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老盖洛伊特,来口酒吧……南边的贵族们不干人事,这个月的补给又晚了点,但地窖里至少还有一点好东西,对吧。至少它们能让你在面对安斯塔利之时暖和暖和身子。”
“给我留着吧,等我从上面下来的时候,可能会用得上这东西。”
盖洛伊特推开同僚递过来的鹿革袋子,抹了一把胡须上的冰霜,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那座高高的哨塔。木质的哨塔像是一座孤独耸立的巨人,立在这片冰雪覆盖的岩石之上,遥望着远方黑沉沉的森林。
守望者将这些哨塔称之为‘灰巨人’,它不止有一座,而是沿着森林的边境分布,警戒线在漫长的夏季之中建立起来,监视着龙啸山脉下的阴影。
盖洛伊特是个老兵,但二十五年来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冷的冬天,森林还未完全褪尽秋叶,安斯塔利之息已从北方吹起,严寒骤临,风雪紧接而至。前几日地窖里挂了厚厚的一层冰,这是过去从未见过的事情。
他抓着吱嘎作响的梯子摇摇晃晃向上爬去,一身厚厚的衣物在此时显得无比累赘,更不用说外面沉重的链甲,一把剑,一面盾与一张弓。
然而这笨拙的衣物并不能让他感到暖和,在这诡异的凛风面前它们像是不存在一样,让他感到一阵源自于灵魂的深寒。
他气喘吁吁地仰起头来,呼啸的北风宛若有形——守望者们称之为安斯塔利之息的寒风卷着雪沫,仿佛形成实质一般向南刮去,整座哨塔也在风中呼呼作响,摇摇欲坠。
孤山阴阴沉沉垂在天边——正是龙啸山脉,相传那里曾经是一头巨龙坠亡之地,它临死之前发出哀嚎,并形成了这座阴森的山脉。而今这里真折服着一头可怕的巨龙,与它手下的爪牙大军。
盖洛伊特看着那座孤山诡异的形状,像是一双张开的龙翼,心中总觉得不太安稳。他的家乡流传一个传说,龙翼代表着死亡,见过巨龙双翼之下阴影的人,都不会从战场上活着回来。
北方的天空黑云密布,透不出一丝光亮,但骤然之间,这个老兵却忽然在那个方向的天空中发现了什么东西。他努力眨了一下眼睛,发现从那孤山的山口之间,正飞出一片密密麻麻的生物——
那生物铺天盖地,像是布满整个北方天空的细小黑点,只是顷刻之间,便已填满了这个前者的眼帘。“欧力在上啊……!”盖洛伊特张大了嘴巴,不过二十五年见惯生死的经历迫使他冷静下来,用手抓紧了梯子,埋下头去,向下边的同僚们发出一声大喊:
“快,篝火!”
“什么?老盖洛伊特,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东西?”风雪声压过了他的声音,一边的人将手放在嘴边,向他喊道。
“篝火!”盖洛伊特松开了一只手,用力向下边比划着:“快去,去点燃篝火!”
而就在那一瞬间,这个老兵忽然听到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他只感到手上一松,整个身体好像失去了依凭一样飞了起来,轻飘飘地——
天旋地转之中,他看到了同僚们正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目光,看到了那断裂的木梯,与正在凛冽寒风之中散架的‘灰巨人’,看到了天边那座孤山,看到了,那如同龙翼一样张开的阴影……
“他们还说这东西靠得住……”
“那些该死的混蛋一定偷工减料了……”
盖洛伊特心中闪过这样的想法。
一夜之间,整个北境燃起了十七道烽火。
……
雪变大了。
方鸻伸手出去量了一下,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他掌心中,消融不见。他又抬起头来,透过窗户看到北方天际一道冲天而起的黑色烟柱,回头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说是北方出现了一支大军,由乌鸦与亡灵组成,”罗昊头也不抬地答道,几页光屏悬浮在他面前,他用手轻轻划了一下,快速浏览着上面的信息。他有每天早上起来看社区上消息的习惯,而塔塔小姐跪坐在不远处一张书桌上,也正在干同样的事情。
只有妮妮趴在自己‘帕帕’的肩膀上,正饶有兴致地伸出小手去接外面的雪花,只是她压根儿够不到那么远。“大军?”方鸻有点意外地问道。
“有人说那是龙魔女的军队,而至于目前这支大军要攻击什么地方,目前还尚没有情报。另外西面也出现了一支同样的大军,正沿着埃贡恩森林的边境前进,这支大军由龙兽构成,”罗昊停了停,“这应该是我们不久之前在宪章城见过的那一支。”
尼可波拉斯的军队?
两支大军?
方鸻没想到一夜之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龙魔女尼可波拉斯接下来要攻击什么地方?是北方的古拉,还是南方的艾尔帕欣?
他伸手轻轻握了一下悬挂在自己胸口那枚余温尚存的指环,心中越来越弄不明白对方究竟要干什么了,是要摧毁整个北境么?可米苏女士,您又在什么地方?
“整个北境都动起来了,”罗昊看着社区上的消息,说道:“在宪章城陷落之后,他们沿着埃贡恩森林建立起了一道临时的长夏防线,现在这条防线已经各处告急,守望者越过旅人沼泽开始向北了。”
“守望者?”
“艾尔帕欣与银风骑士团的军队,他们监视着旅者沼泽北方,龙啸山脉阴影之下的动静。这样的行动已经持续了大半年,艾尔帕欣也不是完全没有干事。”
“他们向冒险者发出征召了么?”
罗昊摇了摇头:“他们向彩虹同盟与弗洛尔之裔求援了。”
方鸻看着天边的烟柱,个人在这样的状况下实在太过无力了,他暗自感叹了一句多事之秋。北境的灾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怕困境与苦难要就此长期持续下去了。
在旅店的大厅之中,当他讲那批物资不用送回七海旅人号,商队也不需要了的时候,天蓝的反应显得有些夸张。
这位诗人小姐发出一声拉长了声调的‘啊——?’的一声,不过她反应过来,赶忙又摆了摆手解释道:
“我倒不是说不想帮助那些可怜人了,艾德哥哥。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在灰鸮镇就很难采购到足够的补给了,我和希尔薇德小姐可是费了不小的力气才拼凑起这批物资来的。而且、而且我们都答应那支队伍了,这下子可不太好解释了啊……”
“物资的事情可以再缓缓,”方鸻答道:“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了,至于商队那边只好你去解释一下了,天蓝,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既然艾德哥哥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只好勉为其难试一下了。看在我这么可爱,又诚心诚意的份上,他们应该不会多说什么吧?要实在不行的话,只好补偿一下对方了。”天蓝假装可怜兮兮地答道。
“好的,没问题,补偿也是应该的,不过对方要是狮子大开口的话……”
“放心好了,我会说服他们的。”
方鸻看了看着这小丫头,总觉得对方这话有哪里不对劲儿。
“那就好,”但他仍旧点了点头,”天蓝,那也麻烦和你与箱子一起将这批物资送过去,砂夜那边会派人来接应你们的。”
“没问题,交给我们好了,对了,”天蓝眼珠子一阵乱转,问道:“艾德哥哥,也不是我多心……我就是顺便问一句啊,那个砂夜小姐是不是很漂亮呢,啊哟——”
她话还没说完,就吃了一记暴栗,抱头落荒而逃。
方鸻看到箱子向自己点了点头,知道他对这件事很上心,将护送物资的工作交给他,自己应当可以放心。箱子虽然想法与一般人有些大相径庭,但与帕帕拉尔人相比还是可靠得多。
方鸻说完这些话,才看了看一旁的希尔薇德。毕竟自己答应过对方要尽快去第二世界,寻找她父亲的下落,而且他们在第一世界也还有很多事要办,比如探查方尖碑的秘密——那也与马魏爵士的失踪有关。
以及想办法拿到通往第二世界的门票。
而不是留在这个地方,去救济这些难民。北境如此之大,难民也不仅仅只有灰鸮镇外的这一群而已,他们也根本不可能帮得了每一个人,就像是他先前的感叹一样,个人的力量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实在是太单薄了。
舰务官小姐一定又要笑他是烂好人。如果换作对方来的话,她一定会用另一个思路来看待这个问题——从源头上,而不是从表面上却解决这些问题。只是若从源头上着手的话,对方的建议一定是介入王室的争端之中。
的确,只有平息了这场争端,考林—伊休里安才有可能同时平息北方与南境的困局。
可那些事情偏偏又是他不愿意去插手的事情,政治的斗争之中一贯没有对错,贵族小姐习惯于用一种类似于统治阶级的目光来看待这一问题。
死的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做可以死更少的人——
但让方鸻感到安心的是,对方从不坚持自己的看法。也愿意与他一道胡来,而且总是笑眯眯的,就算明知道自己犯了错也是一样,从不在明面上反对他,但总愿意帮他收拾这个烂摊子。
方鸻不是不清楚这一切,因此才会感到有些愧疚。他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是不是太任性了,或许也应当听从贵族小姐的一些建议。但要他冷冰冰的漠视生死,但他又做不到。
“希尔薇德,你有更好的建议么?”
舰务官小姐笑着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我认为船长大人是在做再正确不过的事情。”
方鸻有点意外地看着她,差点以为对方是在拿自己寻开心,她一贯的回答不应当是:‘我也不太清楚这么做是对是错,不过船长大人可以试一下。’
然后至于对了,她一笑了之,而错了,她也是笑着一边帮忙收拾残局。
而方鸻还是第一次听到对方直接这么肯定自己的做法,忍不住有些讶然地问道:“希尔薇德,你不会是在安慰我吧,要知道我们可是要在这个地方浪费不少时间?”
“浪费的时间是有收益的,”希尔薇德眨眨眼睛,“拉拢敌人的敌人,是一种效率很高的策略。”
“敌人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