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辛焕乜过来,眼里蕴含不怿之意:“颐殊,你烫了他的手,安分一些。”
什么我烫了他的手,那是不是还要给他赔礼道歉?
我离开宴厅,谌辛焕并不在意,跟覃翡玉比,我在他眼里就是微不足道的。
覃隐
皇帝本来就对外戚干政的殷氏心有余悸,犹有后劲,魏子缄适时将张灵诲私动国库银两的事参奏上去,还说黄鼠狼偷家先偷粮,偷完米,这家人就饿死,这家不就是黄鼠狼的老窝了吗?皇帝听了气死,当即命令身边御用杀手胡岚岐行刺杀一事。
睿顼王因生病很少出府,近来病有好转日日上盘闾山巯龙寺烧香礼佛,祈福安康,先祖先皇庇佑,也为大璩子民祈佑,风调雨顺,盛世连年,以积攒功德。这话传到皇帝耳朵里,说他讲自己时日无多,希望将福业转到皇帝身上,让陛下龙体常安,皇帝多康健一日,多照惠百姓一分,天佑大璩,福泽天下。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想起这胞弟的好,皇帝感动不已,眼眶发红。传召睿顼王前去叙话,谌辛焕道不知是不是寿命将尽,近来总梦到逝去的先人祖宗,他们告诫他的使命,就是帮助陛下坐稳皇位,临表涕零,不知所言,悲哉。讲到伤心处落泪,说感念皇兄诏名医保他一条命,只要再活一日都要誓死守好谌家人的天下,大璩姓谌,绝不改姓,江山永固。
因为那件事是张灵诲跟谌辛焕合谋,甚至是谌辛焕主谋,怂恿张灵诲入伙干的。如今谌辛焕倒是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而他遭皇帝手下的胡岚岐刺杀,虽侥幸躲过。不用想,直接怀疑是谌辛焕将罪责推托到他身上,再在皇帝面前颠倒黑白,煽风点火,只为了快速解决掉他,就能掩埋事实真相,死无对证。
七月十三日,太子在裕谷山庄清珩行宫外遇袭。侍卫护驾逃往巯龙寺避难,玦城禁林军赶过去至少要半个时辰以上,巯龙寺地势高,贼人杀上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只要守好寺庙,等到禁林军来救驾即可。
几位侍卫提着带血的刀,把太子围在中间,边警惕四周边掩护他由偏门进入巯龙寺。
谌晗刚一进去,一名着夜行装的男子向他跪地行礼,“臣救驾来迟。”
他裹头蒙面,谌晗问:“你是谁?”还未来得及回答,外面传来其中一名侍卫惨叫,血溅三尺倒地。黑衣人不再与他说话,拉着他往里去。
“你跟外面要行刺我的人是一伙的吧?”谌晗被他拉着,语气不悦,“到时候就说你救驾有功,要我封赏你什么,山贼打劫要的东西还没你要的多。”
黑衣人气道:“我救你,是因为你是未来天子,你姓谌!”
“那你为何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看到你的模样,不就是怕事情败露捉到的人指认你?”
到了寺庙内部,僧人都躲藏到了山后,空荡荡的,只有一尊巨大的慈眉善目的金身大佛,寂静中看着他们。黑衣人赶开香案上的灰炉和木鱼,还有其他东西,跳上去,到佛像背后费了很大的劲推开条窄缝。他好像身体不如何,使了这会儿力就发虚,喘息不止。
“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一定会死。”他把他带上佛台,将他从窄缝推下去,让他进到佛像内部,那里面竟是空心的,有很大的空间,底下还有条密道,“这是过往僧人为了以防万一修建的,但您一个人万不可乱钻,迷路或触碰到什么机关不好出来。”
他要他顺着那条道进去躲藏在里面,等他回来找他。
谌晗手握着刚才在路上捡到的从黑衣人身上掉下来的玉佩,在黑暗中等待着。
凭着这枚玉佩,他一定会找出他的身份。但也不排除是他故意误导,用的障眼法。
不长时间后,暗道上方佛像又被推开了,一道光透进来。黑衣人向他伸出手,“来。”
佛堂内还是一片黑暗,静悄悄的,只是多了几具尸体。
刚走了几步,谌晗不动了,黑衣人察觉他没跟上来,回头看他。谌晗静静地看着他,黑衣男子转身与他对视,他注意到他的手上有一点反光,在他的袖子里,悄悄握了一把匕首。
“你为何对寺庙内部暗道如此熟悉?不是主持方丈大师,从何得知?你一定提前来踩好了点,将我引诱至此,你是要杀我,还是想从我这儿得点好处?”谌晗袖中的匕首又露出一截,“就算你是阳奉阴违,现在被我识破,也只能杀我。”
黑衣人好笑:“若你觉得识破我会杀你,你又为何要点破呢?”
“因为你身负重伤,搬动佛像都劳累不已,根本是硬撑着,强弩之末。”
“那这样的我,又为何要设计陷害太子殿下您?”
“反正也活不长了,你要为你的后人讨一点好,就算牺牲在这里,我也会追封你护驾将军,使你家人门楣荣升,光宗耀祖。”
黑衣人还来不及说什么,谌晗猛地贴近他,一刀刺进他的腹部。
睿顼王府很大,宴厅很空,黑暗中传来人的脚步声。我摸着她的头发,目视谌辛焕进来,他看到我愣了一下。我把盖在她身上的衣服往上拉,确保全部遮好,一点春光也没露出来。
“我在外边横尸遍野地杀人,你倒好,在这里美人抱怀。”他边走边说。
我说:“嘘,她睡着了。”
他捂着腹部,走路蹒跚费力,我出于起码的关心,“你受伤了?”
“是,覃大夫还不快来为本王医治。”
聋了吗,“她睡着了。”
谌辛焕狠狠瞪我一眼,“不知道养个医客有什么用。”
先前下午我来,她不见我,这没什么。
谌辛焕没在府中,我就在宴厅坐下来,请管家把歌姬舞姬琴姬全都叫过来。
管家不敢怠慢,还叫后厨按宴席规格准备酒水瓜果,舞乐笙歌全都演给我一个人看。
坐了一阵觉得没意思,叫人去异人阁找两个说书的来。说书先生到了,不急着让他们演,只让舞姬跳舞,歌姬唱歌,一直跳一直唱,我不喊停之前,都不准停。
半个时辰后舞姬与歌姬都面如土色,管家看不下去,一溜烟儿跑去后苑。
她勉为其难地出现,脸色不快,但我心情很好,拍拍身旁,“坐。”
异人阁的说书先生有两个擅长说笑话,一来一回,逗趣非常,让人捧腹不已。有一个擅长民间奇闻,鬼怪妖谭,沙哑低沉的嗓音,旁边锣鼓铜镲,还有口技师傅的气氛渲染。
“说那东巷民街有一厉鬼,为一妇人所化,夜半哭泣……”说书人坐在正中,前面点着三支蜡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亮灯,口技者坐于屏风后,适时传出女人哭声。
她听得入神,正全神贯注,我把手放到她腰侧,她没动,也不理睬。
逗乐和怪谈,要交替着来,穿插着演,时而妙趣横生,时而恐怖离奇。她越来越放松,一边吃东西一边拊掌大笑。乐得东倒西歪,倒在我怀里。
她拿我的手臂做枕头,跟着她顺势侧躺下,另一只手探到她腹部的胎记抚摸。她闭上眼,说她困了,表演者行礼告退,宴厅变得空旷,寂静,黑暗。
我把她抱起来,抱回房安置睡好,就去看谌辛焕。
他正独自笨拙地处理着伤口。我说,“王爷,是否要在下代劳?”
“滚。”他连笑都懒得跟我笑,“听说你在我的宴厅,自己为自己设宴酣歌,美酒豪饮,美人抱怀,没见过你这样的,胆子可真大。”
“不大不敢登睿顼王府的门。”我接过他手上的白酒布条,“还是我来吧。”
处理完后,情况基本也了解大半。我回到颐殊的房里,坐在旁边看她。
是联想到宣齐公主了吗。谌暄曾经遭遇过类似设局,同样的事,如果谌晗知道,就会引起警觉,他才有今天的反应。但无法得知他知不知道。
欺恩换心的局,要瞒就要瞒一辈子,一旦不成功,就是彻底失人心,永久。
我做了这样的恶,只能自食恶果,谁成想,这恶果外边还包着一层糖浆,让我吃起来,虽然到最后是苦的,但入第一口,还是甜丝丝的。
在我思考的时间,她醒了,“好看吗?”
“好看。”
当年的惊鸿一瞥。
犹记至今。
“我梦到你了。”
我呼吸一滞。
“梦到什么了?”
“梦到你跟仟儿讲,你不生气,你可以再熬一碗。”
“然后呢?”
“你在灶台边熬药边念叨,丑人多作怪,真倒霉。”
仟儿跟她说过这些?
“你还跟仟儿说,现在对她好,是为了更方便送她走。仟儿说到时在院里烧个火盆,去去晦气,送瘟神。你笑说那得烧个鼎大的火盆。”
我哑然失笑,喉间终于品尝到了苦涩。
“还有吗?”忐忑着问。
“你叫二夫人杀我,想让我向你求救,我没求,你就跟牙错下令说,‘叫杀手射她一箭。’牙错问,‘如果她还不求救呢?’你说,‘那就再射一箭。’牙错善良,只射了我一箭。”
这恶果苦得我喉咙发干,心底发涩。
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