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女奶奶,什么是鸳鸯情书?”鸳鸯可以写书吗?好奇怪喔!
望着一张困惑的小脸,眼神变得若有所思的玛莉萨修女遥望无云的天空,像在怀念某人似地露出大悲大喜后的慈祥面容。
“那是一个好人写给修女奶奶的信,我们叫它鸳鸯情书。”好久没听人提起这封书信,大概有五十年了。
“是情人才对,不然怎么会叫做情书呢?”小女孩的思路十分敏捷,像个小大人。
“呵呵你说得对,是修女奶奶的情人,不过他也是一个好人。”好得让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不,他是坏人,很坏很坏的坏人。”修女奶奶被骗了。
“咦,小蜜糖为什么这么说呢?”她微讶地抚着十岁女孩的发,为她话中的气愤感到不解。
“我不是小蜜糖,我是没人要的小孤儿。”她的叔叔伯伯、姑姑阿姨只要钱,他们说她是灾星,害死自己的爸爸妈妈。
玛莉萨修女心疼的拥着她,为她的被迫早熟不忍。“你不是没人要,你是上帝的孩子,我和院里的老师们都很爱你。”
可怜的孩子呀!小小年纪就要面临失去双亲的痛苦,还被至亲的亲人送到育幼院不闻不问,她的心里肯定不好受。
慈惠育幼院是由一群善心社会人士集资兴盖而成,每年固定捐一笔款项救助被社会遗弃的孩子,让他们得以在天主的怀抱中健康成长。
院长是快七十高龄的玛莉萨修女,还有几名年轻的老师帮忙照顾院里的孩童,目前大约有二十来个孩子,平均年龄九岁、十岁左右。
“修女奶奶会爱我很久很久吗?一直到我很老很老的时候。”她不认识上帝,她只知道修女奶奶对她很好,会说故事给她听。
“当然会喽!你是修女奶奶的心肝宝贝,我会陪着你长大。”每一个小孩都是爱的小孩,他们是天使的化身。
只是她年岁渐渐大了,体力一日不如一日,又有心脏方面的毛病,怕无法实现她小小的心愿。
“真的吗?”她不安地紧捉着她的手,生怕有一天她会消失不见。
“当然是真的,修女奶奶不会说谎。”主呀!请赐给我力量,让我能多陪着这些孩子几年。
“骗人,你刚才就说了谎话。”小女孩一脸固执的说道。
她好笑地帮她将长发绑成马尾“有吗?”
“有,你说你的情人是好人,可是他明明是坏人一个,你被他骗了。”修女奶奶太笨了。
“怎么说他是坏人呢?你又没见过他。”她不解的反问。
小女孩很生气的将手?k腰“因为他没有陪你很久很久,还让你当了修女奶奶,一个人孤零零的想他。”
她知道修女是不能结婚的,一辈子要跟天主在一起。
“这”她早熟的话语让玛莉萨修女有点感伤。
满头银发的她来自荷兰,随着父母远渡重洋离乡背井到陌生的中国来行商和传道,当时的她既兴奋又惶恐,对一切新鲜的事物都感到好奇。
没多久她遇上一个学雕玉的小学徒,两人就算语言不通也交起朋友,比手画脚的,各用各的方式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
那一段时光真的很快乐,他们由鸡同鸭讲变成一对无所不谈的好朋友,融合不同的文化渐渐产生情愫,爱意渐深的无法遏止。
当年中国人思想还十分传统,对于东西方结合的婚姻相当排斥,他的父母不赞成他和外国人来往,甚至另外为他安排一门婚事逼使他们分开。
可是他们的感情弥坚,不愿迫于现实压力而分手,因此约定在黄浦江头相会,准备前往香港,也就是所谓的私奔。
没想到战争爆发,他们在港口被蜂拥的人群冲散,从此天涯海角人各两方,失去了联络。
多年以后,她经由红十字会组织打听到他后来加入军队抗日,接着又跟着部队退守台湾,因此她不辞千里的辗转来到有他的地方。
可惜命运是喜欢捉弄人的,当她找了十年后终于找到他,她面对的是一座纪念碑,国军殉难者纪念碑,八二三炮战发生时他正在大二胆岛戍守,一颗炮弹落在他所站的位置。
而他的遗物中只有寄不出去的情书,由他的同僚代为保管,直到那日才交到她手中,迟了将近二十年。
“修女奶奶你不要难过,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不像你的情人那么坏不要你。”她们要永远在一起,等她长大了她要照顾修女奶奶。
“傻孩子,他不是不要修女奶奶,而是他跟你的爸爸妈妈一样到了天堂,他们在天上看着我们,并没有离开我们。”
死亡是爱情的升华,叫人永远怀念。
“他也死了?”一想到爸妈冷冰冰的身体,她的表情变冷了。
“人难免一死,不管是谁到最后都会回到天主的怀抱,成为神的子女,这是神对人子的慈悲。”她还小,不懂死亡的意义。
但她错了。
小女孩是很敏锐的,因为她刚走过父母的双亡,目睹他们前一刻还笑着跟她挥手,一辆急驶而来的货车煞车不及,当着她面撞上他们,弹高两道惊叫的身影。
血像山泉水冒出,迅速染红柏油路,他们一句遗言也没留下就这么走了。
“我才不要当神的孩子,?会把修女奶奶也带走,留下我一个人,我讨厌?。”倔强的小脸有着强忍的泪水,小手握成拳抗议神的残忍。
“小乖乖,你”唉!她要怎么解释人生必经的路呢?
“修女奶奶骗人,上帝也骗人,你们大人全是坏人,你才不会一直一直陪着我,你会跟爸爸妈妈一样死掉,再也不要我了”
她再也不相信大人的话,他们最爱说谎了,老把小孩子当笨蛋骗,她不要任何人再靠近她,反正他们到最后一定会离开她。
讨厌、讨厌,脸上为什么都是水?害她眼睛蒙蒙的看不到路。
“别跑呀!小乖,小心跌倒快回来,小宝贝,要下雨了小乖回来呀!别再跑了”
小小的身影奔向隆起的小山丘,身着黑袍的老修女在后头追赶着,轰隆隆的雷声从云层窜出,急光一闪裂开整片天空。
一棵高耸的老桧木直立山丘上,风声飒飒扬起绿色草海,抖颤的叶片轻轻地滑落,被风吹上天际。
呼唤声渐歇,追到一半的玛莉萨修女忽然捉紧胸口,呼吸急促的屈着身子,脸色苍白得无法说出话来,慢慢倒下。
那一年慈惠育幼院的院长因心脏病住院,不到三天即因心肺功能衰竭而病逝,享年七十三。
而后育幼院因经费不足被迫关闭,院里的孩童在社教人员的安排下各分东西,散居各地的大小育幼院,再也没人记着世上曾有间抚育幼童的圣堂。
只除了一人。
“下雨了”
窗边矗立着一道人影,捧着刚冲泡好的咖啡望着窗外的雨,似在发呆又像回想,表情很淡的数着落下的雨滴,不见厌倦。
一个人时该做些什么呢?
逛街吗?还是看电影?
这些都不是夏秋千的兴趣,她选择独享一个人的寂寞,任由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即使一场小雨也能让她自得其乐。
当年的雨也是这么落的,她躲在中空的树洞里偷偷哭泣,不理会修女奶奶的叫唤,蜷缩着身子听着树外的雨声,幻想她的父母会从雨中走来,张开双臂说一切都是骗局,他们来接她回家了。
可是她等了又等始终没人来,雨还是继续下着,她全身发着烫在洞里睡着了,梦见大树公公轻抚着她的脸,要她乖乖的听话别顽皮。
她知道她生病了,病得很重,连续高烧两天两夜,甚至有几次出现病危的现象,大家都以为她撑不住了,已经做了最后的打算。
第三天早上时,她依稀看到修女奶奶面容慈蔼的站在她面前,脸上带着圣母一般的微笑亲吻她额头,她的高烧莫名其妙的退了。
“这是你的眷顾吗?修女奶奶。”
临走前仍不放心她,特意回来看她一眼,让她明白她是爱她的,虽然死亡将她们分隔两个世界,但她的心永远和她在一起。
热的咖啡,冷淡的心,凡事不再关心的夏秋千将手伸出窗外,感受雨打在手上的冷意,漫不经心地和雨玩起游戏,打发放假的时间。
是的,放假。
明明只是一点小风小雨,却因为气象局的误报让她多得一天台风假,整个城市的公教人员因此获益,安安稳稳在家里睡大头觉。
只是她不想睡,滴滴答答的雨幕像全世界都在哭泣,为着不知为何而活泪流不止,不怕羞的让所有人都看见。
“你是有所遗憾吧?念念不忘爱人的名字,即使你已为上帝奉献了一生。”
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足以令人为它痴、为它狂、为它颠倒人生,就算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未曾感受爱情魔力的夏秋千微勾起唇,轻啜不加糖的咖啡,入口的苦味泛散开来,形成绝佳的孤独滋味,如她的人一般。
身为图书管理员的她有一点点古板,不太爱搭理人,冷冷的有些任性,不需要用到语言时紧闭双唇,不笑的脸给人一种很严肃的感觉,像是拿着藤条的教务主任,每每吓得人退避三舍。
其实她很喜欢小孩子的,因为她曾经也是个孩子,可是不管怎么使出浑身解数讨好纯真的孩子们,他们的反应都很一致,就是嚎啕大哭。
这点很伤人,她是个没孩子缘的人。
而她唯一的朋友孟蔷?u正好和她相反,非常讨厌小孩子,老说他们是来讨债的恶魔,有多远走多远,她绝对不会主动接近他们。
但是她的老人缘和孩子缘出奇得好,即使摆着一张臭脸吼人也没人会怕她,反而哈哈笑的往她靠聚,手舞足蹈地要她多吼两句。
望着书柜里整排不属于她的食谱,她终于露出一抹愉快的笑意,在被纠缠了十五年后,它们功成身退了,她不用三更半夜被一道幽魂吵醒,嚷着要吃她听都没听过的菜肴。
好安静的悠闲,没有人会来吵她,那个声称讨厌孩子的女人正怀着双胞胎,恐怕二十年内都不会有时间来烦她,她得应付两个她口中的魔鬼。
呵!好香浓的咖啡,苦得够味,让人觉得生命是美好的,活着真好咦,那是什么声音?
眉头蓦地一皱,选择忽视的夏秋千将头转开,假装是屋外的雨声沥沥,而那电信工具是不存在的,变走、变走,快变走。
不断响起的铃声让她精神紧绷,瞪着四角方方的红色盒子很想要一脚踩烂,她非常清楚有谁会打电话给她,而且耐性十足非要她接起来不成,只要超过十分钟没接,警方就会破门而入找寻“被害者”
该死的,就不能让她平静两天吗?
铃声持续响了九分钟,在最后一秒夏秋千终于妥协,面容狰狞的拿起话筒,用着没温度的声音喂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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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麻烦你再讲一逼。”她为什么要接这通电话?夏秋千自问。
电话那头传来叽哩咕噜的声音,重复先前说过的话,而且十分兴奋。
“对不起,通话品质有点差,请稍后再拨。”不用浪费电话费。
“等一下,秋千,不许挂电话,我这边听得很清楚,你不可以挂我电话。”她休想一个人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