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周翡又不瞎,怎么可能看不见?
谢允身量颀长,在人群里本就颇为显眼,这一进一退,更好比秃子头上的虱子。
周翡一眼扫过去,便觉得那身影十分熟悉,先是想也不想地便追了上去,掠至门口,她心里方才回过味来,打眼一扫,只见就这么一会功夫,那人已经瞧不见了。
就这种没用的机灵劲,这种轻功——
周翡这回确定,那货十有八九就是谢允,她心里无端一阵狂跳,脚步却慢下来了。
她一脚踩在客栈的门槛上,紧紧地攥住手中的长刀,面无表情地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缓缓数了十个数,然后果断掉头上楼,拉过李妍说道:“你那个五蝠印借我一下。”
谢允轻功快到极致的时候,即便满大街都是武林中人,也只能看见一道人影疾风似的闪过,连闪过去的是人是狗都看不清。他倏地越过一条小巷,这才小心翼翼地往回望去,只见身后人来人往,暗潮涌动,但周翡没有追来。
她果然是没看见。
谢允微微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不免升起些许莫名的惆怅。
将这惆怅掰开揉碎地自省,他觉得自己好似那刚刚长大成人的孩子,要从长辈那里拿压岁钱,心里知道不能要,嘴上手上也百般推脱,待对方真的从善如流,却又难免失落。
恨对方不能再坚持一点、再死缠烂打一点。
“真是凡夫俗子的可鄙之处啊。”谢允“啧”了一声,自嘲地笑了笑,将斗笠压得更低了些,缓缓往前走去。
羽衣班到了,猿猴双煞也到了,这还是明里,暗地里不知多少双眼睛齐聚永州,霍连涛这摊子骤然推开,恐怕大得他自己都想不到,这会应该也十分手忙脚乱。
的确,如果不是那木请柬上的水波纹,区区一个洞庭霍家堡,怎么招得来这么多退隐已久的顶尖高手?
至于“海天一色”的事,霍连涛不知道很正常,但难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赵明琛也不知道么?
他这小堂弟年纪不大,心术颇为不正——谢允闭着眼睛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分明是被困华容的时候,赵明琛意识到他选的这个霍连涛太蠢,想重新洗牌武林势力,自己趁机渗透。正好利用霍连涛这枚弃子搅混水。
天潢贵胄,一天到晚不琢磨国计民生,总想弄些歪门邪道。
赵渊正当盛年,迟迟不肯立太子,这些年他的儿子们渐渐长大,都开始生出别的心思来,有挖空心思迎合父亲新政的,有想方设法在宫禁中四处讨好的,有仗着自己尚未成年,以请教为名私下结交大臣的,还有赵明琛这个剑走偏锋的——天下人都知道,建元皇帝当年仓皇南渡,是被一群武林高手护送的,方才有今日坐拥南半江山的后昭。
赵明琛一方面在朝中小动作不断,一边还要装出“闲云野鹤”的样子给他爹看,四处结交江湖人士,借此拙劣地模仿其父。
可他不知道,这世上有些东西是碰不得的。
谢允没见着周翡的时候,脑子里转这些事是井井有条的,他看似率性而至,但心里一直都是有数的——都怪周翡这个“计划外”。
谢允一边下意识地搓着手,企图给自己摩擦出一点温暖,一边顺着蜿蜒的小巷子不远不近地绕着方才霓裳夫人进去的客栈走,极力想将自己跑偏的思绪拉回来。
此事涉及“海天一色”,霓裳夫人必然是风暴中心,他应该紧跟上去。
可偏偏周翡……
谢允低头捏了捏鼻梁,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能请周姑娘从自己脑子里移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