学她只教过一人,那人不可能认识杨盈,而她也确定自己没有教过杨盈。

??可眼前的一招一式,虽不到精进境界,但也确实是与自己的武学出自同源。

??任如意不再和杨盈继续拆招,直接扣下对方的手腕,眼神复杂地看着满身谜团的杨盈。

??“是步步生莲手。”

??“嗯。”

??见任如意认出来了,杨盈笑着点点头,在任如意松开自己的手后,便把峨眉刺收回袖中,扳正了身子,眼神认真地看向她最敬重的二人。

??“我是杨盈,我方才所言也是真的,只是这里的我"

??宁远舟和任如意看着杨盈接着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

??“是十二年后的杨盈。”

若有他人与他们提及如此怪力乱神之说,宁远舟和任如意自是不可能相信,只当那人有意故作玄虚,背后定还有其他算计。

??他们过去能在刀头舔血的日子里活下来,哪一次不是靠自己的谨慎盘算,还有赌上性命挣回来,若只盼神佛援手来成事,根本无稽之谈。

??但此刻,宁远舟和任如意心底的声音在告诉他们,杨盈说的,是真的。

??杨盈异乎寻常的表现,面临血腥杀戮既能临危不惧,还有那与之不匹配的果断。

??当这些不经意间显露的线索,落入他们这眼里,嫌疑必然涌上心头,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去揣测,都还无法真正把这些疑点给理通顺。

??但如果,眼前的杨盈所拥有的是比原本的杨盈更多的阅历和记忆,那便说得通了。

??杨盈亲自向他们施展的,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她不应该掌握,而也只有任如意才可以传授的武学,更是证实了这个说法。

??在已然确定的当下,宁远舟心底进而的推测,乍然浮现一丝不祥之感,接着问:“阿盈,你刚说了十二年后,那时的你经历了什么?”

??既然已经确定了杨盈的来历,那么她到来的这一件事,便不会是无缘由的发生。

??到底是经历什么事,才会让那个未来还未而立的她,来到了这过去的如今。

??杨盈心底苦笑,远舟哥哥怎么相发现森罗殿和信鸽司被搁置一事,本想借着恢复情资管道,为梧国在战事上提供准确的情报,虽然可能到最后皇兄被俘这件事依旧不能幸免,但至少可以让我们的军队可以更好地应对安军,减少无谓的伤亡,但我没想到…这事却提前了……”

??当发现战败之事提前发生,杨盈曾经无数次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意图改变事情结果所做出的干预,才会导致事情走向更严重的结果。

??“那时侯,我便想,如果有些事情必然发生,只能顺势而为的话,我还是想尽我所能,力我所及,去把一切损伤尽可能的减少。”

??闻言,任如意想起了杨盈此前所托之事。

??“所以你才会让我帮你在凃山关军衙的水井里下药。”

??“没错。”杨盈点点头。

??庆幸的是,这一次还是有东西往好的方向改变。

??比如天星峡的伤亡确实减少了,比如元禄心悸也没有像当初的时候发作。

??“天星峡的事告一段落了,那接下来,你还想打算怎么做?”任如意问道。

??杨盈回道:“从现在到达天门关之前,除了两件事,基本上都没什么大事会影响到使团。

??其一,是在发生在??,丹阳皇兄为了阻止我们前往安国,会安排了盗贼前来盗取黄金。

??其二,是不久后会发生的事,而此事,我无法真正插手,毕竟这事关如意姐,要怎么做,能决定的,也只有你们。”

??宁远舟问道:“这事很严重?”

??“对。”杨盈点头。

无关外敌,但与他们有关联,那么问题就是出在内部了…

??“是有人认出如意的身份?”

??“是。”

??“那人是钱昭还是于十三?”

??“是钱大哥。”

??如果是钱昭,那的确麻烦大了。

??朱衣卫和六道堂,因隶属不同政营,素有血仇,尤其钱昭是他们当中最说一不二的,一旦发现任如意曾经朱衣卫的身份,不管缘由,都定以歼灭为首要考量。

??不然当初他也不会为了避免纷争,主张把任如意的身份瞒下来。

??宁远舟看了任如意一眼,他知道,那曾经清冷彻骨的双眸近来已开始渐渐对他们开始坦然展露自身情绪,也有了她自己并没有发现的,那一缕对他们赋予的信赖。

??任如意的情绪表达从来直来直往,但物过钢则易折,若这份信赖蒙上了背弃,她与他们之间,即便曾有过共济宿恩,也会被她弃如敝屣,从此视同陌路。

??宁远舟自是不想任如意归于孤狼之身,所以这件事的确如杨盈所言,需慎重其事。

??倏地,一件猜想在宁远舟脑海一闪而过,让他眼神渐渐冷了下来,看向了杨盈,“那么服下一旬牵机,是不是也你基于未来会发生的事,主动干预后的决定?”

??闻言,杨盈一怔,而后还是轻轻点头。

??“……为什么?”宁远舟哑声问,声音里已隐隐透着了怒意。

??杨盈暗暗吸气,抿着的唇微微颤着,“……你差点因为此毒而死。”

??倏地“啪”的一声,宁远舟的拳头已敲在了案上。

??杨盈低下眼,有点不敢去看清宁远舟的脸色。

??方才远舟哥哥瞬变的脸色感觉就像即将爆发的火山,散发让人不寒而栗的气势。

??眼见杨盈些许瑟缩的模样,宁远舟嘴里是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他自是有许多事要问个清楚,但杨盈的未来里,那些还未尽说的,如若是他想的那般……

??这叫他如何忍心去问。

??宁远舟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再睁眼,眼神已然波澜无惊,对着杨盈作揖道:“在臣回来以前,还望殿下不要再有任何妄动。”

??说罢,便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一踏出房门,便迎面碰上前来报告伤亡统计的钱昭,对方一眼瞧出宁远舟脸色不太对,再往屋里头觑了一眼,看来原因应该又是出在任姑娘身上了吧。

??“怎么了?”钱昭问道。

??“钱昭,帮我看好殿下,在我回来以前,哪里都不准去。”

??钱昭轻轻挑眉,没想自己却是猜错了,接着便问:“你去哪里?”

??“述州。”

??快马往返述州至少也要半日,这个时候出去,回来时也得是隔日早晨,宁头儿这是要去做什么?

??“宁头儿,要不要让于十三和你一起去?”

??但他家堂主显然没有打算应答自己,只是径直往马厢去,显然没打算让人跟着。

??“我和他一同去。”

??钱昭转过头看向那刚把门合上的任姑娘,沉吟片刻后,朝她颔首。

**

??宁远舟连夜策马赶往述州拿到解药,片刻未有停留,便又往回。

??这一路上,任如意一路尾随,直到临近了清净山,才见对方的速度缓了下来。

??任如意随之策马上前,在宁远舟停下来时,也正好来到他面前。

??“终于冷静下来了?”

??任如意看了一眼宁远舟的神色,确实没那么之前紧绷了,便提议:“现在距离客栈不远了,你是要在这里先把自己整理好,还是现在就直接回去,等着让你的那群兄弟挨个跟你嘘寒问暖?”

??一说完,她便拽着马绳,掉过头往前找了个适合稍作休息的地方,宁远舟往那朱红的背影瞥了一眼,随后依言跟随上去,把马拴好后,在任如意一旁坐下来。

??“给你,这是刚才在述州等你的时候顺路买的,沾着蜜糖烤的饼子,甜的。”

??宁远舟看着任如意手里的饼子,一怔之后,还是伸手接过这意料之外的饼子。

??“那一旬牵机是怎么一回事?”任如意问道。

??“是毒,制衡出使的毒药,每旬发作一次,需定时服下解药,才能抑制。”

??任如意大概了解了大致的细节后,便直接挑明,“你大可让人把解药飞鸽传过来,何必跑这一趟,你是又发现了什么事,让你必须避开其他人,不想让其他人发现你冷静不下来?

??宁远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妥协了,眼神卸下了克制,也露出了疲惫。

??他把饼撕成两半,“你也吃点吧,这一整天,也没吃到什么东西。”把一半分给任如意,等对方接过去。

??“彼此彼此。”

??见任如意掰了一小块吃了,宁远舟也开始吃起来。

??食物带来了的些许饱腹感,渐渐让焦灼的心绪舒缓了一些,也让宁远舟有了一点向身旁的人倾诉的念头,这一想,话便已脱口而出。

??“如意,在阿盈的未来里,我应该是死了。”

?“如意,在阿盈的未来里,我应该是死了。”

??虽说只是猜想,但宁远舟知道这个猜想,在那个未来里便是笃定的现实。

??这才能解释杨盈此前种种行径,解释她因何宁可不顾自身性命也要主动担下制衡的角色,并不是将此当作博弈的筹码,而是只为了让他的生命不再受到侵害威胁。

??杨盈奋不顾身的作为,对于保护他们之视作首要,而她所表现出来的积极性,甚至还指向了一个更绝望的未来。

??“而且死去的,应当不只是我而已。”

??不只是他,甚至是他的兄弟们,亦……没有未来。

??所以才会觉得愤怒,才会觉得愧疚,才会觉得……无力。

??究竟会发生多惨烈的事,只要稍作想象,宁远舟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保持冷静的情绪。

??他的情绪被挑动得过于波澜,所以才会选择外出,需要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

??任如意听完,便也了然,"若无意外,我的结果应该和你们差不多吧,我一直觉得杨盈有点爱黏我,之前想不通,这下也理解了。”

??一半的饼份量不算多,这三两句话间,两人便吃完了。

??任如意拍掉指尖的碎屑,对着宁远舟说:“如此看来,我还能活着的日子倒没多长,终究没躲过朱衣卫的女子一般没活过三十的惯例。”

??她的嗓音依旧清冷,言语间把自己生命看得更淡薄。

??“反正只要在这之前,把娘娘的事调查清楚,完成报仇了就行。”

??生命随岁月如梭而过,对其无常而短暂的认知恍若已经刻入她的骨髓,活着一天便是一天。

??任如意活过,却没有过人生,那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宁远舟无法否认自己心中对任如意产生了心疼,即便他知道她从不示弱,眼下也许是故意为之,但依旧轻易地被揪疼了心。

??当她继而蹙起眉头,带着点僵硬,稍微扭动左肩时,这般细微的难受便让他按捺不下了担心,急问:“怎么了?”

??任如意声音有些轻,“背有点疼,之前在天星峡撞到山壁受得伤。”

??明知道受伤也不提,还不言不语地跟着自己骑了一路的快马?!

??“你之前怎么没说?!”

??任如意自是听出了男人话中的关心,神情依旧如常,“也没多疼,正好,你要不帮我看看?”随后便背向宁远舟,自若地揭开左边的衣襟,向男人露出了受伤的左背。

??猝不及防落入眼帘的肌肤,不禁让宁远舟心底一颤,连忙撇开了视线。

??“怎样,伤口看起来如何?”

??随着女人的催促,宁远舟不得不把视线移了回去,快速审视那纤细背上的伤,虽然淤青斑斑,但没有明显的红肿,一确定后,便又赶紧低头避开了视线,却已止不住随之而来的口干舌燥。

??“还好,应该还未伤及筋骨,你可以把衣服穿上了。”

??宁远舟随后便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松了口气,片刻后再抬起头,眼前的一幕却刹那让他一怔恍惚。

??任如意并未如他所言而动,衣襟依旧半退在左肩,只是转过身子面向了他,当他稍微回过神来,对方已伸出双手,揽在他的后颈,缓缓倚靠向他。

??宁远舟倏地又是一阵呆滞,视线还来不及移开,便见任如意微仰起头凝视着他,双眸间转盼流光,吐气如兰,“宁远舟……你说如果生命如此短暂,死亡亦转瞬而至,那我们是不是该把握生命,尽情享受呢?”

??宁远舟知道自己当下该退开,可对方已缠住了自己,又靠得太近,唯恐推搡间会让对方更加衣衫不整,只得继续僵直不动。

??处于优势的刺客自是逮到机会,乘势继续步步逼近,那修长纤纤的右手已从后颈蜿蜒而下,指尖若有似无地蹭过了男人的喉结,又胆大包天地顺着锁骨,探入了衣襟间。

??任如意轻轻抚摸着,指尖的触感可以让她轻易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疤,也能猜到是哪个武器造成的。

??“如果未来还是一样的话,你还是不打算答应我吗?”

??轻柔的抚摸,轻挠着过去受过的伤楚,也丝丝缕缕扰动着克制的理智。

??此时,宁远舟已然无法把目光移开,那片雪白半峰之上有着着数道大小不一,深浅不同的伤疤,尤其那一道横跨于心胸之上的,最为让他惊颤。

??他们的身躯同样的狰狞,相似的可悲。

??幽幽蛊惑之语又随之而来,犹如妖魅惑人,宁远舟无疑被其所诱,心鼓动得厉害。

??“你确定要浪费我们为数不多的时间?”

??是啊,如果明知岁月即将稍纵即逝,却仍故作姿态不去及时握住垂手可得的美好,去感受这或许仅此一次的怦然心动的话……

??只怕后悔没及。

??眼前的女人懂得他的软肋,更善于挑拨。

??宁远舟眸色幽暗下来,最后还是克制不住自己,低下了头,吻在心胸之上的那一道深刻的疤痕。

??当得到宁远舟这般轻柔而怜惜的回应,任如意有些出乎意料,那处原本早已经好全的伤,当下竟莫名地有点泛疼了起来。

??宁远舟的左手挽上她的背,而右手亦缓缓落到了自己的左肩处,在她的颈脖间又落下了一吻时,那一处也因此起了一丝颤栗。

??而当那颤栗之意还未尽褪,宁远舟的手一提,便把自己落到左肩的衣襟拉回原处。

??动作一个干脆利落。

??任如意狠狠瞪着宁远舟,眸中顷刻充满了不满。

??宁远舟只得无奈的笑起来,额头与对方的轻靠相抵,“抱歉,是我失态了。”

??任如意一怔,明明男人又一次拒绝了自己,却是程都没有的提议,却让初国公有了跃跃欲试的心思,可想而知,目前的两个储君人选是多么让人失望。

??就且让他这副老骨头看看吧,这少年侯爷究竟打算在这安都朝堂里掀起怎样一个波澜!

***

??李同光去了一趟永安塔后,梧国国主不再绝食的消息便传回宫里。

??安帝见李同光擅长应付与相关梧国事务,便索性委任其为接引使,明日便出发去把梧国使团带往安都。

??然而,邓恢却是没想到会在朱衣卫本部迎来某人的登门造访。

??他挑着眉看着理应准备出城的长庆侯,再次向对方确认方才所提之事。

??“你想要和我借调些擅刑讯的人手?”

??“没错,还望邓指挥使择好人选,待本侯逮到欲审之人,便会通知。”李同光回道。

??“长庆侯可是因原左使,一直以来都看不惯朱衣卫众,怎么这下就看上了我这帮手下?

??邓恢言语中带着一丝暗讽调侃,还没接掌朱衣卫以前,他可是见过长庆侯数次对朱衣卫横眉冷眼,不曾掩饰其厌恶的态度。

??对于邓恢的暗讥之言,李同光则不以为然,直道:“本侯自是不喜逼死我师傅的帮凶,但不可否认,朱衣卫确实比其他禁军部署更擅刑讯,用人如用木,勿以寸朽良材,况且这事关安国,暂时摒弃前嫌忍耐你们一阵子,这点耐性,本侯还是有的。”

??邓恢这下倒是好奇了,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让这长庆侯自愿登门而来,“哦,您这是想向谁进行刑讯?”

??“北磐人。”李同光眼底闪过了冷厉,言简意骇间透着了对其的厌恶。

??然而,邓恢万万没想到长庆侯想审的竟是那帮畜生贼子。

??邓恢禁不住瞳孔一缩,一股怒意倏地翻腾于心间,接着听见长庆侯继续说道,“当初天门关一役,本侯曾发现北磐人于那一带出没的踪迹,此番作为接引使重返合县,便打算再一探虚实。”

??“此事,为何长庆侯不曾向陛下禀报?”

??邓恢的问题只换来了李同光的一抹冷笑,“这不是没有确凿的实据嘛,而且这些年,本侯曾数次因北磐异动上疏奏请出兵讨伐,可又有哪几次不是石沉大海的?但…若是能捉获北磐人,并且是由朱衣卫亲自从北磐人口中撬出有用的情报,那你们朱衣卫也算是立了大功不是吗?”

??“长庆侯就舍得把这等功劳白白送与邓某?”

??“有些事由不同的人说出来,效用大有不同,对此本侯尚且有自知之明,然而邓指挥使乃圣上重用之人,说的话自是比我这长庆侯有用得多。”

??“长庆侯未免妄自菲薄,这般年纪便在战场上屡立战功,为臣之日可尚长着呢,您岂只是甘愿为区区一个侯爷呢?”

??“本侯自是盼着仕途可以扶摇直上,但让大安远离兵灾亦是本侯所愿,安梧一役,边陲无辜牵连的百姓够多了,邓指挥使,你说是与不是?”

??邓恢自是记得,伤亡急报是如何如雪片般飞来,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不过是纸上寥寥数笔的数字,经位高者轻轻翻阅,便匆匆合上。

??死前悲戚叫啸,死后静默无声,无处留痕,无人知晓,不过泯然尘世矣。

??邓恢盯着李同光沉吟不语,须臾便答应了李同光所托。

***

??接引使一行通过了安都城门,李同光与朱殷策马在前,并没有与文官鸿胪寺少卿范东明一同乘坐马车中,马车与一行护卫尾随前后。

??当驶出了安都数里之外,李同光忽然对跟着在他身侧的朱殷说道:“见到任何北磐人,便给本侯都抓起来,一律直接断了琵琶骨和卸其颚骨扣着,等着邓恢把他的人送来。

??朱殷领命后,还是决定再次确认,“您真打算让邓指挥使的人来审?”

??“自然,一旦审了,便无法置身事外,之后再让朱衣卫前往北磐潜伏,这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况且事关北磐,邓指挥使如今只怕比自己这掌握先机之人还要急切,毕竟是弑亲之仇不共戴天

??李同光接着询问:“许城那里有消息吗?“

??朱殷回道:“是,邱烨将军的飞鸽传书今日刚收到,信里说梧国使团昨日一早已离开了许城。”

??看来邱烨确实是几个军将当中比较有脑子的,还知道安国对那十万黄金的重视,没有刻意刁难,才让使团一日便通过了许城。

??在军中,此人便与申屠赤常有龃龉,一个是沙东部名门出身,不到而立便被安帝封为将军,相对,平民出身的邱烨却是靠自身累积的军功往上爬,二十载才升的将军。

??一位背靠家世,另一个则是靠自己集载了名望,安军军将也因此分成了两个派系,互看不顺眼,给对方使绊子也是常事。

??李同光过去在研究研读军报的时候,曾发现邱烨手底下的兵伤亡的比例比其他将军低,甚至是军用开销控制上,不曾出现赤字。

??可见邱烨不仅能领兵,更能管兵。

??只可惜,此等将才却是莫名死于安梧战役前夕,颇为让他惋惜。

??此前,当李同光发现自己身处于十六年前安梧之役,正好碰上了处于垂危之际的邱烨,思虑一番后便把人从申屠赤设的局中救了出来。

??而后,安帝因事突抱恙被迫滞于安德源,而那两个皇子的本事还不足以代父亲征,最后元帅一职倒是落到李同光这唯一出征的皇族身上。

??因为这挂名的名头,李同光也得以顺理成章地在战后把邱烨派遣到许城,暂代镇守。

??在思及此前之事的同时,李同光也继续听着朱殷的禀告。

??“还有您让他安排人手暗地到各国边境以商队名义募集的粮草,目前只筹得三成。”

??闻言,李同光眼神里便露出对这结果的不满意,“告诉他,他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此事一了,他欠的便算清了,还有,让你出都城前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朱殷心领神会,知晓主上所指的,是让他把安帝有意传为于二皇子的假消息,悄无声息地在安都蔓延开来。

??尤其是是河东王那里,务必一定要把这消息塞到他耳里。

??于是,朱殷回道,“此事琉璃已经着手去办,借了金沙楼的门路。”

??“那便好。”

??李同光心道,相信就算这消息的真假,即便只要稍作打听便能辨其真伪,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尤其被触碰的还是其心心念念的权柄,怀疑的种子种下了,便会生根发芽,驱使那些局中人比往常更激烈行事。

??他不在安都的这段期间,就让这场安国皇权争夺的风雨先搅乱一番吧。

??有些仇恨,想必师傅更希望亲手解决,自己只要把戏台子给搭好就够了。

***

??“李同光?”

??那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其妙跑路的小子?

??想起自己当初因这不按套路行事的长庆侯,不慎沦落那难堪缴械的处境,宁远舟神色微异,还是对此有些咬牙切齿。

??“…李同光他…代表安国和皇兄结盟,也作为安国的主帅迎战北磐。

??可杨盈对此人的描述和评价却是出乎宁远舟意料的正面。

??“此人可信?”

??“没错。”杨盈回答得笃定。

??她知道自己理应给远舟哥哥和如意姐说得更多关于李同光的事,但却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更多。

??她没想到,原来只是说出他的名字,竟然会让自己情绪如此翻涌,热意须臾在眼眶里聚集,她只能暗暗低下目光,压抑着这莫名涌现的怯意,不想让两人发现自己的异样。

??明明自己心信誓旦旦定下了期盼,要走到他面前,可当与他距离越来越近,自己的脚步似乎也忐忑而沉重起来。

??自己似乎过于理所当然了,不是吗?

??当初她与李同光本是顺应时势而缔结连理,如今时局已然有变,彼此关系是否还会如初,仍不得而知。

??杨盈说不清为何会忽然这么难过,偏偏在那最后一刻的拥抱,李同光把自己勒得多疼,自己还记得一清二楚,但若没了那份朝夕相处的情份,如果他不是他的话,自己却把这份情义加诸在他身上,这可公平吗?

??自己凭什么啊···

??如今拥有这份回忆的是她一人,而他并没有…

??这样的话,她或许不该在这时候把他们的关系袒露,她不想李同光会因为还未建立的关系,被其他人先入为主与她绑定在一起…

??杨盈蓦然沉浸于自己情绪中,沉默不语,任如意见状,关心地询问杨盈,得到回应也只是因为择席睡不好,感觉有点累,才脸色不好。

??任如意虽有狐疑,但也没有多问,随之往宁远舟那瞥了一眼,发现这男人仍显如沉思。

??此时,宁远舟心底想着的,是当初这李同光曾与他说过的话。

??如果此人如阿盈所说,是可信的,那对方曾说过天道弟兄仍旧生还之事,便多了几分可信度,但是在未经落实以前,自己与此人所谓的交易还是先不提及。

??宁远舟不想因此先徒增钱昭他们的期待,到最后结果却是让这份希望狠狠落空了。

??宁远舟和杨盈因为不同缘由,不约而同地对李同光不再深谈,也因此让杨盈错过了提前发现如今的李同光身上异常之处的机会。

??李同光此人是敌或友,只待日后见上一面便能知晓,只要到时确定彼此目标一致,再答应当初的交易也不迟。

??宁远舟心底有了定夺,一抬眼便见任如意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神里的探究就这样明晃晃瞥过来,摆明就是在那等着他开口说说,方才他因何陷入沉思呢。

??他轻咳了一声,自知理亏,可对还未真正确认的事,他仍觉得不适于当下道明,唯有转言提道:“如意,等会儿和钱昭他们商讨时,你也一起过来加入,跟我们说说你所知道的那些关于安国朝堂的消息,好与我们六道堂的做个对比,阿盈,你也一起来,不过不用特意说,若有异常的,你就先暗自记下,之后再和我们私下说。”

??宁远舟呼了一口气,再道:“发生在你身上的那件事…就暂且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提及。”

??杨盈点头,“我明白的。”

??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过于匪夷所思,且不说让人难以置信,越多人知晓便是添增更多的变数。

??杨盈心底亦自有思量,转而看向任如意,眼神里带着一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决定先提及:“如意姐,关于昭节皇后的事,你想知道吗?”

??闻言,任如意眉角染上了寒霜,“你知道多少?”

??“略知一二,因为当初是你和远舟哥哥,在到了安国以后亲自查出来的,但因为涉及安国皇家秘辛细节,所以你们没有把当中细节完全透露给我。”

??杨盈一说完,便见任如意沉默不语,连宁远舟也随之微微蹙起了眉头,看着任如意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

??他知晓她想为昭节皇后报仇的执着,凌驾于任何事情之上,更知道孤身犯险于她而言,已是稀松平常之事。

??同为间客,宁远舟明白所谓犯险,不过是他们为了完成任务的必经之路,已是稀松平常,而如意的能力也绝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绝境。

??除非…她执意如此。

??宁远舟并不想她终其一生都陷在仇恨之中,可又不想她无法得偿所愿,心底的忐忑半悬着,深邃的目光只得静默地落在任如意身上,片刻后,这才终于听见她轻声回道。

??“那么就暂时先不说,还有些时日便能到安国了。”

??任如意轻呼一口气,暂时缓下心底的躁动,真相和她的猜想差不多,矛头既然直指了皇族,那么只要到了安国,便就接近真相。

??如今还无需着急,六年蛰伏她都等得,现在不过剩下一段抵达安都的路程罢了。

??而且某人还盯着呢,她好像也已经无法再孑然一身,去踏上接下来的旅程。

??她嘴角轻扬,看着宁远舟在那暗自纠结的模样,最后终于决定上前,轻轻牵握着她的手。

??“我……”

??当宁远舟正欲开口,任如意随即眉眼轻展,轻道,“到时你和我一起去,可好?‘

??宁远舟一愣,接着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轻扬,连忙应道声好。

??至少莽莽前路,他还可以与她同行。

??***

??杨盈和任如意随着宁远舟一起与六道堂一众开始商议关于接下来安国境内的行事计划。

??任如意正式加入计划的商讨之后,每个的提议确实给梧国一行往后在安国的规划提供了不同的思路,相较而言,一同参与的杨盈则只是沉默专注地聆听着。

??可实则,杨盈有多么心不在焉,只有她自己知晓。

??郁闷与烦躁,渐渐盈满了她的心绪。

??明明决定好了该如何作为,却因为愈发靠近的距离,有了迟来的胆怯。

??开始胆怯那人是否会因为自身所愿,而去左右了如今或许其实并不愿将就的选择。

??记忆中曾经珍贵的过往,每每闪现,便一下一下捶打着内心渐深的负愧,无可奈何地又继续陷入彷徨的思绪之中。

??但是这样是不行的…

??这样的话,什么都改变不了。

??杨盈知道她不该如此犹豫不决,但是她把控不住自己的去想象着那些此时还未发生,也有可能从此不会发生的交际。

??真气人啊,还没见面就把她搞得患得患失的。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陷入这惹人无奈的惆怅,杨盈在心底把某人咒骂一句后,便收了收心,开始把心思转向那些当初自己曾经想做,却因自身能力而只能眼睁睁无能为力的事。

??连着几天,杨盈伏在案上,反反复复写了好多张草稿,不满意的,就揪成一团,往炭盆一投,确认无误的稿纸便放在一旁待用,等着把脑袋里想的的东西都一一捋出来,再重新结合起来正式誉写一份。

??那些写在在纸上的东西,任如意曾经看了一眼后,并没多过问,只是欣慰地拍拍她的脑袋,就这样放任杨盈继续沉浸于其中,而这也让杨盈一不小心忘了,当初在金沙楼发生的一件小事。

??直到之后的一天,当元禄匆匆出现在她们面前,喘着气急道:“大事不好,金沙帮帮主看上了宁头儿,要强抢民男…”

??话音一落,如意姐一下子就不见踪影。

??这下,杨盈终于想起自己遗忘那一件小事。

??就是那一次,于大哥把钱大哥丢在金沙楼落跑后,远舟哥哥不得不出门去赎人,却被媚娘姐姐看上的事…

??“元禄,你说我们现在过去,还来得及赶上吗?”

??“赶上什么啊,殿下?”

??当然是赶上见证如意姐宣告主权的英姿呗。

***

??当杨盈和元禄到了金沙楼时,并没能赶上,大厅早已没了人影,只有一名金沙楼的管事在那里等着他们俩,他们被引领到一处幽静的雅间,一进门,便见两位女子在里厅交谈甚欢,只留下男子们被隔绝在幕帘之外,围在食案前面面相觑。

??杨盈大概视察了当下情况,给元禄个眼神后,便选了靠近宁远舟的位子入座。

??她拿起筷子夹了正好盛到席上的一块鱼肉,一边尝着,另一只手覆在桌沿,手指们一边开始反复轻轻在桌面叩敲起来。

??这弹指间看似无意,实则带着固定节奏的轻叩,自然引来了宁远舟的侧目,他往杨盈瞅了一眼,沉吟片刻后,食指亦在握着的酒杯上反复轻点。

??这么一个细微的举止亦是落入其他六道堂兄弟的眼里,眼神里也开始有了异样。

??于十三瞅了几眼,就想起当初被自己老大压着学习的噩梦,自是知道这两人在用那法子对谈,但因为自己早把这难搞的东西忘得光光,对此时两人对谈的内容一头雾水,而且他们家小公主什么时候还和和宁头儿学了这套,还能这么熟练,不禁让他啧啧称奇。

??为了在密信不慎被他人截获而不会把信息泄露出去,每个间客组织自有独创的密语,而密语大多被引用于书信文字之中,此前森罗殿创立之际,宁远舟为了让密报的传送更为隐秘,另辟蹊径搞出了这一套全新的密语。

??可惜,最后并未能如他所愿将此法沿用于六道堂的密信之中。

??其中原因自然六道堂道众在学习时碰了壁避,在测试时,他旗下的察子也只有两三名勉强合格通过,这结果让宁远舟气馁不已,最后只能把这套密语封尘。

??如今在他们之中,也只有钱昭这什么东西多少都擅长一点的人,还记得这套密语的用法。

??钱昭蹙着眉看着宁头儿眼里愈发凝重肃然,和殿下这无声的一来一回,彼此僵持着许久。

??当殿下脸上带着些许讨巧的笑意好像也都快绷不住的时候,才见宁头儿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杯在桌面随之叩了两下,最后以其妥协赞同作为此次密谈的终结。

??“宁远舟,你进来吧。”

??任如意的呼唤从幕帘之内传出,宁远舟闻言起身,蓦然嘴角一抹苦笑,随即看向杨盈,“殿下,请随臣一起吧。”

??杨盈点头,随即起身和宁远舟一起进去。

??金媚娘笑意嫣然,为之前调戏之事向宁远舟道歉后,便大方道:“尊上方才和媚娘说了,宁堂主尽管问吧,媚娘定然知无不言。”

??宁远舟看了任如意一眼,见她点头确定此事,这才再次拱手致谢:“谢金帮主,不过在此之前,礼王殿下有事打算欲与金帮主商议。”

??“哦?”

??金媚娘方才只顾瞄着尊上与宁堂主之间暗戳戳的私语,忽然听了宁堂主这话,这才正眼看向梧国这位小殿下,嘴角勾着一抹妩媚的笑意,却是不语,只是抬手邀请三人先入座。

??酒杯被倒入澄净的酒水,金媚娘给三人各自送上,轻笑道,“贵国的小殿下这是…想和媚娘做怎么样的交易?”

??杨盈闻言不语,只从袖中掏出一沓纸,没有打开,便直接递到金媚娘面前。

??金媚娘挑眉接过,打开对折齐整的纸,一张接一张看,目中亦从一开始的玩味儿,转而些许讶异起来。

??这前几张写着的是一丢的物资清单,这其中有粮食,有药草,有棉布,有种子,也有石料建材,这后几张吧,却是列出来所需的人手,还有打算通过她之手办的事,不仅想要城外建棚布施,还有这招集善于修缮路道与水道的队伍,还有这最后一张的地图上圈着的几处,无一不是受到安梧之役所害的地区。

??这小殿下就算是善心大发想对受难百姓做出一些补偿,但这清单上的物资类种和其量未免也太过了吧。

??“殿下所求,金沙帮确实有门路,但媚娘毕竟是商人,生意上不是无偿买卖,殿下确定自己有能力与我金沙帮做这笔交易吗?”

??“自然不会让金帮主做赔本买卖。”

??杨盈指尖浸入了酒杯,沾了酒水在桌面上写了黄金两字,而后立即抹去。

??迎上金媚娘眼里更甚的讶异,杨盈直道:“孤会将此物的一半交予金帮主,如何使用全凭金帮主拿主意,但所有用度,还请金帮主一笔一笔记录在册,以便用于日后核对。”

??金媚娘素来见惯风浪,可杨盈此举,便是她也暗自觉得不妥,据她所知,梧国那里的两大势力暗地里可是更希望他们的国主回不去,而这小殿下就这么私自把要用来与安国交涉的黄金用出去,这不就直接让梧国那里坐享其成,却把谋害君主的罪名揽到自己身上来。

??即便是其心仁义,但不值得,毕竟是尊上的徒儿,金媚娘便忍不住稍作提醒,“这…确实,只要殿下能做主,这自然是可行的,但是小殿下就不怕贵国朝廷日后怪罪下来么?”

??杨盈自是听出金媚娘话中的提醒,心底感到一丝暖意,也更坚定欲行之事。

??她原本就打算把一半黄金带进安国,安帝贪得无厌的面目自己岂不知,这一次自是不可能全部筹码也带入安都,既然不想便宜安帝,倒不如先作主用于民间,既然是安梧之役导致的民不聊生,如今不过把毁坏的一点一点的恢复原状。

??可她亦知此事并不能一昧供给,长时间下去这黄金万两也不过杯水车薪,更不能养成子民予取予求的惯性,授人与渔不如授人以渔,若欲国盛,为君者便有责任为子民指引生存的方向,有了盼头,百姓自然有那个韧性去生活。

??有路则通,于民如此,于国亦如此。

??所以她需要物,也需要人。

??但目前自然还做不到这些,只能提前做些准备。

??杨盈不再深想,抬眼回道:“此事如今自是暂时需要瞒下来,待日后事成并得以昭告于天下之时,孤此番所为也算是帮大梧立名,虽然对于百姓而言,做主此事的是礼王,但…孤不可能永远是礼王,不会对既得利益者造成什么威胁,反倒是孤这女子之身,在如今女子言微的世道,倒可以被其作为要挟的把柄。”

??金媚娘反问,“可殿下就甘愿受此要挟?”

??方才尊上曾向自己阴晦提及关于礼王身份之事,好让自己日后能便利应对,不让此事曝露,却没想到就被礼王自己给说破了,也不知这小殿下打的什么主意。

??世间舆论,悠悠之口,本就是对女子不公,金媚娘思此不禁轻叹,看着这小殿下瘦弱的身躯,这小身板可顶得这些?

??“要挟与否,孤说的算,而且如果孤这么轻易就被要挟,这不就是丢了如意姐和宁堂主的面子吗?况且,就算为女子,为何不能走出自己的道,掌管偌大金沙帮的金帮主不也是如此吗?”

??而杨盈的回答,给了金媚娘答案,至少如今的她,足够勇气也足够坚定。

??金媚娘笑着看向任如意,“尊上,你这徒儿可真有意思。”

??“嗯,不错。”任如意言简意骇表示满意。

??相比在场女子对此事的跃跃欲试,宁远舟眉间愁意从刚才便没消过,可既然他答应了支持杨盈,那也只能让人提前准备,好待适当的时机,慢慢把此事宣扬出去,舆论若操作得,便能让杨盈在民间担个至善之名,那么他日殿堂之上若真到了论罪之时也得先掂量民意趋势。

??金媚娘应下杨盈之后,宁远舟这便开始向她问起安国朝廷势力的情报,第一个便问起让他最为好奇的长庆侯,而金媚娘对其身世的描述,亦勾起任如意自己另一个徒弟的记忆,开始好奇问起了他这个徒弟的现状。

??三人却是未觉此问彼答,让一旁的杨盈的手一阵微抖,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苦笑,手中的酒水默默地续了一杯又一杯。

??当三人商讨好,这才发现杨盈已伏在桌上,当任如意上前把人扶起来时,露出的脸上红脸扑扑,双眼更是迷茫,显然是喝醉了。

??任如意朝宁远舟瞥了一眼,见对方带着一丝担忧,淡然道:“无碍,只是酒量还是差了点,得再练练。”

??金媚娘掩嘴轻笑,随后便让人去准备醒酒汤。

??而此时,任如意注意到杨盈眼角噙着泪水,唯有听力敏锐的宁远舟和任如意隐约听见,醉倒的人嘴里喃喃不断。

??“对不起···”

??丢下你了,对不起…

宁远舟和任如意相互对视,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探究,最后也只是在心底无奈轻叹。

??自从阿盈向他们坦诚的那一刻起,看似坦然了一切而如释重负,但相较以往,阿盈的情绪上却是变得更为克制,这一路上,除了和他们说起那些相对必要的事,其他更多关于自己的,像是被她刻意的隐藏起来,不打算让他们知晓。

??会让她这样的刻意隐瞒,又岂是简单的事…

??既然阿盈有意瞒下来,他们也没必要去揭开那结痂了的过去,即便心疼,但她还是有她需要贯彻的信念,她也为此而坚持努力着的模样,他们是看在眼里的。

??可今日,却是不知因为什么契机,竟让阿盈失控地落泪,甚至带着呜咽地致歉,又是向谁说得对不起?

??宁远舟还是稍微松了口气,这样也好,此刻及时抒发了郁结的情绪,也好过在入了安都才发作。

??任如意把杨盈靠在自己腿上躺着,让她睡得舒服些,手轻轻抚着腿上的小脑袋瓜,看了一眼宁远舟和金媚娘,便一起继续了之前的谈话。

***

??翌日,杨盈躺在榻上休息了一个早上,才缓解酒醒后的头疼。

??响午后,杨盈便已经可以和任如意,状态便恢复如初,恍若昨夜的失态没有发生,宁远舟看了也只能

??钱昭走到宁远舟身边,循着对方的视线,看着远处那里殿下和任姑娘正对练着招式,心中了然,收回视线,便向宁远舟回禀,“那东西已经送到金沙楼那里,需不需要寻人盯着?“

??“让于十三去对接。”

??“于十三怕是还搞不清这是怎么个回事吧?”

??闻言,宁远舟愣了会儿,而后忍不住扶额,“别告诉我只有你看懂?!”

??明明阿盈都用得懂,这些家伙居然没一个会用?!

??眼里的嫌弃不要太明显。

??“体谅一下吧,七八年前的东西,大概都丢得差不多了,当然小元禄除外,你也知道那时候他就只对机关感兴趣,让他暂时放下去吃饭都费劲,要教他其他的,只怕就不吃了。”

??钱昭在提及年岁时刻意使了重音,宁远舟自然听得出来,知道钱昭的疑问,可他也只能轻摇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只是现在怕是隔墙有耳,之后寻个机会再和你们几个一道说。“

??得了宁远舟的应承后,钱昭便也没继续在这话题上打转,转而提及了丹阳王。

??“我们的人追查到近期盯着使团的人马里,其中有一支比较活跃的是丹阳王的党羽派来的。”

??“党羽?不是丹阳王本人的话,那便是他的外戚了。”

??宁远舟不禁冷哼,本人都还没动作,倒是身边的人马先开始不安分。

??钱昭接着回禀道:“是,我按你吩咐安排人把那些人逮住审了,他们很快招了是丹阳王外家舅父那里派的人,打算劫了黄金让殿下去不成安国赎人,估计是瞒着丹阳王,我顺藤摸瓜把这些人的据点也端了。”

??“辛苦了。”

??钱昭继续站在宁远舟身边,见自家首领对自己没了话,沉默不语活像个望夫石一直朝院落里盯着,不出意外这模样以后不会少见。

??钱昭蓦然想起了之前元禄忙的事,“任姑娘可向你提及她要去一趟清风观寻朱衣卫的麻烦?”

??“嗯。“

??宁远舟自然知晓,如意让元禄帮忙伪造书信以引诱朱衣卫到清风观一事,她都没瞒着,做之前也已经知会会了自己。

??”之前让你帮忙留意如意养母在老家的动向,可有消息回传了?”

??钱昭点头,“确定了,六道堂的兄弟去得及时,把人从朱衣卫手上抢了回来,那帮人的传信也拦了下来,没走漏消息到朱衣卫那里。”

??“这就好,清风观那里我会和如意一道去。”

??“她可让你跟着?”

??钱昭分明记得任姑娘有说过会亲自去解决私怨的,不会牵连六道堂的人,这话一出,也就表示在与朱衣卫碰上时,她理应不会同意与六道堂相关的人跟着,比如眼前这人便是。

??“我就不能去一趟褚国糜山买药,然后顺道一起去?

??钱昭挑眉看着开始懂得假公济私的首领,就这样无声地看着,直到把人盯得脸色开始不自在,这才又道:“你还是先想想你家表妹会不会拆穿你的借口吧。”

??听了这话,宁远舟更觉郁闷,自己在意的女子太过独立,更有能力,甚至大多数时候都不需要自己,可还是不妨碍自己担心如意会不会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受伤吧,如果盯着她能让自己心安,那就索性盯紧一点。

??而且不只如意,还有阿盈得盯着呢。

??思此,宁远舟转而问道:“解药那里进展得还顺利吗?”

??钱昭回道:“新一批解药已经能解大部分毒性,要完全解,还需要做多几次测试来确认最准确的剂量。”

??宁远舟拍了钱昭肩膀,“明日使团会出发去合县,你抓紧在入境安国以前完成吧。”

??不然自己总有不怎么好的预感,虽然有定期的解药,但还是争取尽早把这潜在危机先解决,一劳永逸为好。

??然而,宁远舟没料到自己还真是百密一疏,这该死的预感竟然不出两天便应验了。

??当宁远舟和任如意自清风观归来,还没到合县驿馆大门,便见于十三神色不定朝他们缓缓走来,附耳给他们说了些话,当下眼神骇然闪烁,脚步却依旧平稳地跟于十三一道进去驿馆。

??直至大门掩上,宁远舟和任如意神色瞬变,随之加急了步伐与于十三一起朝正屋寝室奔去。

??***

??钱昭再次探了脉象,确定殿下已经缓过来后,终于松了口气,这才察觉身后多出来的气息,回头一看,便见自家宁头儿,心底既是轻松了,也有更多负愧。

??钱昭把殿下身上的银针取下收好,便朝宁远舟面前重重跪下,“属下办事不力。”

??宁远舟没有让此时满脸愧疚的钱昭先起身,只是接着问:“殿下情况如何?”

??“我给殿下用了最新的解药,殿下体内的毒性大部分是解了,但如此前说的,这解药还没有真正完善,剂量上仍有些许偏差,是以还有余下的毒性,虽然无大碍,但仍需等解药药性完全在殿下体内起效,方可瓦解,我已用了银针刺激殿下身体更快吸收药力,只要毒性完全解了,殿下应该就会醒过来。”

??钱昭的话让寝室里的众人大大松了口气,可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多的疑问,尤其是除了宁远舟和钱昭以外的人们,当下于十三便是第一个脱口而出。

??“这些天驿馆这里我们都看守地好好的,一只苍蝇都没靠近,殿下怎么就忽然…不对…老钱,照你刚才说的,你这解药早就在掏弄了,这说明殿下很早以前就被下了毒?!”

??事已至此,宁远舟也不觉得有继续瞒着的必要,“使团出发以前,殿下作为质子服下了”一旬牵机“,而这一路上每到一个据点,才能拿到定期的解药。”

??宁远舟让钱昭先起身,接着问:“钱昭,按理我们拿到的解药是够了,殿下这毒怎么就忽然发作了?”

??“不同的药物在不同的体质的效用也会有所不同,毒药也是如此,我猜测这一旬牵机在殿下体内发作的时间似乎比原该地更频密,若以殿下手里和这段时间定期拿到的解药数量估算,殿下发作的时间应是六日与七日之前,昨日殿下便曾问及解药研制的进度,那时候我就该注意到殿下的不对劲,是我疏忽了。”

??宁远舟拍了钱昭肩膀,安慰道:“你我既早知殿下心思沉,若她想瞒,就算不是滴水不漏,但蒙骗大家一段时间,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此事只怕殿下早已心里有数。

??说罢,宁远舟脸色更深了一个色,明眼人都看出气得不轻。

??一直噤声的杜长史这时忽然道:“殿下昏倒一事怕是漏了风声,安国镇守合县的吴将军此前来盘问过,咱们发生了什么事,殿下因何一到合县一直不露面,被我找了个理由支应了过去,不过应该瞒不了多久,那位吴将军会特意过来确定,好似因为安国那里派过来了引进使,明日就到。“

??“看来明日还得还得麻烦杜长史你继续出面应付过去才行。”

??杜长史朝宁远舟拱手,“杜某知晓的,只希望殿下早日醒过来吧。”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使团一行隔一天没能如愿等到礼王殿下醒来,却是等来了安国的官,猝不及防地杀到了驿馆,这杀到驿馆的这位,其等级已然不是杜长史出面就能应付敷衍过去了。

??透过隐秘的窗棂,于十三指着正和杜长史交涉的那位,压声道:“说话的那个就是鸿胪寺少卿,旁边那个背着咱们的是引进使,这个引进使地位比少卿高出不少,少卿言语之中处处奉他为尊,等级和殿下相若,估计是安国某个皇族子弟。”

??那位引进使背向他们的视线,宁远舟和任如意没能看见其模样,可宁远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这持剑的引进使,背影看着有点眼熟,却有想不起在何时见过,但无容置疑,安国此番来者不善,怕是没见着殿下一面,便不会善罢甘休。

??会客厅里,杜长史和安国的鸿胪寺少卿依旧僵持不下,随着对方愈发不善冒犯的言语,杜长史都已经被气得快喘不过气来。

??于十三建议,“不如就让他见一回殿下,反正我们在身边,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宁远舟觉得不妥,“不可,如果他带着名医过来,殿下是男是女,一号脉便知。”

??任如意却觉得此法可行,“找个法子,让他们不接近殿下就行。”

??她立即看向宁远舟,“你先进去拖住他们。”转头便朝于十三说道:“跟我走。”

??宁远舟见如意既然有了盘算,转身便带人往外头去,先去会一会这所谓的引接使。

??而此时,鸿胪寺少卿已然耐性全无,放话便要硬闯,“今日吾等就要见礼王殿下!”

??杜大人见状立即大喝,“你放肆!”

??钱昭等人更是顷刻拔剑护卫在前,安国随从也纷纷拔剑,剑拔弩张之势高涨不下,眼看就要一触即发。

??“这么大阵仗呢。”

??剑拔弩张的局面被忽然里边传来的声音打断,这声音无疑让杜长史与六道堂等人按捺住了激进的情绪,高举的剑也随之收势归鞘,回过头便见宁远舟已越过他们,屹立于他们之前。

??暗藏凌厉的眼神往前方一掠而过,最后定格于那始终背向己方之人,宁远舟神情似笑非笑,讥道,“带这么多人来,吓唬人呢。”

??心底暗道这引进使果然不然不是一般的熟悉,他虽未至于过目不忘,但也已经确定自己必定曾经不知何处见过此人!

??没等那答案在宁远舟脑海里呼之欲出,安国引进使转过身来的那一刹那,便已然解答了宁远舟的疑惑。

??“怎么?你怕了?”

??这欠揍的声音…居然是这混帐小子!

??宁远舟心底直接气笑了,想到当初被坑了一回的,如今还是同样的,出现得出其不意。

??“你就是六道堂的宁大人了吧。”

??宁远舟心底翻了个白眼,“正是在下。”

??丫的,这小子明知故问,他倒要看看究竟玩什么把戏。

??“我听朱衣卫回报说,你不过是来充数的?”

??“是吗?”

??李同光眼角余光缓缓上下打量宁远舟,“可看样子,使团里真正做主的人是你吧,你应该很清楚,本使与礼王殿下地位相若,礼王若是刻意避而不见…”

??随着话语,李同光微扬的嘴角噙着挑衅的意味,“…便是对我大安无礼。”

??宁远舟嗤笑一声,回道,“是又如何?”

??李同光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狠之意,直道:“要么你带本使进去,要么本使自己进去。”

??宁远舟没想到与上次见面时先兵后礼不同,此番着李同光看似打算先礼后兵的态度上,却是更加乖张不驯。

??他眸色暗沉了下来,暗哑的声音里也开始有了杀意,“你敢?”

??铿锵一声,双方刀刃再次相对!

??偏偏这长庆侯恍若视若无睹,扬起的笑意已然邪气十足,仿佛觉得此刻发生的波澜正合他心意,甚至也不介意把事情闹得更大。

??如若没有在合县的那次会面,没有那次匪夷所思的对话和那自己还没答应的交易,此刻,莫须此子回答自己,宁远舟也可以确定,这小子还真敢当面就直接闯进去。

??李同光如此莫测的性子,还有他背后究竟谋算些什么,在还没搞清楚这一切以前,即便阿盈说过此人会是将来重要的盟友,宁远舟都不会让这不可控的人成为他们的同路人。

??“礼王大人身体抱恙,让二位久等,实在抱歉。”

??于十三掐准了时机出来打圆场,点头示意一切就绪后,宁远舟目光再次瞥向李同光,便道:“既然引进使大人这么想探望殿下,那宁某领路便是,不过呢…还请引进使大人务必屏息静气,否则打扰了殿下休息加重了病情,我想贵国国主也会不开心的吧。”

??“好。”

??“请。”

??宁远舟带着安国三人去往礼王寝室,一进门,便见那把他们视线阻隔的屏风,轻纱制成的屏风之后,床榻确实躺着个人,还有一名朱衣女子立于榻边,然而却是影影绰绰,终究无法全然探清真实全貌。

??“殿下还在昏睡中,尔等若想拜见,在此行礼便是。”

??女子嗓音清丽悠悠传了出来,与平日的清冷不同,带着一丝属于居于上位者的清高傲慢。

??宁远舟闻言,心底了然,虽说虚张声势,但对使团如今处境而言,以此法应对,或许正好,随即他便顺应着女子,也就是如意的话,屹立在屏风的之前,对安国众人下达了逐客令。

??“诸位既然拜见殿下已毕,就请诸位退下吧。”

??而安国众人自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尤其那长庆侯对此更是充耳不闻。

??“那眉眼与梧帝相似,是否昏迷属下无法确定…”

??随着身边随从附耳轻声禀报,长庆侯眸中的漠然便带上一丝轻蔑之意,毫不掩饰地对梧国此等避而不见的伎俩表示了鄙夷,身边的借机见缝插针,直道:“殿下抱恙,我等怎能就此离去,在下也颇善岐黄之术,斗胆为殿下请脉。”

??“放肆,殿下贵体岂容尔曹所辱!”

??鸿胪寺少卿说完便欲跨步上前,岂料便被一声喝止,下意识止住了步伐,再次被贸然打断,已让他心生恼怒,不过就是他大安的手下败将,竟还这般故作姿态?!

??今日在与这帮梧人交涉已是数次碰壁,这一次还是个女人,鸿胪寺少卿语气中已了一丝气急败坏,直问道:“你是何人?!”

??然而,当那女子真的走了出来,目光居高临下的眉眼带着了震慑,落在那无礼的鸿胪寺少卿身上,更是带上了一丝轻蔑,华贵的姿态明明昭昭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大梧湖阳郡主,奉诏以女史之职陪送礼王弟入安。”

??宁远舟朝如今为湖阳郡主的任如意微微颔首,便面带肃然地转向他人,“尔等还不参见郡主?”

??乍听湖阳郡主其人,在场知晓内情和不明所以的人们面上不免带有惊讶,但恍惚片刻便也回过神来循着礼节,向湖阳郡主拱手敬礼。

??除了李同光。

??方才当如意一出现,宁远舟便发现这长庆侯原本冷静的眼神骤然变色,其视线更是跟着如意为了遮掩身后屏风移动身子的动作而一起移摆,满是激动和欣悦之意,可下一瞬却又不知为何起了隐忍之意,像是为了按捺激动而闭上眼。

??可当长庆侯再睁开眼时,那目光之灼热更甚,直接越过了他,直盯着他身后之人。

??“湖阳郡主和我一位故人长得神似,不知湖阳郡主可曾听闻过…”

??“听闻过什么?”

??宁远舟狠狠蹙起眉头,心底的警惕也在长庆侯和如意对话间下一秒提到了极致。

??“任辛,我的师傅,亦是我此前最敬爱之人。”

??那眼神分明是男人看向女人时的眼神!

??***

??长庆侯在驿馆扔下一片哗然,言语之间有意地提及把湖阳郡主与任辛的样貌神似之说,却没继续激进地对其身份表示质疑,只留下一道未来宴请使团的邀约,便就挥挥衣袖带人走了。

??“他是鹫儿,我过去的徒弟。”

??任如意的一句话,解释了一切,可却也让六道堂众人更为戒备起来,作为一个能于战场生擒敌军国主,也作为任如意的徒弟之人,两者兼并的话,便说明此人更不容他们小觑,此后布防规划还得把此人作为首要警惕目标之一。

??但不等他们这因为此人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下来,到了子夜,驿馆猝不及防迎来了一场的夜袭。

??驿馆三方角落处猛然被落下火星,烧了起来,马匹也受到惊扰慌乱嘶叫,使团里本就为数不多的人员也不得不分散走动起来,不停往返驿馆唯一的水井取水灭火。

??宁远舟和如意首先确认杨盈所在居所没有受到影响之后,便留人守在门口前去事故所在地点探查实况。

??这场来得蹊跷的纵火,这让他们打算亲自去现场一看,这一来一回不会久,可他们却没料到,引发这场骚乱之人所等的,就是这个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暂时让这处脱离这两人眼皮子底下的短暂间隙。

??一个本以为会等不到的时机。

??一抹暗影悄然地进入了杨盈的寝室,这一身夜行衣之人知道自己时间不多,甚至是极为短暂,可他就是无法克制自己的冲动,做出这极其冒险的决定。

??他告诉自己,就一次冒险,能这样亲眼看着她一面的冒险。

??就如今日在这地方,他原以为可以忍耐不去注视屏风之后的那张朦胧的面容,就这样完成这一次安国对梧国使团的探访,他本就想好了,只是作为长庆侯出现,他本以为他可以的,然而偏偏到了师傅出现的那一刻,心中压抑的渴望还是按捺不住,顷刻推翻了自己原有的决定。

??在他人眼里,自己看向师傅的眼神不够冷静,也带有偏执,然而即便是逾越了,自己此举有迹可循,宁远舟他们只会怀疑自己的异常是源自于师傅。

??这样就行了,这就是机会不是吗?

??一个让人难以察觉的机会。

??他们不会知道的,不会有人知道的,唯有他自己知晓,当下自己眼里装载着的究竟是谁。

??可就这样一次的自我纵容,他便不满足了,映入眼帘的面容还是过于朦胧,他还看不清。

??他还想看得更清楚。

??他告诉自己,再一次冒险就好,能这样亲眼看着她一面的冒险。

??还好,他运气尚可。

??宁远舟和师傅被暂时引开了,留下看守的还不足以发现他的踪迹,因此,他得以轻轻地在床榻边蹲下,可以这般近的,在她昏睡的脸上凝视,缓缓辗转。

??微弱烛火摇曳间,静谧被脱口而出的嘀咕随散开来。

??“…你这样子还真的有够差劲的,就为了一个没用的男人。”

??他没想到自己再见到她之时,千言万语,最后说的,竟是这么一句对她的埋怨。

??更让他没料到的,那原该昏睡的人仿佛感受他轻语中的怨念一般,因而受到惊扰,眼皮竟有一阵细微的颤动。

??刹那间,他脑里一片空白,一时间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不敢动弹,就这样屏着呼吸看着那双眼睛缓缓的睁开。

??没有焦距的双眼里,似是什么都看不清,自然也看不见他,对方还没真正清醒的认知这才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是你啊…”

??岂料,微弱的喃喃自语悠悠传来,在他耳边形成一阵轰隆,他眼里瞬间不可置信,可他的理智让他在下一刻便压回了那份可笑的幻想。

??“我很累…别烦我…”

??熟悉的语调再一次让他不禁仲征,他闭上了眼,不再去看,双手拳头皆必须狠狠地握紧,指尖掐在手心的一丝丝疼,压着那股猝不及防的冲动,不让自己伸手去把人拥入自己怀中。

??这人怕是梦魇了吧,但是都这样子了还能不忘抱怨,应该无大碍了吧。

??也不知梦中那被她碎念之人,又会是谁呢?

??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自己…

??心又隐隐泛起了丝丝的疼,虽说自己这般只算是自作孽,但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伸手轻轻碰在那稚嫩的眉眼,对她轻声道,“没人烦你。”

??只怕此生,自己也只有这一刻能这般看着她了吧。

??可这一眼,足矣。

??他的一生注定荆棘波澜,而他已经不想她的余生,因为局势再随他囚于安国朝堂。

??此番侥幸重来,他早已决定要她而后余生能唯心而为,为此,他便也不可能去叨扰且掺和在她的人生里。

??是以,无论是谁,都好,唯愿今生她能自主选择她心中的良缘,她该是如此自由地遂这心中的愿活着。

??此后,他会把她的遗憾都还给她。

突如其来的纵火夜袭,火势却出乎意料地快速扑灭。

??从发现着火到直至扑灭,时间不长,但因于子夜发生,虽动静不大,却也足以惹人关注,这不就不到一会儿,合县守将便领了人来了驿馆,进行所谓的关切与问候。

??然而除了那一片被烧焦的地方,两方皆是什么东西都追朔不到。

??把合县守将给打发走后,小分队聚在一起把事情捋了一遍,想不透这纵火之人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就好像有人随意地丢下火引,却什么也没打算做,就拍拍屁股离去,到此一游,不过是给予他们这一支敌国使团一记警告。

??但这样蜻蜓点水般的挑衅,又是有什么意义?

??倘若这是己方所为,此前最有可能的丹阳王党羽已然提前伏诛,但若是安国那方所为,感觉也不对。

??使团奉命送来黄金赎回国主,想这般明目张胆地对他们发难,也该是等到黄金到手了才会动作,到达安都以前就想动手,那么黄金就有可能让暗处的其他人坐享渔翁之利,这并不会是安国那方想要的局面。

??“那么还会是谁啊?谁这么闲啊,这点火就像是闹着玩似的。”

??元禄歪了歪头,不解喃喃问道,要对他们使团造成威胁的话,至少也得是一颗雷火弹的等级吧。

??宁远舟沉吟一会儿,便道:“不,还有一人。”

??心想,闹着玩?这不就有一个吗?

??打从初次见面,和自己对上之时,这人不就是像闹着玩似的么?

??此人种种行径从一开始就透着莫名所以,似善,亦非善,今日更是以敌方之态出现在他们眼前。

??思及李同光此前看向如意之时,那藏着暗慕的眼神,宁远舟目光转向了任如意,目光伴着一丝幽暗,唤道:“如意…”

??他正想继续说些什么,便被任如意制止,“宁远舟,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顷刻的沉默不语,互相凝视的两人表情亦是逐渐凝重。

??风雨欲来的气氛正悄悄酝酿着的时候,于十三及时捂住了孙郎的嘴,钱昭拖着孙郎的脖子,开始自觉地往外走,作为最后一个踏出房门的人,元禄更是轻手轻脚,贴心地给两人关上门,然后飞速地与其余三人会合,一起凑在离远一点的柱子后面,齐齐盯着那紧闭的门。

??“这老宁果然是老来开花,还是不懂女人心,惹得美人这样生气,早让他跟我学学…”

??于十三抬手靠在钱昭肩上,一下就被钱昭躲开,反讽道:“你倒说说看你那一招在任姑娘身上见效了?”

??还没等于十三反驳,元禄已经忧心忡忡地开口,“宁头儿和如意姐自从那安国那些人离开驿馆后,好像有小吵了一架,现在该不会继续吵了吧?”

??孙朗表示不解,“宁头儿和如意姑娘吵架了??有这事吗?”

??闻言,其余三人不约而同望向孙朗,无语凝噎,一会儿便又齐齐把视线转向那紧闭的门继续留意最新状况。

??这一看,便见那紧闭的房门从里面打开,先走出来的是那一身红衫的清冷女子,而随后出现在门边的男子却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于廊道的尽头后,那视线顷刻转向他们那不算隐蔽的藏身之处。

??那视线冷冷地落在他们身上,他们也自觉地走出来,于十三率先开口说道。

??“要不要兄弟们陪你喝一杯,解解愁呀?”

??***

??最后,宁远舟没让他们去拿酒,只让泡了壶茶,嗑起了瓜子。

??于十三尝了茶,咂嘴后道,“所以你怀疑这火是那安国长庆侯放的,但因之前和美人那边刚因为这徒弟别有用心,相互闹了别扭,刚才话一出就偏了,又把人恼了?”

??钱昭搁下茶杯,看了宁远舟,接着话道,“你的直觉虽说不常出错,可于理据而言,此人的确没有纵火的理由,你这怕是还和任姑娘说了其他话吧。”

??宁远舟沉吟片刻,“我和如意提出,等使团进了安国,想让暂时先脱离使团…”

??“宁头儿,你这是不信任如意姐,难怪如意姐这么生气。”

??说罢,元禄咬开了瓜壳,把里头的葵花籽嗑进嘴里,这哪店铺买的,挺香的,回头问问十三哥。

??“连小元禄都懂,你不会不懂,你这不过是关心则乱,亦或是此人让你感到危险?”

??于十三决定回头再找好点的茶叶,这茶要得临时,味没这么好,暂时凑合吧,瞧了一眼孙朗,也就这糙货喝得欢,嗑了大半瓜子,接着他的话开口就一句,“怎么危险了?”

??宁远舟看着眼前的兄弟,无奈之际,原先愁云惨雾般的心情却也稍微明朗了些,“危险还未至于,不过这人我目前还看不透。”

??李同光此人无论置于使团,抑亦或置于他与如意的关系之间,都是不可控的因素,即便阿盈曾说此人可结交,但他还需再看看。

??在看清之前,他下意识地想把如意放在身后,却是忘了如意她从不是这样居于他人身后之人。

??即便是下意识,他仍是看轻了她,不怪她恼,所以如今也只能算作自食苦果吧。

??深夜幽静,驿馆庭院内,几个男子就这样一起陪着一个男子喝着闷茶,蓦然间,隐隐约约飘来一阵声响,漾着缕缕的幽幽咽咽。

??细听,是箫声。

??于十三对此等风花雪月之事最为明锐,最快起身去晃了一圈回来,见到宁远舟等人便不禁感叹,“扰人清梦者,不过盼良宵啊…”

??钱昭白了一眼,也不看什么时候,直接在于十三后腿一踢,“说正经的。”

??于十三哎呦一声,“后巷那里有个书生瘫坐在地,脚边有酒瓶,估计是被那一个小娘子伤了心,郁郁寡欢,好好一首良宵引都变得这么?凄凄惨惨戚戚啊。”

??那箫声一曲终结,断了片刻,又再次奏响,入了驿馆中人们的耳,扰了无眠之人,见宁远舟神情又似被挑起了惆怅,于十三嬉皮笑脸提了个建议:“要是戳中你的心酸,要不我去把人赶一赶?”

??还没等宁远舟说什么,此时一名本该在杨盈那里守着的侍卫从远处匆匆赶来,对他们急道:“殿下醒了。”

??步伐蓦然走动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分明,那轻悠箫声声能传入驿馆内,而急促的脚步声也隐隐传到驿馆之外。

??后巷那头,那随着酒意吹奏之人,骤然止住吹奏的动作,随着不甚清晰的只言片语传入耳中,确定了其中夹杂了他想知道的消息,便幽幽深吸一口气,原本浑浊的目光顷刻变作清明。

??那人挺直站起身来,拍拍衣衫上的尘埃,伸手把长时间低头拉扯变得有点不太贴合脸皮边缘,落下悬着的心,遏止下心中所念,悄然地离去。

***

??听到李同光在自己昏睡期间已经来过驿馆,还是一如既往把使团的气氛弄僵了。

??没机会见着那般情景,看见曾经的他,思及自己此前的心境,杨盈亦不知是遗憾,或是庆幸。

??但自己这躺了数宿,倒是意外把那情绪安定了下来。

??她想,如果在看见他的时候,自己应该好好应对吧…

??至少不会像当初那般,不过被拂了手中的枣子,轻易地被他激怒而乱了分寸。

??杨盈不再去想,微微垂眸继续乖巧地喝药,听着元禄和于大哥绘声绘色地给他讲着,心底嘀咕,真不愧是你,挑拨惹事的本事一流。

??虽然心底吐槽,杨盈嘴上却不敢去评价,她自己都自顾不暇,从她醒来,那关切的眼神,一左一右,就一直盯着自己呢,他们都还没说话,自己那还敢开口啊。

??可药汤终归有喝完的时候,这不手中的碗里一见底,就被如意姐接过去,然后远舟哥哥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既然殿下喝了药,也休息好了,那我们来谈谈。”

??那一声谈谈,杨盈不意外地听出冷意。

??杨盈心底作了一次无用的挣扎,还是得面对现实,抬起头一看,呜呜,远舟哥哥的眼神有够恐怖的,下意识不自觉想要想如意姐求救,这一看,见如意姐眼睛里也没有了平日对自己的温和,一样冰冰冷冷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早看出来她的两个大人冷战归冷战,但教育自己这方面还是一心的。

??任如意向其他人示意,其他人很有眼色离开房间。

??门一关上,宁远舟冷冷问道:“说说看,是什么让你认为为何当你发现一旬牵机的药性在你身上,并非一旬发作,而是在更短的时间内便会发作,没有立即告知我们??要不是你钱大哥来得及制作出真正的解药,你性命早就不保了!”

??任如意起身走到宁远舟身旁,拍了拍他有点僵硬的肩膀,转头也对着杨盈道,“打从你告知我们你的身份,我们便知你有自己的主意,只要可行,我们都不会加以干涉,但这不是你贸然赌命的理由。”

??宁远舟深呼口气,轻抚了肩头上如意的手,原本种种打算训斥出口之言终究转成了失望,化作一句叹息。?

??“我们就这般不值得让你信任吗?”

??杨盈瞳孔一缩,心中一紧,自己是想着不造成她人负累,而这样隐瞒独自背负,在形成自己无法担负的后果之时,却是实实在在地让爱佑她的人们在毫无准备之下感到担忧和后怕。

??某程度而言,自己所为是辜负了他们的信任,自己无从否认。

??“对不起,是我托大了。”

??杨盈诚恳地对宁远舟和任如意致歉,也向他们保证此后都不会贸然冒险,这才让两人缓下冰冷的神色,话语间渐渐转向了那个目前需要专注应对之人。

??“阿盈,你曾说过李同光可为盟友,那你先和我们说说,你所认识的李同光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该说的是哪个时候的李同光啊?

??不长不短的一十二载,经历之多,也变化极大,猛然被这般问道,杨盈差点就要把那已经权倾朝野的庆国公说了出来,定了定神,这才转道:“李同光此人有点任性,喜欢耍性子,还有点睚眦必报。”

??这…是形容一个可以作为盟友少年将军吗?

??宁远舟和任如意相互对视一眼,接着便又听见杨盈继续说道。

??“但于大事上,他是以百姓作为考量这点,便是我们可以作为盟友的主要原因,但是之后再与李同光会面,大家可能需要有心理准备,李同光这人,比较闹?”

??虽然杨盈对着李同光评价好坏参半,但她说话的神情却莫名带着一丝纵容的意味儿。

??这样的神态引起了任如意一丝疑惑,转而想到了什么,眼神便有了点玩味儿。

??看来阿盈与鹫儿似是不止盟友之间的联系?

??她心底有了些估量,但也不打算此刻说破,随即轻轻瞥了宁远舟一记冷眼,也就这爱醋的男人还没看出来这点端倪。

***

??杨盈被宁远舟勒令在驿馆修养,一切应对都由宁远舟和杜长史去处理,直到一封拜帖送至驿馆。

??一场于演武场宴请的鸿门宴,怎么看都不安好心。

??果然,当日宴会上,李同光对着他们几乎字字句句皆是冷嘲热讽,一晃间惹火了所有使团的人,几乎与杨盈所认知的过去没有差别。

??但是杨盈感觉这不对。

??眼前的李同光在面对此时扮作湖阳郡主的如意姐时,那眼神太冷静了,冷静得不是她认知中的李同光。

??她深知如意姐于他而言,有多重要,他的痴狂与执念,她见过,也记着。

??当李同光让人把被俘的梧军给带出来时,杨盈心脏顷刻疯狂地跳动起来。

??那里头除了将军,还有其余天道道众,七名,其中便有着一个让钱昭激动不已之人。

??“柴明!”

??“哥!”

??钱昭正欲上前,却猛然被安国士兵齐列长矛直指相对挡了去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弟弟,还有其他兄弟被压制,纷纷跪倒在地,劈啪一地响,安兵手中长鞭飞舞,狠狠甩在的背上。

??“怎么,你们梧国人都不知礼数?!当初把这些人给俘虏,本侯可费了不少力气,怎么可能就让你们轻易地带走呢?但我可以做主让伤势最重的几个给你们送回去,此时临近寒冬,要是一个不小心死在这里,还给你们莫名添上一个亏待的罪名,那本候可就亏了,至于其余的人嘛,就看以后贵国的诚意了。”

??杨盈怔怔地看着那主桌上若无其事般,喝着酒冷笑的李同光,手段依旧狠厉,傲慢且无礼,不对劲的预感更甚。

??可能吗?

??看着那一张张被激怒的面容,还有李同光那双眼眸对上自己时,宛若陌生人的眼神,杨盈依旧冷着脸,手心已深深被自己掐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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