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夏日没有因为下雨而降温,反倒使人感得闷热。于是,周末休息的两人,吃过午饭后,便躲进冷气房里,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室内温度很凉爽,盖着小薄毯、以段飞大腿为枕的艾薰昏昏欲睡,加之段飞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艾薰的背,艾薰被哄得睡意上身,眼看即将睡着了,段飞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却滋滋滋地震动起来。
段飞探身捞过手机,看着来电显示的+64,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一皱。
艾薰最是想睡的时候,他揉着眼睛语气软绵绵地问:「公司打来的吗?」
段飞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拖过一旁的抱枕让艾薰垫着,又将艾薰身上的小薄毯边角塞好才轻声道:「你继续睡。」然后安抚地弯腰轻吻艾薰的头发。
艾薰很快睡了过去。
段飞站了一会,确定艾薰熟睡后,他转身走入书房关好门,终于接起一直契而不舍打来的越洋电话。
『段先生你好,我是艾老先生的遗嘱律师,你会说英文吗?』对方操着口音浓重的英文问道。
段飞直接回以英文。
『哦,那太好了。是这样的,艾老先生目前被送进加护病房,他的情况很不乐观,他希望在不惊动艾小姐的情况下,能见艾先生一面。而且,按照艾老先生的遗嘱,我这边有一些文件需要艾先生亲自签名。』
段飞沉默。
对方不以为意地补充道:『你们来回的机票和住宿的地方,全权由我们这边负责。』
「我需要和艾先生讨论。」段飞没答应也没拒绝。
『当然当然,这是应该的,只是希望你们可以儘快做下决定,最好在这个星期之内可以过来纽西兰。如果艾先生不克前来,那些需要他签属的文件,到时再以邮寄的方式送过去也是没问题的。艾老先生交待过,不勉强艾先生一定非来不可。』对方说完,留下连络方式后便爽快地结束通话。
书房没开灯,且因为外面在下雨,显得整个空间阴沉沉地让人透不过气。
段飞握着手机站在落地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打在玻璃上的滂沱大雨,他突然很想抽一根烟。
在一起后这些年,艾薰已经不怎么抽烟了,段飞除去推不掉的应酬场合会抽个一、两根之外,基本上家里是不买烟的。突如其来的烟癮让段飞烦燥地在书房里翻找,还真的给他找出一盒烟--里面只剩最后的一根。
段飞瞥了一眼保存期限,看起来是前几年去日本买的,早已过期。
他又在找到烟盒的抽屉角落里扒出一盒火柴棒,他摇了摇,里面传出些微碰撞声--好歹不是空的。
段飞拿着仅剩的烟和火柴盒跺到窗边,他将落地窗推开一小缝,有些雨丝飞溅进来打湿地板。段飞没有理会,他拉开只有零星几根火柴棒的小盒子想点烟,只是大概受潮了,他连试好几根都没成功,最后一根他用了点力,小小的火柴棒不负期望地开始燃烧自己。
终于点燃烟的段飞深深地吸进一口,一股变质的尼古丁掺杂着霉臭的怪味道袭击他的肺部,他没有防备地被呛着咳了几声。
这绝对是他有生之年中抽过味道最差的一枝烟,他却自虐般地一口抽过一口。
如果可以,他一点也不愿意纽西兰那边来打扰他和艾薰的生活。
平静的日子让艾薰的心理状况越来越好,他晨吐的次数越来越少,需要吃的药也越来越少。
裴清越乐观地宣布,艾薰再进步下去,有极大的机率可以不用再服药。
一切都很好,直到艾薰的过去再度找上门。
段飞不用问也知道,艾薰肯定愿意去见他外公最后一面。
一个油尽灯枯的老人小小的要求,只要不是太过于铁石心肠的人都会答应的,更何况是他那么善良的薰呢?
艾薰的外公或许对比于他外婆和他妈妈来说,是伤害他最少的人,然而,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并没有比较不残忍。
为什么能不恨不怨呢?段飞不明白。
段飞从小就懂得恨,懂得怨,否则他不会亲刃那个教会他生存的老头,不会憋着劲也要在残酷的街头活下去。
他要向拋弃他的父母证明,即使没有他们的庇护,他也能够活着长大成人。
他差点失败,是严朔救了他。
但是,在没爱上艾薰之前,他的活着也不过是活着而已。
是艾薰让他知道为一个人牵肠掛肚的感觉,让他明白爱与被爱的不同之处,也让他体会到情欲诱人之处,并深深沉迷于和艾薰的肌肤相亲。
同时让他认知到,自己也是个有温度的人。
虽然艾薰对他自身的影响力朦胧不懂,还老是认为他自已不配上他。可若真要说配不上,怎样也是在泥潭中打滚过的段飞配不上只伤害过自己的艾薰。
不过,没关係,艾薰这点小小的自卑感在段飞看来,也是无敌可爱,而且,终有一天,他总会将那点自卑给磨消掉的。
是艾薰让他活得像个人,他会尽全力去保有艾薰安稳、不受打扰的生活。
人不怕自己有软肋,怕的是无法保护好自己的软肋。
严朔是,他也是。
段飞万分不愿意将纽西兰的事告诉艾薰,但是他不得不说。
自上次从纽西兰回来后,段飞私下调查过艾薰的外公,得知他是一个很有手腕且老谋深算的生意人--现在还得加上是个老奸巨滑的老狐狸。
这个老狐狸不直接连系艾薰,反而透过段飞去告知艾薰,看似将选择权交给段飞,由他决定要不要让艾薰知情。
但实际上,段飞不可能不转告艾薰,艾薰也不可能不答应。
老狐狸这般多此一举,不过是心里有愧,希望透过段飞能缓衝艾薰将会受到的衝击。
看在段飞眼里,老狐狸顾念的这点亲情,让他稍微甘愿一点地被利用。
只有一点点,因为,他仍是很生气!
独自站在阴暗书房里生闷气的段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上的烟都抽完了,他仍是维持同一姿势地看着窗外。
是睡醒找不到人的艾薰推门而入,让他回过神的。
「段飞,你抽烟了?」艾薰刚睡醒,脸上还有些困顿。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几道阳光破云而出,使得天空不再那么灰暗。
段飞向艾薰招招手。
艾薰走过去,鼻子耸动,闻着空气中残留的烟味,疑惑道:「这味道怎么这么……奇怪。」
段飞挥了挥手上的烟蒂说:「家里的受潮烟。」
「呃,还有吗?」艾薰好久没抽烟了,不提没事,提了他忽然有点怀念尼古丁的味道。
段飞摇摇头,「最后一根了。」
「我还没抽过受潮烟呢。」艾薰在段飞面前站定,语气里带点遗憾。
段飞将艾薰拉进怀里,二话不说低头吻上去。
变质的尼古丁加上发霉的气味在艾薰口腔里爆开来,说实话是真的很难闻,但他又贪图两人的唇齿纠缠,放任段飞的舌头将残存的烟味渡过来。
一吻终了,艾薰有点喘,他吐吐舌头说:「这绝对是我抽过味道最差的一枝烟。」
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心得让段飞发笑。
艾薰见他笑了,捧着他的脸轻啄了带着水光的双唇,开玩笑地说:「消毒一下。」
「一下够吗?」段飞额头抵着艾薰的问。
「一下不够,就两下啊。」艾薰说着,又啄了一口,还啵的一声自带配音。
此时阳光总算露脸,温暖的光线落在艾薰身上,连带地笼罩住段飞,段飞将头搁在艾薰肩上地抱住他。
艾薰将手穿过段飞腋下地回抱,并拍拍他的背--像哄孩子似的--问:「你心情不好啊?」
「本来不好,但现在没事了。」段飞蹭着艾薰的颈窝含糊地说道。
艾薰被蹭痒了地缩缩脖子,笑道:「原来我们飞飞这么好哄呀。」
「嗯,两个亲亲就够了。」段飞顺着艾薰的话说。
艾薰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段飞,一手时不时地捋着段飞的发尾玩。
只是一个小动作,段飞消得七七八八的气完全被抚平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腔里是和他一样的沐浴乳味道,还带有一些些的青草香。
段飞一直觉得艾薰身上有股青草香,是那种刚除完草地的清香,淡淡的很好闻。
他闻着艾薰的味道,心想:算了,何必和一个日薄西山的老人计较,而且有他在,他的薰不会再受到任何的伤害,
「你还有年假吗?」段飞问。
「有啊,怎么了?」
「纽西兰那边来电话,说你外公想见你最后一面。」段飞说完,怀里的人微微一僵,然后是几不可闻地:「啊……」
段飞看不见艾薰的神色,只能感觉到艾薰紧紧地抱了自己一下,然后放松地倚在自己怀里,说:「去吧,我们一起去。」
段飞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
*****
艾薰外公的遗嘱律师动作很快,在段飞表达他们愿意过去一趟后,没半小时便发来机票和饭店的资讯。出发的时间订在两天后,最近的一班飞机。
『因为不知道你们会停留多久,所以只有先订来程的机票,至于饭店,你们要住多久都没问题。』遗嘱律师这样说。
他们当然不可能留太久,除了工作的考量之外,艾薰也抱着完成老人家的心愿见上一面就好,打算见过面便马上回国,所以他们的行李也没多带,两人只整理了一个29吋的行李箱,还是因为纽西兰时值冬季,不得不塞进厚重的保暖衣物,否则大概用不到大行李箱。
确定要去纽西兰后,段飞随时着注意着艾薰的情绪变动。
艾薰好像没受到多大的影响,他甚至能对着机票资讯开玩笑地说:「这辈子头一次坐豪华商务舱,如果以后坐不回经济舱怎么办?」
但实际上,艾薰连着两晚没睡好,他翻来覆去,睡睡醒醒。
艾薰睡不着,段飞也跟着他熬。
段飞轻吻着艾薰眼皮不捨地问:「薰,你要吃安眠药吗?」
艾薰眼下是许久未现的青黑,他闭着眼埋在段飞胸口上,听着段飞平稳的心跳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不用,你抱抱我,抱抱我就好。」
段飞很用力地抱住在他怀里缩得小小的艾薰,彻夜未眠。
艾薰睡得不好,连带的也吃得不好,短短两天,瘦了一圈。
段飞第一次希望时间过得再快一点,最好能够马上快转到回国那天。
但对艾薰来说,两天一下子就过了,他心理尚未准备好,便坐上飞机了。
国内没有直飞基督城的航班,必需在奥克兰转机。飞行加上转机的十几个小时,更是快得不可思议,好像一眨眼,他人已抵达基督城机场了。
来接机的是一个胖胖高高的白人中年男子,他笑呵呵地自我介绍是艾老先生的遗嘱律师,要段飞和艾薰叫他jack就好。
他们抵达的时间是下午,jack带他们到饭店安顿后,告诉他们,他晚上会再过来接他们去农场看望艾老先生。
「农场?」段飞诧异地问,「不是在加护病房?」
jack面色凝重,说得很含蓄:「昨天他要求回家的,大概就这几天的事了。」
艾薰英文不是很好,jack口音又重,他听不太懂两人在说什么,但从两人表情他也看得出来,他外公时间不多了。
果然jack走后,段飞跟艾薰说:「休息一下,晚点jack会来接我们去看你外公。」
「这么……快?」艾薰的心重重一跳。
「你外公他……」段飞思索着用词,最后说:「已经回家休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