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结束后,高逸和向薇薇先一步下山。他之前大腿骨折,已经连续两天没有乖乖在床上躺着休息了,今天还站了那么长时间。太阳落山后,天气很冷,他现在已经觉得伤处隐隐作痛。
走之前,高逸只好把奖杯给梁牧也代为转交。走之前,高逸之前那波情绪还没过去,想到了池羽昨天电话里说的事,突然一把拉住了他,说:“牧也,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你可得对我们小羽好点啊。”
梁牧也听得有点莫名其妙,开口就想否认:“我们没……”
向薇薇掐了他好的那边大腿一下,赶紧说:“是说把他安全送到家,就靠你了。”
梁牧也这才点点头。
池羽人生中第一次这么谨遵医嘱,在急救站关门前的二十分钟,磨磨蹭蹭地走进了门,先花了三分钟,把硬得发疼的雪鞋鞋带一点点解开,又按照流程登记,然后进门等着医生。
都坐在简陋的由防水布分隔的诊室里了,他心跳仍然很快。
当然不是因为比赛。他对自己的体能很清楚,三分多钟赛道,十分钟的寒暄照相,采访他没说两句话,再加上二十分钟的轻松下山路,要放平常,他心率早就回复了。
这事也是寸,梁牧也问他之前,他觉得身体感觉奇好无比,轻快自如。他早上是带了医生开的处方止痛药出来,但是出于对副作用的担忧,根本没吃。之前在旁边热身的时候,更是全身心都被对于比赛的紧张和期待所占据。他甚至觉得,过两天再拍个x光都能看到骨头裂缝自己合上了。可他非得来这么一句。问完以后,池羽就觉得胳膊生疼,比昨天更甚。
昨天晚上,比赛前夜,他一反常态地失眠了。之前努力压抑两天的情绪突然一股脑冒了出来,完全控制不住。
晚上十点的时候,高逸给他传了当天训练的几个高清视频。其实他也知道,录视频不过是为了当场复盘路线,他路线都敲定了,也就没有再仔细研究的必要。可挂了他的电话以后,池羽还是从车里把他的笔记本电脑抱了出来,打开了那最后一个视频。
画面清晰,取景合适,丝毫没有抖动,一路跟拍到他下山。这视频明显是梁牧也接手之后拍的。
雪板回落到地平线,可拍摄却没有停止,镜头仍然在跟着他走,一直拍到他走到高逸身边,摘下雪镜跟他交流。似乎那趟表现还不错,自己还看了镜头一眼,毫无意识地笑了一下。他竟然完全没有印象。
他想到生日那天晚上,梁牧也就对着他拍。非要拍到他笑。那张照片,池羽没管他要,他一点也不想看到。只觉得看到了,也不像自己,不是自己。
但凡那个人少看他一眼,少帮他一次,少说那么一句话,他或许都可以正常处理。可他总是这样,有万千方法面对世界上所有的坚硬和寒冷,却在一点点好意面前,轻易地溃了堤。
从诊室出来以后,池羽低头刚走没两步,就迎面撞上个荧光绿夹克。池羽瞬间撤回半步,惊讶地发现,竟然是三年多没见的maxwillard。
金发青年摘了头盔,戴了一顶加拿大国旗颜色的红白枫叶毛线帽,帽子顶上都是雪,金发从帽子钻出来。
他看到池羽第一句话,不是祝贺,也不是关心,竟然是:“你为什么把主场改成惠斯勒。”
当年,与其说十二三岁的池羽在特伦勃朗的自由式滑雪集训营练滑雪,不如说他执着于和max争第一。他俩从小争到大,从大跳台争到小树林,从山顶上又争到了山脚的帐篷里。这第一名争着争着就变了味儿,从“我一定要打败他”,到“只能是我打败他”,从男孩的游戏变成了男人的游戏。池羽觉得最后还是自己赢了,因为他得到了想要的人。
可世界上哪有永远的赢家。如今,最没资格跟他提起从前的,就是眼前这个人。池羽本来还皱着眉,一听他问这个,竟然笑了。
“我这两年都在这边训练,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都是在特伦勃朗……”
“ifsa又没规定主场怎么选,如果认真说得话,我的主场应该是我爸后院的那个山坡。”
max大概没想到他答得那么顺畅,被他噎得只能换了话题,“你应该来领奖的。”
池羽举了举打好石膏和三角吊巾的胳膊肘,意为答复。
max才问他胳膊伤得怎么样。这回池羽没心情答了,他敷衍两句就要往急救站外面走,这时候max才伸手拦他。
这一伸手还碰到了池羽刚刚打着石膏的胳膊,他不仅是胳膊疼了,脑袋都开始疼。
“对不起,对不起。”max连连道歉。也不只是对这件事。
“我……只是想说,我很久没再赛场上看到你,我觉得可惜。我不希望你继续错过机会,今天看到你滑这一趟,我也很为你开心。你应该来领奖的。我是这个意思。我也希望我们可以……往前看,再继续做朋友。以后比赛,总能遇上。”
“你……”池羽听他这么一说,不但头疼胳膊疼,心里还有一股无名火开始烧。他张了张嘴,都没说出话来。
max误读了他的反应,还在继续说:“ryan跟我说他前两天吃饭遇上你了。他最近两年都在给rossignol拍年度宣传电影,如果你想……”
他声音不大,却挺坚定:“我不需要。”
池羽从急救站出来的时候,惠斯勒早已关山。就这一会儿功夫,雪早已下成白茫茫一片,把路牌都覆盖得严严实实。他匆匆忙忙低着头走路,只听见旁边短促的喇叭滴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