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常在却不依不饶,不顾肚子高高隆起,涨红着脸只问:“嫔妾怎么敢往您身上泼脏水,嫔妾只想问您,那天有没有听见奴才说这句赶着投胎的话?”
岚琪心里堵了一口气,没想到那拉氏还挺聪明,咬着这句话,自己还真不能否认,她仗着大腹便便撒泼撒痴,连端嫔也不便出面呵斥,再者贵妃在上,也不好僭越。
“贵妃娘娘,求您给嫔妾做主。”那拉常在又哭又笑地,曾经她也被终日咋咋呼呼的安贵人欺负过,眨眼间她自己也染了这样一身脾气。岚琪看着心生可怜,正叹气时,又见玄烨身边的小太监跑来,与正一脸苦笑的李公公耳语几句。
李总管脸上的苦笑变成了尴尬,皱了皱眉头,躬身到贵妃面前说:“娘娘,太皇太后下懿旨,说您身子骨也弱,怕是照顾皇上太辛苦,才好些的身体别又病了,所以才刚下令把皇上送回乾清宫了。”
李公公说着,又朝岚琪看了眼,依旧尴尬地笑:“太皇太后请德贵人去乾清宫侍疾,说万岁爷除夕元日诸多大事等着主持,这几日务必养好了,是严令。”
岚琪闻言一愣,但心头紧跟着就松了,知道此刻当着贵妃的面被喊走,在座谁的脸上都不会好看,可她不走就是抗旨,也顾不得别人,再有那拉氏撒泼纠缠,心头一股股火冒起来,离了才干净。
“嫔妾告退。”她周正地向贵妃和宜嫔、端嫔行礼,见贵妃点了点头,才退身出去,李公公也跟着她走,到了外头苦笑一声:“贵人受委屈了,那拉常在也忒胡闹了。”
岚琪没说什么,坐了暖轿急急往乾清宫赶去,听说玄烨头疼脑热本来就心急,刚才那一吵更心烦,总算可以清清净净去照顾他,别的事都不愿再想。
此刻阿哥所里,佟贵妃进去看了眼万黼,再出来也预备走了,瞧见那拉常在失魂落魄狼狈地在边上,忽而哼笑一声,冷幽幽说:“你这样哭丧,岂不比那奴才一句话更晦气?万黼还活着呢。”
那拉常在捂着嘴不敢哭,众人行礼相送,只等贵妃也走了才松口气,宜嫔脸上满是失意,不知为了什么,又见那拉氏这般模样,没好气地说:“你何苦呢,说话长点心,你和德贵人争执,怎么把旁人都拖下水?什么叫趁她怀孕被皇上翻了牌子,你把贵妃娘娘和我们的脸面放哪儿了?”
这几句责备的话,稍后就会被李公公留下的小太监回去禀告,但到不到得了玄烨和岚琪面前就另当别论,这会儿岚琪急匆匆赶来乾清宫,已经有太医来给皇上瞧过,说皇上只是着凉,不要再吹风受冷,发身汗就能好。
岚琪等太医走了才进寝殿,玄烨懒洋洋地歪在床上,他整年整年地辛苦,难得清闲几日,松了弦的确容易生病,加之今年还盯着西南的事儿,今天一大早又传来那么多坏消息,难怪他头疼。
“皇上,要不要臣妾揉一揉?”坐到床边,见玄烨自己揉着脑袋,岚琪伸出手,玄烨看她一眼,握了一只手在掌心,摇摇头说:“朕没事,心烦而已,装着头疼,就不必理会那些琐事。”
“万黼还好,太医说会尽力。”岚琪垂目说了这几句违心的话,也不管玄烨知不知道孩子没几天了,只听玄烨叹道:“是朕疏忽。”
“皇上别多想了。”岚琪还是伸手要替他揉额头,玄烨却笑道:“你去拿镜子瞧瞧自己的脸色,宿醉一夜,眼下都是发青呢,我们谁也别照顾谁了,歪着坐会儿。”
岚琪靠在玄烨身边,心里没来由地突突直跳,忽然想起昨夜半梦半醒时听见的琴声,不知是不是想要带开话题让他散散心,笑着问:“皇上昨晚,是不是在承乾宫弹琴了?”
玄烨不解,问是不是李公公说的,岚琪摇头:“一直听贵妃娘娘弹琴,昨晚很不一样,就想着会不会是皇上。”她笑意浓浓,本想哄玄烨高兴,有心撒了个谎说,“昨晚头疼得要裂开了,听着皇上的琴声才睡着的,原来皇上也会弹琴?”
可玄烨脸上却不好看,蓦然沉下脸色:“往后不要再提。”
那一句话之后,玄烨便阖目休息,相处至今第一次看他这样的眼神,若说是生气,不如说是伤感,没有让人畏惧的怒意,仅仅眼底的哀愁,就让她看得心惊。
胸前聚了一口气咽不下去,哪怕之后一直被握着手坐着,岚琪也始终没能安下心,她的不安,多多少少影响了玄烨,小憩半刻后,终于睁眼松了手说:“朕一会儿还要约见大臣,这里有人照顾,朕也没大病,回去歇着吧,宿醉一夜的酒还没全醒吧?”
平日说这些,岚琪一定会撒个娇纠缠不肯走,可今天仿佛有人推着她往外头去,皇帝一说让走,她半句想要留下的话都没有,立时下了龙榻行礼,再起身时,却又被玄烨握住了手,似要挽留。
但两人只是这样静了须臾,皇帝还是放手,淡淡说:“朕今日精神很不好,没得叫你在这里受委屈,回去吧。”
若不说这一句,岚琪还觉得自己有些委屈,却是这些话,让她没来由地觉得皇帝委屈,本想头也不回就离开的人,变得犹豫踌躇,几乎一步一回头地挪动到门前,而回眸每每瞧见的,仍旧是阖目靠在床上的玄烨,他到底,为了什么伤感?
外头风雪呼啸,岚琪一出门就被呛了一口风,她竟没穿氅衣没戴风帽,就这么傻乎乎地走出来了,惊得外头一众人手忙脚乱给她围上,李公公更是一脸不解地问:“贵人怎么出来了?”
岚琪看他一眼,似乎想问皇帝怎么了,但没说出口,只是道:“皇上说一会儿有大臣要来,我在这里也不方便。”
李公公眉头动一动,今日并未说要哪位大臣入宫,而平日就算有大臣来,也只管叫德贵人等在别处屋子里就好,特地要她回去,显然有什么缘故,心里便暗暗记下,备着之后不要在御前有什么差池。
一乘软轿匆匆又从乾清宫被抬回去,顶着风雪一路走得辛苦,风雪也将这光景随风送入各宫各院,一众人本还为了太皇太后过分偏心乌雅氏而泛酸,没想到人家凳子都没坐热的工夫,就又被送了回去,但不论是什么缘故,都巴不得乌雅氏得罪了皇帝。
慈宁宫这边,太皇太后心情很不好,这会儿又听苏麻喇嬷嬷说皇帝把岚琪赶回去了,明明是她亲自下令要岚琪侍疾,皇帝这又是闹的什么脾气,一时生气说:“让他们别扭去吧,一个个都没轻没重,要我操碎了心才好?”
如此,皇帝心情不好,太皇太后也不高兴,向来最能讨两宫欢心的德贵人也无能为力。前日还过小年祭灶神热热闹闹的宫廷,一场风雪后竟清冷起来。皇帝在乾清宫独自待了两天,除了几位上书房大臣和近身侍卫,谁也没见。
外头说皇帝是养病,可养病却无妃嫔侍疾,猜想着一定是有什么缘故。那一天皇帝从承乾宫走的,最后见的是德贵人,加上万黼阿哥的病,都揣摩着圣心,不知究竟哪件事哪个人,才真正触怒了皇帝。
这日已是二十八,裕亲王福全进宫来,意气风发步履生风,一入乾清宫暖阁就对玄烨说:“皇上,吴世璠又吃瘪了。”
玄烨精神一凛,笑着问:“他不是想反扑吗?”
福全笑呵呵道:“那畜生能有什么能耐,不得军心又无将帅之才,西南叛军早就散沙一盘。”他摩拳擦掌说,“等过了年,皇上派我去西南吧,将来论功行赏臣也要讨一杯酒喝。”
玄烨搁下笔,拿了茶来喝,气定神闲地说:“皇兄你要什么朕都给得,只有这件事不成,他们那么些年浴血奋战熬下来,好容易要有结果了,让你过去分一杯羹捡现成的功劳,朕岂不是也要做吴世璠,失了军心?”
福全面色一紧,赶紧屈膝道:“
臣愚钝无知,还请皇上恕罪。”
“皇兄起来。”玄烨则笑,似乎心情见好,“朕和你兄弟间,还有什么话说不得,你一心求胜而已,难道还真在乎什么论功行赏?”
福全见玄烨如此,也哈哈一笑释怀,才从小太监手里拿了茶吃,李总管来禀告,说恭亲王求见。
且说玄烨午门宣捷,看似不过是登楼一呼的简单,却从皇帝和太皇太后几时出门几时登楼,文武百官几时午门候驾,如何站列,最最要紧各门各处侍卫安全,没有一处是省心的。前后兴许个把时辰的事儿,关乎了成百上千人的职责,而这些事又全担在恭亲王一人身上。
外头因此传言,说皇帝对弟弟太严苛,向来留心宫内外口舌传言的皇帝,又怎会听不到这些话,他有他的主意。
此刻见了常宁,见弟弟满面憔悴,神情紧张地禀告过午门宣捷安排的事宜,玄烨正色道:“宗亲里,朝臣里,总说你年轻不堪大任,不配在亲王位,可朕知道你能行。皇阿玛走得早,留下我们兄弟几个守着这江山,朱元璋说胡人无百年运,咱们夺了他子孙的江山,就更要堵了他这句话,爱新觉罗要想世世代代传下去,打从咱们这儿起,就要奠下基石。如今北边沙俄虎视眈眈,蒙古各部异心动摇,西南大捷后只盼长治久安,江南江北又有四季天灾接连不断,朕肩上的担子很重,要有你们和我分担,才能扛起巍巍江山。”
福全闻言已离了炕,和常宁一起屈膝,誓言效忠皇帝,玄烨亲手将一兄一弟搀扶起来,握着他们的手臂说:“这江山是皇阿玛留给咱们的,最要不得兄弟阋墙,咱们之间不和睦,朝臣就该看笑话了。不论外头传什么话,你们但凡心里不自在了,就来和朕说清楚,再不济还有皇祖母在,千万不要道听途说,心生怨怼,坏了我们兄弟的情分。”
二人又要屈膝,被玄烨拉住说:“朕现在是你们的兄弟,我们兄弟间说几句肺腑的话,不要动不动就行礼。”
屋外头,李公公满面笑意看着立在门前的德贵人,苏麻喇嬷嬷新做的龙靴刚让她送来,这会儿捧着立在门前,那么巧听见一两句,李公公已然感慨,德贵人何尝不动容。
“公公,我还是走吧。”岚琪要把靴子递给李公公,她知道这会儿工夫,自己绝不该进门。
李公公连忙摆手,躬身引了岚琪到别处,轻声说:“德贵人请在这屋子里等一等吧,几位王爷不会久留,嬷嬷让您送来,自然是不愿让奴才经手的,您心里明白。”
岚琪是明白,这几天去慈宁宫伺候,太皇太后总叨咕她为什么惹玄烨生气,她心里不痛快难免也有脾气,虽然不顶嘴不解释,可也不服软,祖孙俩竟还头一回杠上了。苏麻喇嬷嬷看着无奈,正好元日皇帝登楼时穿的龙靴是她在做,这会儿弄好了,便让岚琪送来,岚琪起先还不肯,太皇太后生气说不肯往后也不许去慈宁宫看小阿哥,这才把她轰了出来。
本是心里毛毛躁躁地来,想着送好靴子就回去,谁知来时两位王爷早在了,李公公又似乎故意领她到门口,听见玄烨这几句江山为重兄弟情深的话,心里的不自在顿时烟消云散。太皇太后常教导她要体贴皇帝的孤独,彼时她不懂皇帝为何会孤独,如今才知孤独二字真正的含义。
看明白想透彻了,她反生出些愧疚和自责,满心觉得自己没脸去见玄烨,更没资格去分担他的心事。那一日他那么悲伤忧愁,明明伸手希望自己留下,可自己却浑身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玄烨他一定是感觉到了。
“公公,我不进去了。”岚琪还是把托着一双明晃晃龙纹长靴的朱漆盘塞给李总管,扭身朝外走,说,“就传晚膳了,皇上指不定要和几位王爷喝酒谈天,太皇太后那里也不能没人伺候。”
花盆底子急急地朝外头走,李公公捧着一双靴子也疾步追出来劝:“贵人再等等吧。”
恰是此时,福全和常宁从书房出来,两人瞧见这架势,福全是最不拘小节的人,瞧见了不禁笑道:“德贵人来了?好巧好巧,我们兄弟正要走了。”
被撞见了,岚琪只能端着礼节,两厢行了礼,也不好再说什么,就见福全笑着重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老五跟我走,既然德贵人来了这里,咱们就去慈宁宫瞧瞧皇祖母。”
李公公则已经麻利儿地前去通报皇帝德贵人到了,容不得她推托,等李公公再来面前时,已和蔼地笑着说:“德贵人请吧,皇上请您进去呢。”
岚琪局促又尴尬,进了门瞧见玄烨坐在炕上正端详苏麻喇嬷嬷给他做的靴子,抬头见她来,极自然地招手说:“来给朕穿上。”
岚琪赶紧走近了,脱了玄烨脚上的靴子,小心翼翼将新靴子给他换上,玄烨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步履稳健又舒服,心情甚好地说:“嬷嬷有年纪了,不舍得劳烦她费眼神做这些,可朕是穿着嬷嬷做的鞋子长大的,近些年穿着内务府督造的,虽然也合脚舒服,总还想着小时候那种感觉。”
玄烨又坐回来,岚琪帮着又要给换上原先那双,可才脱了新靴子,玄烨就收脚盘膝到了炕上,一把把她拉过来,岚琪跌坐下来,只能匆匆踢了自己的鞋子爬上来,被玄烨搂在怀里问:“说你送了鞋子就要走,就那么不想见到朕?是那天朕给你脸色看,你记恨了?”
岚琪的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钗子上金珠子叮叮作响,玄烨却说:“朕都伸手想留你,你还是走,走了也不再来,为什么总是朕哄着你,几时你也能哄一哄朕?”
“皇上……”岚琪迷茫地看着皇帝,刚刚还对着兄弟说那番撼动肺腑的话,怎么现在突然变得小孩子似的?
玄烨埋首在她的颈间,气息软软地说:“那天瞧见你走,朕心里更难过,往后哪怕朕冲你发脾气,你也不要走,留下来让朕说几句,就算你听不懂受委屈也听着成不成?朕想有个人能随便说什么话,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
“您怎么了?”问着,轻轻推开了玄烨,瞧见他眼睛通红,满面一个帝王不该有的孩子气息,全然不见那个在朝臣面前不怒而威盛气凌人的年轻帝王,也不见平日里欺负自己时的霸道,看得乌雅岚琪心内一片柔软,禁不住伸手捧了玄烨的脸颊,颔首应道,“臣妾答应皇上,往后不论您说什么,发脾气也好骂人也好,都死乞白赖地不走,除非您找人把臣妾架出去。”
玄烨这才似笑了,搂着软绵绵的枕头似的抱住她,心中沉甸甸的包袱被放下,岚琪听见他在耳边说:“那天朕想起小时候的事,想起额娘,想起皇阿玛临终时的模样,想起登基后那段日子。”
“皇上……”
“那时候朕什么也不懂,以为可以躲在皇祖母身后,可皇祖母却把我推在人前。”玄烨长长舒口气,“但朕知道皇祖母会时时刻刻在背后支持我,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等朕终于自己站稳,回首去看时,皇祖母却老了。”
“太皇太后很康健,皇上不要担心。”岚琪想要安抚玄烨,却渐渐听他说话,似乎根源又不在太皇太后的身上,只听玄烨说,“朕幼年离宫,若非皇祖母派人悉心照顾,莫说继承皇位,兴许还会死在宫外。先帝不喜欢朕和朕的额娘,亏待我们母子,朕心里一直暗暗以此为恨,可如今万黼病重,朕想到自己从来没为这个孩子做过什么,想着曾经失去过的那些孩子,朕何尝没有重走先帝的老路,朕和他一样,都不是一个好父亲。”
岚琪该怎么说?该说什么?她明白了玄烨为何让她不管什么都听着,原来不是每一次都能出言安抚,或许在她心里,也觉得玄烨不是一个好阿玛,可她又深知帝王的无可奈何和身不由己,对于皇子们,他亦父亦君,玄烨现在担心和惆怅的,也许就是将来孩子们对他,也会有他对先帝的那份“恨”。
“一会儿你回慈宁宫,替朕告诉皇祖母,朕想请她出面,让阿哥所的人把万黼送去他亲额娘那里,孩子最后的日子里,就不要顾忌那么多了。”玄烨似乎一吐心中不悦,心情渐好,拉着岚琪的手说,“朕又吓着你了,但说出来有个人听听,实在舒畅。”
岚琪笑着摇头,缓缓爬到他身后去,轻轻揉捏他的额头。玄烨舒心地闭起双眼,可忽而又想起那天的话,他撂下一句让岚琪不自在的话,却和孩子们的事没有关系,心头忽然一紧。岚琪感觉到他身体的颤动,手里也停下了,问玄烨怎么了,玄烨却静了片刻,挪动了身子又把她拉到身前。
皇帝面色凝肃,问她:“那天你说听贵妃弹琴的事,朕让你不要再提,你可还记着?”
岚琪见皇帝翻脸就跟翻书似的,心里一阵惶恐,老老实实说记着,一面更解释自己撒了个谎,可没想到皇帝在乎的不是这个谎言,反而正正经经地对她说:“朕不让你提贵妃弹琴的事,是因为心里梗着结,朕知道,温妃屡次纠缠你,该说的不该说的话,你大概听了不少。而贵妃和她一模一样,她们都是被家族送进宫里的棋子,朕不让你提的,不是贵妃弹琴不弹琴,朕会冲口而出那句话,是希望你永远是简简单单的乌雅岚琪,不要被任何人利用。”
“可是……”岚琪心里突突直跳,不自觉地低下头。
玄烨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微微蹙眉问:“可是什么?”
岚琪咬着唇,将乱跳的心沉下去,抬起眼帘直视着玄烨,往日娇憨柔软的气质不见,宛若当日在阿哥所呵斥那拉常在的锐利目光,认真地说:“皇上若不想臣妾被任何人利用,那就要容许臣妾也多长一些心眼,没有心机城府,臣妾还会一次次被人卷进去。”
她坚强而严肃,虽然经不住眼眉泛红,但没有让晶莹之物占据眼眶,很镇定地告诉玄烨:“太皇太后曾问臣妾,有一天她不在了,臣妾该怎么办。皇上,您说呢?”
“朕明白。”
“臣妾会把小宫女乌雅岚琪藏在这里。”岚琪捧起玄烨的手捂在自己的胸口上,放下严肃的神情,含笑说,“皇上想她的时候,就摸摸这里,可臣妾一定也要变得和从前不一样才成,那样才能长长久久地守在您身边,还有我们的孩子身边。”
玄烨欣然,捂在她胸口的手稍稍用劲儿一捏,岚琪惊慌地要推开,却被玄烨欺身压在炕上,暖暖的气息扑在脸颊,他温柔地说:“往后这一刻就把小宫女放出来,平日里朕也要见到坚强果敢的乌雅岚琪,你还记不记得朕说过,为什么要你念书识字?”
岚琪心头一惊,当日说这些话后,她受了一顿鞭打,和玄烨生生分开了好久好久,那些话……
“后位不过是个头衔,朕已经不稀罕了。”玄烨伸手在她脸颊边轻轻挑逗,嘴角有深浓的笑意,俯首亲了一口,轻声说,“可后宫这个家,朕只放心交给你一个人。”
“交给臣妾?”岚琪眉头微微一紧,不知是惶恐还是抵触,玄烨看在眼里,略担心地问:“你不愿意?”
“愿意,为皇上做什么都愿意,可臣妾想……”岚琪抿了抿嘴,虔心而言,“那日臣妾与恭亲王福晋起争执,若臣妾贵在妃位,福晋必然不会当面翻脸,甚至于出手打侧福晋。臣妾并不是抱怨自己身份低微,祖宗规矩如此,皇上和臣妾都不能僭越,臣妾也心满意足。但臣妾出身不如几位娘娘,年纪也比荣嫔几位小,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能哄得您和太皇太后高兴喜欢,是性子好是嘴甜,真正做事能不能做好,臣妾自己也不知道。您想把这个家交付给臣妾,眼下恐怕不行,三五年后能不能,也要再掂量掂量。您的心愿臣妾记在心里,会留心学着几位娘娘如何料理宫闱之事,但皇上能不能答应岚琪,这样的话,咱们只放在心里,再不要说出口?说多了,就不稀罕了。”
玄烨怎不记得当日一句闺阁玩笑,被有心人传得满城风雨,害他心爱的人遭受鞭笞之苦,而今每每触及她那一片娇嫩肌肤时,都会在心里浮起点点愧疚,也会惊讶于曾经的自己如此鲁莽冲动,看似不长不短的几年光景,彼此心智的改变,都让人惊喜而感慨。
“朕知道,这仅是朕现在的心愿。”玄烨轻轻在她唇上一啄,“朕会给你该有的荣耀和尊贵,让那些亲王福晋再不敢轻看了你,岚琪,你不只是嘴甜会哄朕高兴,这宫里哪一个人的嘴不甜?你比从前聪明了,朕也比从前更冷静,朕守着江山,从儿皇帝到现在,你要守着后宫,朕也等得起你成长,心智是你自己的,但地位是朕可以给你的。”
“嗯。”岚琪含笑点头,心里热乎乎的,身上的人气息越来越沉,果然他俯下身来,从蜻蜓点水的吻变成甜腻温柔的缠绵,再松开让她喘口气时,只听见皇帝暧昧地笑着说:“真是很甜?甜在朕心里了。”
岚琪伸手推他:“皇上胡闹,青天白日的。”
玄烨扬眉道:“外头天都要黑了,什么青天白日?”
“那……那也该传晚膳了,臣妾要回去伺候太皇……”可一语未完就被亲吻封了嘴,直吻得她娇躯酥软,如缎子般任凭揉捏,耳边听见玄烨说:“晚膳吃什么,这里才有更甜的吃。”说得她心里怦怦直跳,身子火辣辣地烧起来,也顾不得那么许多,腾起腰肢缠上来,逗得玄烨欢喜大笑。
外头李公公早把人都支开,晚膳随时都不着急,难得皇帝终于展颜,闷了这几天,连飞过乾清宫的鸟都不敢啼鸣。德贵人果然是玲珑剔透的人,一来皇帝就高兴,她为人又客气和善,想想当初在太医院遇见她时,自己但凡糊涂些,真不知如今又是什么光景。
李公公正暗自高兴,瞧见那边儿太子晃晃悠悠走来,身后跟着乳母,他才一个激灵,下午皇帝让传话,说夜里和太子一起进晚膳,忙迎上去打千儿说:“太子殿下,这是要给皇阿玛请安?”
太子已有四岁半,本该活泼胡闹不懂事的年纪,奈何打小性子就闷,年头上又遭遇钮祜禄皇后薨逝的悲伤,丁点儿大的年纪,已经有一脸不相宜的深沉,看得李公公都时常心里打战。这会儿听他奶声奶气的声音合着不相匹配的严肃神情说:“皇阿玛说夜里与我一同进膳,李公公快去通报。”
李公公眼珠子一转,忙说:“皇上正忙着,刚才二位皇伯皇叔来,已经去了慈宁宫,说请太子殿下也过去,和太祖母一起进膳,您瞧奴才正等您出来呢。”
太子到底年纪小,几句话就信了,且福全皇伯他很喜欢,听李公公这样说,转身就吩咐乳母:“拿我的氅衣来,要去慈宁宫。”
李公公舒了口气,乳母几个抱着太子回去给换出门的衣裳,小太子坐在炕上等,一时不耐烦跑来,瞧见乳母和嬷嬷在柜子里拿衣裳,嘀咕道:“什么去太皇太后那儿,嬷嬷您没瞧见呢,是德贵人来了,皇上要紧陪着美人,哪里还顾得上咱们太子。”
小家伙仰着脑袋听见,似懂非懂地皱着眉头,嬷嬷转身瞧见吓了一跳,赶紧把小主子又抱回去,和乳母一起给穿戴衣裳,就听太子问:“你们讲什么?德贵人来了?”
两个女人一脸尴尬,赶紧胡说八道敷衍几句,将太子裹严实了往慈宁宫送去。李公公已经派了亲信的徒弟先一步去知会苏麻喇嬷嬷,等太皇太后再见到太子时,也不显奇怪。而福全和常宁本是瞧见过德贵人,自然猜得到其中的蹊跷,只管陪着祖母逗着皇侄,乐呵呵用了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