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殊
他的眼睛里有水光在闪动,不似往常的淡薄宁静,倒有些风浪用力卷起礁石的灼烈。但我仍是不懂,不懂他,他像座远山,孤鹜,环绕着浓浓白雾,叫人看不清。
他像是身处山顶,傲慢地不给山下的人机会。正是出于傲慢,才会设下这些胆大凶恶的局,自以为能不被发觉。因为他的傲慢,在我肩头留下箭伤,差点要了半条命。
“覃翡玉,你从来没有站在我的处境想过。”我说,“无论你说什么,我绝不会认输。还有,你少在旁边旁观看我的笑话,我跟谌辛焕也不需要你再插手帮忙!”
他扣住我的手腕,笑了一声:“好,你不需要。那你上次为何不诬告,刀都递到你的手上了,你却缠着我还要。我如今为何走到这一步,曲颐殊,你告诉我?”
明明是他的傲慢,轻视,妨碍和控制惹恼了我,不该由他反过来指责我。
“哪一步?”是入王府为客卿,还是谌辛焕许诺拜他为相?“你永远都在精打细算,深谋远虑,我没看出你有哪里过得不好,还总是欺负我,打压我,嘲笑我。”
他又惊又怒地看着我笑:“你觉得我入睿顼王府是为了欺负你,看你笑话?”
“哦对,还有贬低我。你跟谌辛焕说将我这样身份有污点的人纳入府中不合适,外人颇有微词,以后还会被世人诟病……”
他突然扑上来,我被按倒在榻上,他吻得又凶又急,不给人半点空隙。
手还往不可言说的方向探去,我揪住他的领子,本想还以颜色,他先停住。
羽睫垂下,空咽,喘息,欲言又止。“你不要说,我不想听。”我说。
他的表情凝固,变冷只有一瞬,再坐起来,就是凉薄淡然,与往常无异。还有点戏谑的好笑,手掌覆在额头,盖住眼睛,无声地笑了好几次。
“我惯是个乐观的人,无论什么都往好处想。”他把手拿下来,“你这么模棱两可,我也只往好的方面想,你说你不想被除了我以外的男人碰……”
“我没说我不想被别的男人碰。”我打断他。
他停顿一息,“你说侍别人的寝会死?”
“我说的侍寝,不包括我自己愿意或者主动的。”
他又在闷闷地笑,站在他的角度,这事是挺好笑的,我都想笑。
“那你怎么敢坦然接受谌辛焕对你的好?”他笑完就问,“他的耐心有限。”
“他不会的,他这么宠我,怎么可能强迫我?”他不是那种人。
“所以呢?他宠你,你就跟定他了?”他直视我的眼睛,问出这一句。
我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若是能被“宠爱”束缚住,有意识地或无意识地,凭何不能接受帝王的宠爱?帝王站在男人的巅峰,宠爱人的手段与哄女人的法子,多的是普通人的千倍万倍。
于是女人有了感情,忍受不了没有感情的日子,用尽手段争夺帝王的宠爱。为了挽回帝王心答应一切,甚至出卖自己同胞姐妹。受宠这种虚荣表象,如浮光泡影,人人都贪恋这种虚幻,却很难有人挣脱出来。
后宫叁千,谁都能盛宠一时,谁又能永不失宠。
等到默默红了眼眶,覃翡玉靠近我,“没事的,我不会让他碰你。”他把我搂进怀中,又是极尽温柔蛊惑人的话语,“你不要再帮他,好不好?”
不对,总觉得哪里不对。如果他想让谌辛焕碰我就可以,不想让他碰他就不碰,那我算什么?我推开他,莫名想到肩头的伤。
“覃翡玉,你在睿顼王府除了干我,还对我做过什么其他好事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轻微地蹙眉一闪而过。别说他想不出来,我也想不到。
他轻轻扼住我的下颌:“这么漂亮的人,怎么这么聪明?”
巧了,这话我也想说:“这么漂亮的人,怎么这么会撒谎?”
在谌辛焕赶来房间之前,他甩开我,推门出去。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如水潋滟,细长眼尾一道胭脂红。两条细白的腿分开搭在他的两边腿上,耻骨卡着他的劲腰跟小腹,他一进一出,交合的下身一片泥泞潮湿,连着银丝。
又是这种梦。夜凉如水,醒来坐在床上,怔怔失神。
谌辛焕说他离开睿顼王府就去了魏子缄府上,也不知回来了没有。
这个点了。我从床上起来,汲上软鞋,想出去,门外守卫问道:“姑娘去哪儿?”
今天寒衣节,逛街游肆置件寒衣不行啊。但这要一动,睿顼王府的那么多双眼睛都会看着我,问我去哪里,再通知谌辛焕。管家劝阻说:“姑娘请回吧,这是为安全着想……”
谌辛焕还没睡,他在书房。叫我过去。他道:“颐殊,你想出去?”
我没说话,他道:“出去也不是不行,你带上一队护卫,以免尹辗当街劫掠。”
那还有什么意思,我就说不出去了,返身回到房内。
打开窗牖,冷风嗖嗖地往里灌,站不到一会儿,冻得打喷嚏,连忙关上。
次日,谌辛焕在书房,意味不明地说一句:“昨天府内进贼,在院中守了一夜。”
真行啊,守一夜。我把砚石放下,研好的墨笔尖蘸取放在上面。谌辛焕说:“你的情报一点没错,那老东西本以为雷打不动,竟也将礼收下了。”
茶匙在挑子中搅过叁巡,就倒出来晾在杯中:“太子那边如何?”
“他还在查。”谌辛焕叹道,“真不知为何这么执着。”
人是这样的,越不让了解的事,越想了解。据说谌晗天天拿着那块玉把顽,将那玉佩放在案上,一看就是几个时辰。
欺骗人心的局,就是比直截了当,直来直往的刺杀来得可恶。好比刺杀你的人光明磊落挖你的心,骗你的人却是要你的一颗真心,甘愿献上一切,最后将心掏给他。
要人死可能目的明确,死得其所,这局却是让人死得不明不白,死不瞑目。
被他害死,还自觉是为他而死。死的那一刻都深陷其中,不知做局者心中得意。
“这个局,一开始就错了,做在一个怀疑主义者身上,初衷不对。”我说。
他不理解,我只好解释:“你一下要他全部的信任,这样的人信任的容量本来就不多,当然激起他的怀疑。不应该试图一次行为让他相信有真心,而应该慢慢来。”
他写字的手停住,微微一笑:“你继续说。”
“谌晗如果找到黑衣人,不见得会杀,他的怀疑主义论教他事出有因,必定有更多秘密藏在背后,查个清清楚楚,他不会放任它就这样……”
暮时用过饭后,他依我所言去找该找的人,那人与谌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王府门前送他离开,覃翡玉刚好回来,他坐在马车里,揉着颞颥按压,经过我时,只从轩窗浅浅略过一眼,不多停留。他下车,身上还有酒味。
蒋昭宁诸昨天送来拜帖,今天下午登门,来看看我。帖子上就写来看我,覃翡玉可以随意出府,想见什么时候都能见到。跟他们在院子里吹水闲侃,直到夕阳落山。
晚间,送走他们,妺泹传来消息,谌辛焕回府的路上遇袭。他去找的那人,也死了。
我一阵惶悚,站立不稳。我让他找的那人是谌晗身边一名侍读,寒门学子,因学识深厚刻苦努力被陆均从学生中选上,谌晗除了陆均外,有时也听他的,经常跟他说话。
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假若不是谌辛焕亲自去……假若这件事是我去办……就不会这么容易被盯上,连累无辜的人。妺泹收到底下人消息,又改口:“是重伤。王爷没事。”
冰凉的月光好似水在庭院中流淌,我抬头望月。
难道跟覃翡玉比,我真是相形见拙,什么都干不成?
嫁给谌辛焕做王妃是惟一出路,这还是比较好的情况,其次是妾,最次是姬。他顾虑我的身份,不会娶我为妻,等到以后他与世家豪族联姻,我还要被挑叁拣四,欺辱排挤。
覃翡玉……他住的院子里,房间亮着灯,光从窗牖透出来。
覃隐
夜里,我坐在房间,低头看我的手,烫伤已好得差不多。
方才有人来报,谌辛焕外出遇袭,马受惊,他被撞了一下。通常这些事他都会交给我去办,如果他去,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我不能去,二是做给谁看。
不多时王府内一片大乱,下人来敲我的房门:“公子!廖叔请您去治伤!”
我说稍等,不紧不慢穿衣,到的时候,推开门就见屋子里站好大一圈人,她清灵单薄的背影着一身素衣,跪坐在床边,握着谌辛焕的手。我脚步一顿,进来把门关好。
可你说她着急,还记得戴上面具。诊过脉后,我道王爷无碍,人群各自散去,妅泹妺泹退至门外守夜,他的贴身侍女也为他更换衣物后离开。只剩下我跟她。
“你今夜歇在他房中?”我用帕巾擦着手,擦完左手擦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