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覃隐一踏入正銮殿,就见谌熵赤条条地压着女人在大殿中行事,旁边还有几个一丝不挂的围着,入眼白花花的肉。那幅画就挂在正殿中央,他在那幅画下面,以这种方式膜礼。
谌熵察觉有人进来,转头看到是他,气喘如牛,“来呀,一起玩!”邀他加入。
覃隐盯着那幅画,看了许久。这男人意淫着她的模样在办事。手背到身后,“不了,只是来看看陛下有没有好好喝药。”
谌熵站起,展臂让康贤裹上衣袍,他掐着刚才亵玩的那女子后颈提到覃隐面前,问他,“这个像不像?”
眉眼可能有几分相似,但差了十万八千里。他诚实道,“不像。”
谌熵把人一扔,“杀了。”
他走到那幅画前,张开手虚抱,贴上去,“不能一亲芳泽,死而有憾呐!”
覃隐嫌恶地别开脸。
林洔
朝堂上,本来好好的朝会,张灵诲猝不及防向魏子缄发起攻讦,他道:“魏大人身为御史台大夫,有督察百官之责,却自身不正,带头作恶。臣请奏,虽赦魏大人回玦,不可这么快官复原职,应受御史台清查,若御史台没查出问题,也该看看御史台是否出了问题。”
他这话触怒了两人,陆均恼火“你……”一声,被旁边的同僚按下去。魏子缄被点名,站出列,恭敬向圣上行叩,才站起来向张灵诲道:“魏子缄行得端坐得正,从未行过亏心之事,你说要查,那就查,不放心御史台,别人查也行!”
他又向皇帝道:“陛下,此人一定要公正客观,还人清白,微臣仅有这点请求!”
张灵诲不等谌晗做出决断,抢走他开口之前道:“我说的清查不止是为官行政,收受贿赂这方面,而是背地里你干的好事。你私德有亏,还以为别人不提?”
若要说私德,在场的官员哪一位没有问题?他一说完堂下的人皆面色青灰。时下养伎、蓄伎之风盛行,青楼别苑圈养女子并不罕见。大家都心照不宣,从没有人拿这个互相攻击过。毕竟谁都不想打击政敌的同时把自己拖下水。
“他这私德亏得不是一星半点,那是阴损到祖坟里去了!”张灵诲又道,“他从西滁回来,就将一美貌婢子带在身边,若只是这样我没什么好说,可那是林洔!两年多以前,这恶妇策划聚众伤人事件,后果严重。又以诈死金蝉脱壳,诡谲无行。几十条人命,魏子缄不仅不将人捉拿伏法,还私心窝藏,包庇杀人魔头!带她回玦,若她再次作案,你该当何罪!这不是知法犯法,毒害民生是什么?”
大殿三息的沉默,之后便是窸窸窣窣,间断响起交头接耳声。他们不敢大声议论,轰然激亢,因为没有人敢站队,只有不善了解情况的人询问“是真的?”“你信吗?”诸如此类。
覃隐站在队伍前几排,并未抬起头来,也未表现有异。魏子缄将不动声色落在他那边的目光移开,正色道:“林姑娘虽侥幸从事故中生还,却记忆尽失,身体有残缺。按你的说法,她既能以金蝉脱壳的方式逃脱,为何把自己搞成那样?她之前家门不幸,惨被叶家人寻私仇在先,你为何不提?”
“你个老东西眼迷心乱,连法理都不认得,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张灵诲讥骂,“灭门之祸自有官府为她做主,何况官府已查明是匪盗杀人,与叶家无关。她炸死的叶家人老弱妇孺何其无辜,她逍遥法外,大摇大摆。复仇大都以死明志,她给人当侍妾,淫妇一枚!”
覃隐转了转脖子,把身体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张灵诲也看到他了,但在他如此圣宠的情况下,提他不但不能一石二鸟,还有可能让谌晗的判断偏向对手那边。张灵诲聪明地绝口不提翡玉公子与林洔之间的交集,心想一个一个来不急。
集火到魏子缄身上:“魏大人被这淫妇所利用,借其回玦赴任之机蒙混入玦策划二次袭击,就问你们怕不怕!”他双手张开,大义凛然,殿上好多配合说怕的,他接着道:“魏大人该不会成了这毒蝎妇人的同党,合谋来行使打击报复了吧?”
魏子缄向前一步,“陛下,林洔身体智力残缺,做不成事了,这都是无稽之谈。是夫人见她可怜收留,我更没有私通婢子,偷纳美妾这样的行为。收留她时并不知她是林洔……”
“狡辩!”张灵诲大喝,眼见场面控制不住,谌晗收起看戏心态,出言打断:“隐生,你怎么看?”
“回陛下,当年的事我有存疑。”覃隐说。
“她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是怎么把几百斤的火药运入数尺高的铜鼎中,还不被人发现的呢?若说分批分次倒入,那她早该虎背熊腰,失美姿仪。”谌晗忽视朝堂议论,示意他说下去,他下结论道,“我怀疑,此事另有人所为,栽赃陷害到她身上。”
这番言论是全新未听人说过的,官府几乎都不调查认定是她。覃隐之所以敢这么说,也是认准时间过去那么久,根本不可能再找到证据。他说完淡然转向张灵诲,后者眯萋阴鸷看他。他要人踏入自证陷阱,他就让他先证明确有其事。
如果事情都不是她做的,讨论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谌晗烦了,厌倦道:“将那林洔打入牢狱,过几日提审再看。若真心智有损,充为奴伎,任其自生自灭。”
林洔关在单独的牢房,她这几天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人提审她。她猜是有人打过招呼,因为狱卒告诉她,她的结局定是送入伎院,不用审。
门口停了一双靴子,她把手里拿着在地上写字的小木棍丢开,抬头看他。覃隐手上攥着一截袖子,蹲下身与她平视。“割袍断义用在朋友绝交,你是一个朋友也不想要?”
她不说话,扑扇着羽睫,覃隐命人把牢门打开,就屏退所有人。他环视一周她住的环境,有床,有凳,甚至有书桌书柜。人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她凳子不坐,偏要坐地上。
覃隐盘腿坐下,拿袖子擦她脸上污渍,擦着擦着嫌擦不干净,从旁边的水缸舀起一瓢水,五指并拢手心作勺掬起一捧水浇在她脸上,面具脱落下来,这下干净了。
他盯着她看许久。她睫毛上挂着细珠,因为不让水进眼睛,紧紧闭着,揭完才睁开一只,又睁开另一只。她可能想用手抹一把脸,手指动了动,但见他这么盯着,遂放弃。
原本要说的让她难堪的话好像也说不出口。他想好了,还是朋友,带你出去,若断绝来往,那就自己想办法,准备这么说。但她都不说话,应该是在心里密谋怎样利用他脱困了。
覃隐想着想着笑出声,他竟然期待她跟他大吵一架,硬心不同他和好,对他触碰抗拒,讥讽他只想要她的身体,他就可以跟她谈谈除了这个他还想要什么。
因为有心的人才会受伤,因为在意才会血淋淋的争吵,即使不堪,即使狼狈,也总会撕破伤口看见点背后的东西,他大可以借这次教她认清自己的心。但她这么快就屏息消退,还是因为不在乎,更在乎自己的安危。
覃隐拉过她的双手按在水瓢里洗,她瑟缩了一下。他左手抓着,右手一根一根青葱白指地洗过去,指腹的灰,指甲缝的泥,都洗干净。始终垂着眼,一言不发,细致耐心。
她看见眼前场景,忍不住道:“我梦见你为我挡箭。”
梦中他站在她的身前,胸口插着数十支箭。他慢慢垂首,跪地,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死去。颐殊很久过后忽然意识到,他挡住她时身躯投下的影子,也为她遮去了炎日的光线。
覃隐一顿,“你因为这个不生气了?”
……过于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