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头的人,则忙着给宜妃送礼道喜,永和宫这边也没落下,岚琪因为身体好,亲自来登门贺喜,倒让宜妃玩笑说:“你挺着肚子来做什么,坐坐就回去吧,我这里可已经撤了产房,你要生了没人给你接生的。”
屋内一阵欢笑,妃嫔们说她俩福气好,宜妃则劝岚琪多走动走动,说她后几个月每天绕着翊坤宫走大半个时辰,这一次生九阿哥很顺利,都没吃什么苦头。
这些道理岚琪也懂,见宜妃热情便都笑着答应,本也不打算坐多久,可才想着要告辞离开,外头又有客人到,竟是温贵妃亲自来了,尊卑有别,女人们纷纷迎出去行礼。
温贵妃大腹便便地进来,瞧见岚琪在一旁,脸上竟不大好看,语气总算客气:“德妃也来了?”
“嫔妾来贺喜宜妃生了九阿哥。”岚琪谦和地说,侧身让道请贵妃先行,温贵妃也没再寒暄,径直进门去与宜妃说几句话,大家都不过是场面上的客气。温贵妃坐不多久就离开了,岚琪等她走远,也含笑告辞。
等她们都走了,留下的人才七嘴八舌议论开,敬嫔冷笑说:“娘娘瞧见温贵妃脸上的怨气了吗?一定是为了昨晚皇上去永和宫不高兴,从前瞧贵妃对德妃可亲热了,今天这模样,嫔妾还是头一回瞧见。”
边上另有人说:“宜妃娘娘生九阿哥,辛苦的人还没不高兴,温贵妃生哪门子气?”
宜妃笑而不语,听了半天闲话,她们也不敢打扰产妇休息,纷纷散了。惠妃那儿直到傍晚才来看了眼,只因大阿哥发烧,她顾不过来,进门也只远远离着和宜妃说几句。宜妃则对她说:“姐姐留心看看,今天温贵妃来,满面的怨气,您小心别惹了她。”
宜妃说这样的话,却不知宝云就跟在惠妃身后,弄得惠妃好生尴尬,只冷冷说:“妹妹自己保重,这几日我要去照顾大阿哥,不能来看你,有什么事让桃红来找我。”便半字不提什么温贵妃的事,板着脸就走了。
桃红送了客才回来说:“主子方才那些话,奴婢看惠妃娘娘该是顾着宝云在身边,才没理会您,惠妃娘娘总要顾着些宝云的。”
宜妃真没想到这些,可也不在乎,只管让乳母把九阿哥抱来给她看,欢欢喜喜地说:“有儿万事足,我管她们那么多做什么。”但说着又不免感慨,“我都不知道胤祺小时候什么模样,一天也没抱过看过,你说往后胤祺他能不能知道自己有个亲兄弟?”
桃红道:“自然会懂的,主子不知道吗?四阿哥他已经晓得自己的生母是德妃娘娘了。”
宜妃这边的确没听过这件事,忙细细地问桃红,桃红也是这两天才听说的,具体的都不清楚。宫里头各种传说都有,但看承乾宫安安生生,好像也没出什么事,只是好些日子不见人,都说四阿哥很久没出门了。
“算起来,我的福气不比乌雅氏薄。”宜妃哼笑,“原先就她有两个儿子,比谁都得意,现下我也有两个儿子了,不论如何胤祺总归还是我的,她敢去要四阿哥吗?”
桃红不语,这点骄傲也不过分,且让宜妃高兴一阵子吧。
几日后,皇帝来翊坤宫看望宜妃母子,到底是自己的儿子,玄烨没有不欢喜的道理,九阿哥赐名胤禟,赏赐宜妃珠宝首饰无数,颇有宠妃之风。六宫都羡慕她福气好,之后便等着看永和宫什么造化,德妃这一胎也很安稳,若是再得男,一个人连生三子,才真正是风头无两。
相形之下,咸福宫总是被忽略的,皇帝前些日子忙讲学,近些日子总去看宜妃,当中偶尔一天也跑去陪德妃。温贵妃在这宫里,不知怎么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人,平日也没有妃嫔会主动上门去看她,日子便是一天天在家里看着冬云她们几张脸熬的。
觉禅贵人偶尔来陪伴,温贵妃总是说些诉苦的话,这天更是挺着肚子主动来找觉禅氏,痛苦地问她:“皇上是不是把我给忘了?你们叫我不要折腾,我听了,可是我不折腾,他就彻底想不起我来了,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喜欢我?”
觉禅氏知道温贵妃自己心里什么都明白,可她不放弃,别人只能陪着折腾,耐下心劝说:“娘娘若熬过这一阵,皇上就知道您的品行,您若急着做些什么荒唐的事,皇上心里会怎么想?您看宜妃,她这几个月也没怎么见驾,要紧的是好好安胎。”
温贵妃只是嘤嘤哭泣:“比起孩子,我更想他时常来看看我,有了孩子没有他,要孩子又有什么意思?”
但在觉禅氏和冬云的安抚下,温贵妃再痛苦也咬牙忍住了,不敢做任何引人注目的事,就怕皇帝误会她在博宠。好在皇帝并非真正忽略他,偶尔一两次的关切慰问,还足以支撑她坚持到分娩之日。
转眼便是九月,重阳节敬老,宫里头热闹了一番,阿哥公主们都在慈宁宫给太皇太后和太后磕头贺节。久不露面的四阿哥今日也来了,只是一味跟在皇贵妃身边,对平素亲热的兄弟姐妹们也不似往日那般活泼,甚至略有些排斥。
太皇太后看在眼里,把他喊到跟前来,慈爱地问些话,但并不提那些事,四阿哥这才渐渐开朗。接着,便有端静几个姐姐来拉他去玩耍,孩子们结伴走了。
但因其他妃嫔也在,太皇太后不能和皇贵妃说什么,就想等一会儿人散了再留她问几句话。不多久环春和乳母领着六阿哥来磕头,说德妃今天起来觉得身子懒不想动,不能亲自来。太皇太后不会在意,太后则说德妃快生了,是不该到处走,长辈们给胤祚赏了些东西,就让他找哥哥姐姐去玩。
今日宫外不少王爷福晋也来请安,苏麻喇嬷嬷准备了精致的茶点,众人坐着说些闲话,本十分和乐,且宫里刚得了小皇子,德妃和温贵妃又都等着临盆,一桩桩好事连着,人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正说得高兴时,隐隐听见孩子的哭声,孩子们聚在一起免不了嬉闹,本是派几个嬷嬷去看看就好的,可却见四阿哥突然跑回来,径直跑到皇贵妃跟前,拉了母亲的手就说:“额娘,我们回去。”
四阿哥脸上干干净净,哭的人就不是他,可他不管不顾地纠缠着皇贵妃要走,皇贵妃也只好硬着头皮向太皇太后和太后告辞,匆匆忙忙把儿子带回去了。
一时殿内的气氛有些尴尬,众人都看得出太皇太后不高兴,互相使了眼色,不多久就接二连三地都走了。
瞧着眼面前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光景,各人坐席上茶点都还没怎么动,太皇太后凄然哼笑:“还是清清静静的好。”
太后在旁安抚:“她们也是瞧您不大高兴了,怕在这儿惹您生气,皇额娘消消气,臣妾去问问孩子们是怎么回事。”
话音才落,哭声渐渐近了,便见六阿哥被苏麻喇嬷嬷领着进来,小家伙跑着扑进太祖母的怀里,苏麻喇嬷嬷慢慢跟过来说:“奴婢问了几位公主怎么回事,说是玩得好好的,六阿哥来后,一直追着四阿哥说话,但四阿哥总是避开他,最后更是出手推开,六阿哥摔在地上才哭的。没什么不高兴的事,孩子们不争不抢,六阿哥就是要黏着四阿哥,可是四阿哥不愿理睬。”
太后唏嘘:“岚琪若是知道,可要心疼死了,好好的这是怎么了,难道是皇贵妃教唆的?”
太皇太后示意太后别说话,拍着怀里的胤祚哄,小家伙委屈坏了,哭了半天对太祖母说:“四哥现在不喜欢我了,四哥都不跟胤祚玩了。”
“谁会不喜欢胤祚,胤祚那么乖,胤祚听太祖母说啊,你是男孩子,男孩子可不能动不动就哭……”老祖母慈祥和蔼地安抚着,不提谁对谁错,一点点把话题带开,转移孩子的注意力,又吩咐把公主阿哥们再领来,今日都留在她这里用膳,唯独不必去请四阿哥来。
等胤祚又欢欢喜喜地跟哥哥姐姐去玩耍,太皇太后才露出几分沉郁面色,太后轻声问:“要不要把皇贵妃单独找来?”
“我们说,她未必服气,让皇帝去问吧。”太皇太后叹息着,再嘱咐苏麻喇嬷嬷,“晚些时候你亲自送胤祚回永和宫,跟岚琪说几句,别叫她心里不自在,现在最不自在的是胤禛,大人们再跟着瞎起哄,事情就更麻烦。”
等夜里苏麻喇嬷嬷送六阿哥回来,岚琪已多少听到了些慈宁宫的事,见嬷嬷亲自来跟她解释,她也托嬷嬷回禀太皇太后,说她不在意,毕竟这事儿在大人眼里不算什么,可谁也不知道孩子心里是怎么想的,眼下胤禛才是受伤的那一个,她会耐心等孩子解开心结。
承乾宫里,皇贵妃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睡着的四阿哥,母子俩回来后,她没有问儿子在慈宁宫怎么了,反是青莲打听了一些回来告诉她,她本来也猜到,该是胤禛和胤祚闹矛盾。
“娘娘,您也歇着去吧,奴婢们会照顾好四阿哥。”青莲来劝发呆的主子,皇贵妃微微晃过神,想了想问:“皇上在哪儿?”
“在乾清宫,皇上今晚没有翻牌子。”青莲答,顿了顿又说,“奴婢不该多嘴,可是四阿哥这样总不大好,明明娘娘您什么也没说,外头人却都当是您教的。”
“那也没法子,她们指着我说三道四,总比说四阿哥不好来得强。”皇贵妃叹一声,起来扶着青莲走回去,“该说的话都说了,这孩子心结在哪儿我也不晓得,我说了八百遍绝对不会送他走,可他还是一副随时提防着会被我送走的模样,我该怎么说才好?”
其实青莲心里有主意,就是不敢提,侍奉主子洗漱更衣后,还听见她在叹气,一时动了心,便壮胆说:“娘娘想过没有,让德妃娘娘和四阿哥说说话?”
皇贵妃霍然看向她,眼睛瞪得大大的,青莲被吓了一跳,垂着脑袋说:“奴婢该死,可是娘娘,眼下咱们也没别的法子是不是?”
皇贵妃很不甘心,可她晓得长此以往对孩子对她都没好处,如果胤禛就此变了性情,就眼下这模样,绝对不能有什么出息,到时候她和皇帝也要为此不和,万一插手干预,甚至要带走四阿哥,还有谁能为她做主?
“奴婢说句不该说的,娘娘您若愿意和德妃娘娘一起来处理这件事,皇上也会高兴的。”青莲再三劝说,“您放下些架子,德妃娘娘一定感激您。”
“行了。”皇贵妃没好气地打断了青莲的啰唆,青莲还以为没戏了,谁晓得主子却吩咐她,“过几天你去请德妃,说我们在御花园偶遇,特地她来或者我去,胤禛都会有戒心的,就在御花园里碰面吧,我领胤禛去玩耍,让她看着我们走了,就跟过来。”
皇贵妃能放下架子做这样的事,岚琪完全没有想到。她以为最终会由玄烨出面,或是太皇太后来干预,即便相信皇贵妃一直在努力化解胤禛的心结,可也不敢奢望,她会来找自己想办法。
那日青莲来说时,岚琪直觉得不可思议,青莲则再三恳求她:“娘娘即将临盆,本不该劳动您,可主子实在是没法子,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德妃娘娘您就受累跑一趟吧。”
岚琪定下心神说:“你替我回禀娘娘,我这边几时都成,要怎么做要说什么话,回头你听了娘娘的吩咐,再来告诉我。”
青莲千恩万谢地走了,没多久就折回来告诉岚琪该怎么做,说皇贵妃唯恐立刻这样安排四阿哥会更反感,决定隔两天再说。可之后几天胤禛有些咳嗽,一直没能成行。
环春几人都担心皇贵妃是不是变卦了,岚琪却耐心地一天天等,偶尔玄烨来陪她,因知她和皇贵妃有这份默契,自己完全不干涉,且等她们自行解决,对岚琪和皇贵妃都给予信任。
日子一晃而过,到这一日承乾宫的宫女来请德妃准备出门,已过了九月中旬。
这下反是环春不让出门,满是忧虑地劝主子:“您可随时随地要生的,虽然只是去御花园,可若是路上不舒服的话,万一有什么闪失就糟了。”
岚琪不以为意,让她们给准备换衣裳,心情甚好地说:“你瞧我这肚子还在上头,孩子好像还没入盆,太医也说是月底啊,早着呢。”
环春拗不过,只能给穿戴整齐,左右搀扶簇拥着,用一乘软轿送到御花园。青莲已经等在外头,迎上来搀扶,很客气地说:“主子领着四阿哥在里头玩捉迷藏,一会儿她会离开,请您单独和四阿哥在一起,说什么话您自己看着办就好。就是您身子要紧,如果说不通四阿哥,或是四阿哥跑开了,您也别去追,万一动了胎气,岂不是四阿哥的罪过?”
“我有分寸,你告诉娘娘,请她放心。”岚琪答应着。青莲就搀扶她从另一个方向走向四阿哥在的地方,立定时,她远远地和皇贵妃对望,皇贵妃绷着脸,依旧是满面的不情愿,等青莲到了跟前,又再看了看这边的岚琪,霍然转身就走了。
“主子,您一定小心啊。”环春很不放心,无奈地留下岚琪一人,和绿珠几人也往后退开,眼瞧着她一步步往里走。绿珠担心地说:“我怎么心里那么慌?”
岚琪气定神闲,慢悠悠往里头走,大松树下四阿哥正埋头靠在树干上,嘴里念念有词,不等她走近,但见孩子兴奋地转过身,嘴里喊着:“额娘,我要来找你……”可猛然看到大腹便便的岚琪站在身后,小家伙立刻呆住了。
“四阿哥,你在找额娘?”岚琪含笑问,可一声额娘说出口,突如其来的心痛,让她变得患得患失,她晓得如果今天让胤禛讨厌了,往后的关系就更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德妃娘娘吉祥。”谁料四阿哥醒过神后,竟是规规矩矩行了礼,起身后又低着头说,“额娘她大概回去了,那我也要回承乾宫去,德妃娘娘您慢慢逛吧。”
明明声音还那样稚嫩可爱,却说出老练的话,宫里的规矩皇贵妃教得很好,见人说话的礼貌,胤禛不比兄弟姐妹差,甚至比他们更懂事。可五岁的孩子哪该是这模样的,他现在浑身都透着避之不及的惶恐,把亲娘当恶人一样防备。
“四阿哥,咱们说说话好吗?”都到这一步了,岚琪不打算犹豫,定神说,“六阿哥最喜欢四哥了,可是最近你都不理睬他,六阿哥天天都很不高兴,天天问我,为什么四哥不喜欢他了。四阿哥,你不喜欢弟弟了吗?”
可不知是被礼仪拘束,德妃娘娘不让走他不敢走,还是他自己真想留下听这些话,胤禛脚下稍稍挪动了几步就站定不动,脸上皱眉头的样子简直和玄烨一模一样,紧紧抿着嘴唇,看到德妃走向他,不自觉地就朝后退了一步。
而岚琪看到儿子朝后退,心里一阵痛,努力撑起笑容,温柔地问胤禛:“能不能告诉德娘娘,弟弟哪里做错了,我让他改,好不好?”
胤禛却看着她,突然伸手指她的肚子:“我也是这样,被娘娘您生出来的是吗?额娘她也这样生的小妹妹。”
反叫岚琪一怔,而肚子里的小家伙不知道怎么兴奋得乱动,让她猛然觉得不舒服,喘息也略粗重起来,辛苦地笑着回答:“是啊,四阿哥也是被这样生下来的。你下个月就生辰了对吧?从前的这个时候,你还在我的肚子里。”
“所以额娘说,您才是我的额娘。”胤禛放下了手,两手背在身后,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时不时地蹭着地上的泥土,犹豫半天才说,“可是我喜欢我额娘,我不想离开额娘。”
岚琪忙道:“没人会带你走,皇贵妃娘娘那么爱四阿哥,谁也比不上,是不是?”
“嗯,谁也比不上额娘。”胤禛答应着,倏然抬头看着岚琪说,“您也比不上额娘,就像对弟弟来说,谁也比不上您,德妃娘娘您明白我说的话吗?”
岚琪虽然心痛,可很欣慰,更感慨儿子这么聪明,能说出这样的话,便又稍稍走近孩子,见他不再往后退,她依旧笑着问:“胤禛是不是担心会被我带走,才不高兴才不理睬弟弟了?要不要德娘娘和你拉钩,德娘娘一定不会带你走,胤禛不愿去的地方,谁也不会勉强你。”
“可是、可是……”胤禛噘着嘴,很忧虑地看着岚琪,似乎在脑中组织他要说的话,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我不能跟您拉钩,我若是和您要好,额娘会吃醋的,额娘会难过,可我不能让额娘难过。”
岚琪愕然,原来胤禛的心结不是在是否会被送走,他是担心皇贵妃会难过。
想想过去的日子,胤禛虽然不知道自己是他的生母,可因为和胤祚要好,对自己很亲昵。兄弟俩跟她玩在一起时,也会毫不顾忌地撒娇痴缠,有时候连岚琪都恍惚儿子是不是不曾离开过。现在想来,他定是同样记得这些事,才会反省自己和生母太亲近,会惹得养母不悦,这孩子还那么小,怎么能想到这么深这么细的事?
“德妃娘娘,我不想额娘难过,还有别的哥哥姐姐,您让胤祚……”
“四阿哥。”岚琪忽然蹲了下来,对于大腹便便的她而言,这是极吃力的事情,可她不由自主就这么做了,双手抱住了胤禛的肩膀,努力笑得温和又柔软,“额娘她不会吃醋,额娘反而会因此高兴,因为四阿哥是有孝心的孩子,四阿哥知道孝心是什么吗?”
胤禛点点头:“额娘教过。”而他被岚琪束缚着,却没有抵抗,无论如何这些年,德妃娘娘在他心里一直是很温柔可亲的人。
岚琪不想说哄孩子的话,很真实地告诉他:“当年为了你能被更好地照顾,才会让皇贵妃娘娘来照顾你,从那以后,皇贵妃就是四阿哥的额娘了。以后你长大了,就会发现这样的事很多很平常,现在你怕额娘她会难过,但其实对我们大人来讲,这真的不重要,只是四阿哥你还小不明白。”
胤禛果然是听不大懂,懵懂地看着岚琪,凑得近了,就看到岚琪额头上因为吃力而冒出的汗珠子,小声地问:“德娘娘,您热吗?”
岚琪则正经地继续说,更追着儿子的目光要她看着自己:“四阿哥你要知道,谁生你的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谁照顾你谁把你养大,你告诉德娘娘,是谁照顾你的?”
“是我额娘呀。”胤禛很自信地说。
岚琪笑道:“那就好了,你只要记得这些就好,然后安心做额娘的儿子,做个有孝心的好孩子。像从前那样开开心心,额娘她就会很高兴。你知道吗?因为你不高兴,额娘她也很久没高兴了。现在四阿哥快去找额娘,告诉他你想明白了,你还会和六阿哥好好玩耍,大大方方的,叫额娘别再担心。”
胤禛犹豫地看着岚琪,小心翼翼地问:“我真的只要记住额娘就行了吗?那德妃娘娘您不会难过吗?”
“我?”岚琪心里一阵热流涌过,竟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又听胤禛说:“我喜欢我额娘,可是我也喜欢德妃娘娘,只是你们以前是不一样的,但是现在为什么又一样了?”
岚琪眼眶湿润,哄着他说:“我不会难过,只要四阿哥开开心心,我也好,你额娘也好,就都高兴。小孩子该做小孩子的事,等你长大了,你再去想这些弄不懂的事好不好?”
胤禛虽然还是不大明白,但是心里舒服了,就有些高兴起来,脸上也露出笑容,礼貌地对岚琪说:“那我去找额娘了,德妃娘娘,我先走了。”
岚琪稍稍松手,胤禛就跑开了,一阵风似的从脸庞略过,岚琪才要定下心,肚子却一阵抽搐,身下湿漉漉的不断沁出衣衫,她知道该是羊水破了,但身子沉重,再无力站起来,膝下发软就跌坐了下去。
恰好胤禛回头想再和德妃娘娘道别,突然看到她摔倒,小家伙立刻奔过来,岚琪见他回来,忙强撑着笑:“四阿哥快去找额娘,告诉她,德妃娘娘要生小宝宝了。”
胤禛也懂什么是不舒服,看到德妃脸色如纸满脸的汗,焦急地问:“德娘娘,您肚子疼吗?”
岚琪撑着说没事,让他赶紧去找皇贵妃,胤禛再次不安地跑开,可立刻又折回来,拉着岚琪的手说:“德娘娘,您要好好的。”
一句话说得岚琪泪流满面,能得到儿子真心实意的安慰,仿佛身上什么痛苦都随之消散,可胤禛看到她哭却急了,小家伙这才头也不回地跑开,实则两边的人都不远不近地伺候着,很快就有人来搀扶德妃。岚琪虽辛苦,但已有产育经验的她再不会像从前那样慌乱,还镇定地对环春几人说不要着急。
这边众人护送德妃回永和宫,早有腿脚快的人跑回来让准备,等岚琪被抬回来,一切都已经准备好。皇贵妃也领着四阿哥跟过来,她心里暗暗后悔不该选这节骨眼儿,德妃万一有什么闪失,皇帝就该恨她了。
“四哥。”母子俩还在庭院里站着,突然听见娇滴滴的声音,胤祚蹦蹦跳跳从边上跑来,他还是那样喜欢哥哥,重阳节上的事似乎已经忘了,又似乎有那么一些担心,没有立刻冲上来黏着哥哥,而是很近很近地站着,奶声奶气地说,“哥哥你来啦?”
胤禛却很有哥哥的架势说他:“你见到我额娘,怎么不行礼?”
胤祚噘着嘴,不大情愿,还是皇贵妃打圆场,说弟弟还小,叫哥哥别那么严肃,但等胤祚笨拙地行了礼,胤禛却主动拉起他的手说:“德妃娘娘要生小宝宝了,我们去别处等,这里大人们可忙了,没空照顾我们。”
胤祚见哥哥又和自己好了,脸上乐得花儿似的,蹦蹦跳跳地跟着四阿哥一起去自己的屋子里。皇贵妃看着俩孩子小小的身影那样幸福快活,心里一面是温暖甜蜜,一面又不得不感慨悲伤,她没有福气生育这样好的孩子。
没多久荣妃到了,德妃产育的事也已通报六宫,永和宫里还没来得及刨喜坑,太后下旨让皇贵妃主持,她们便忙碌这些事,而里头时不时传出些消息,德妃似乎并不大顺利。皇贵妃担心皇帝怪她惹得德妃突然分娩,不免有些心虚,便时不时抱怨:“她这都生到第四个了,怎么还那么难?”又问荣妃怎么样,荣妃苦笑着说她都不记得了。
而在六宫妃嫔,以及朝廷大臣看来,德妃这一胎生男生女极为重要,若是再得一子且能顺利存活,膝下三子扶持,德妃的前途不可限量。如今贵妃一位尚有空缺,便是将来皇贵妃一位,也不见得够不着,只要皇帝愿意,制度规矩又算什么?且皇贵妃也大有可能来日晋封皇后,皇贵妃膝下养子又是德妃所出,这两人若联手,一个出身贵重,一个盛宠不衰,后宫再难有旁人一席之地,佟家在朝廷的势力也会日益膨胀。
可是皇帝、岚琪和太皇太后几人知道,她不论生男生女,都不会留在身边。孩子出生后就会被送去宁寿宫,原先太皇太后和皇帝还心疼她,问要不要多留一些日子,竟是她自己狠心说:“留下就再难放手了,即便当初是自己要送走四阿哥,可那份撕心裂肺的痛,臣妾一辈子也忘不了。”
是日傍晚,天色将黑时,永和宫里终于听见婴儿啼哭,皇贵妃在偏殿等得已经很不耐烦,嘹亮的哭声终于把她震醒。而此刻皇帝刚好摆脱了朝务赶过来,才踏进门就听见哭声,李公公也兴奋地说:“这哭声真清脆,不知是公主还是阿哥。”
但见绿珠从里头欢喜地跑出来,本欲奔向皇贵妃的所在,乍见皇帝在门前,赶紧掉头奔过来,喜气洋洋地说:“恭喜皇上,娘娘生了小公主,太医说母女平安呢。”
玄烨露出喜色,嘴里嘀咕着:“她平安就好。”才催促绿珠,“快把小公主抱来给朕瞧瞧。”
皇贵妃和荣妃得知圣驾到了,也赶紧出来,前者担心皇帝问责她今天这件事,幸好小公主顺利降生把这茬冲淡了,皇帝不知是不在乎还是没想起来,只高兴地对她们说:“朕又有公主了。”
众人进门,荣妃进产房去看看岚琪,皇帝和皇贵妃在外殿等乳母抱来小公主。皇贵妃啧啧:“这孩子生得真好,才出生的孩子,怎么会这么白白净净的?咱们女儿出生时,四阿哥还说妹妹长得丑呢。”
玄烨不免心疼她失去女儿,温和地说:“公主也是你的孩子。”
皇贵妃一愣,皇帝这句话是皇后才能有的尊荣吧,母仪天下的皇后,是宫中所有皇子公主的嫡母,表哥这样说,是真心的,还是纯粹安抚她?
“你抱抱,朕手重怕弄伤她。”皇帝把襁褓递给皇贵妃,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轻盈玲珑的小姑娘,甫出生就白白净净粉雕玉琢,仿佛天生就是皇家公主的贵气,她竟禁不住热泪盈眶,对玄烨说:“今天胤禛又和六阿哥玩在一起了,皇上放心吧。”
玄烨含笑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不用抱着孩子,他才能轻松仔细地看闺女,欢喜地说:“这孩子,长得像朕吧?”
皇贵妃才笑:“皇上看着好的就像您,小公主明明像她额娘。”
此刻荣妃出来,面上很是担忧,回禀道:“皇上,德妃妹妹身子很虚弱,没和臣妾说几句话就昏睡过去了,太医说是早产了几天,虽然孩子长好了,但胎位不正妹妹她没少吃苦头,这一两个月且要养身体。”
玄烨心中了然,便道:“既然如此,小公主留在永和宫恐怕她们照顾不过来,德妃和胤祚身边都不能缺人手,再往永和宫添人就坏规矩了。”
皇贵妃怔怔地看着皇帝,但听皇帝说要把小公主送去宁寿宫,更召来乳母嬷嬷一干人,吩咐叮嘱后,就让她们直接把孩子带走。皇贵妃回过神时才感觉怀里空荡荡的,忍不住说皇帝:“皇上,您不怕德妃伤心吗?”
玄烨却道:“她会明白的。”
小公主送去宁寿宫的事很快传遍六宫。翊坤宫里宜妃正吃醋皇帝跑去看德妃生产,她自己生九阿哥时皇帝都没来看一眼,可还没喝下半碗醋,就听说公主被抱走了,而且去的也是宁寿宫。
“这是怎么回事?去年那个孩子那么孱弱,德妃那么虚弱都没说要送走,怎么今年好端端的把孩子送走了?”宜妃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揣摩不透皇帝的心意,拉着桃红絮絮叨叨地说着,甚至还指责太后贪心,“你说会不会是她养孩子养出瘾来了,有了个孙子,再想来个孙女凑一个好?”
桃红哪里有什么主意,只管听主子絮叨,还忙着准备贺礼,一面提醒她:“您过两天就出月子了,主子要不要亲自去登门道贺?”
“上个月她倒是亲自来的,可现在公主被送走了,我去道贺她若不领情,反怨恨我挖苦她可怎么好?”宜妃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吩咐桃红,“你且看看其他人怎么做,看看惠妃怎么做。”
而宫中不解此事的,不止宜妃一人,任谁看来都觉得古怪。皇帝一句永和宫里的人照顾不过来,就把公主送走了,若说是不顾念德妃的感受并不见得,可若是与德妃早就商量过的,送个女娃娃去宁寿宫,能算计什么?
温贵妃这边看着冬云准备贺礼,她也快生了,肚子越来越大,人生第一次真正经历产育,越往后越惶恐,这会儿听说德妃因为产后虚弱公主被送去太后那儿,她便反复问冬云:“我若身子弱,皇上是不是也会把我的孩子送走?”
冬云安抚她几句,渐渐地温贵妃又开始嘀咕:“我生的那天,皇上会来吗?皇贵妃生时他在木兰围场,宜妃生时他跑去永和宫了,只有今天他急急忙忙去看德妃母女,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