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生来是竹子做的根骨,跪在地上也不折半分骨气,若要强行收服,只会折成齑粉——赵钧告诫自己,万勿重蹈两年前的覆辙。将草原中的烈马收入囊中,确是一桩妙事。只是若烈马不再奔跑,又有何趣?
“阿白,若朕还是齐昭,你还会这样对朕说话吗?”
郁白身形未动,赵钧却眼尖地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指尖攥住了衣袖。不待郁白开口,赵钧已叹息了一声:“你重伤未愈,起来吧,坐这儿。”
“朕尚是太子便与你相识,那会儿朕还叫齐昭,与你无话不谈。”赵钧自示意郁白坐他身边,递给他一杯酒,“你也知道,朕少时艰辛,虽是皇族血脉,却因母族卑弱,不被先皇重视,登上这皇位实属不易。”
郁白下意识抿了一口酒,一句顺溜的“陛下历经磨难登上大位,必成一代明君”尚未出口,却听赵钧轻声叹道:“朕……我唯你一人知己,可叹阿白如今也不把我当知己了。”
“阿白是在怨朕吗?怨朕将你带到长安做这见不得光的影卫,不能像你曾经希望的那样,踏上战场实现满腔抱负?”
琼浆玉酿最能麻痹记忆。郁白凝视着眼前的君王,那片失去的记忆的地方空落落的,忽然就涌上一股酸涩难言。
他低声道:“陛下恕罪,郁白不敢。”
赵钧轻轻嗤笑了一声,仰头灌了一口酒:“既无怨言,又让朕恕什么罪?”
“不论朝堂还是江湖,亦或者游走黑暗,若是能以一己之身护国家太平,郁白没什么怨言。”郁白静静陈述,“只是……”
只是,他不记得了。
他记得自己是郁白,是郁家长房行三的庶子,生母早逝,由长姐郁菀亲手带大。这是他自诞生起十七年积攒的记忆告诉他的。
他牵扯进宁王谋逆之事,辞别家人亲眷,做了赵钧身边的影卫,随他一路南下至京都长安,又因平乱失去了两年记忆。这是那名为赵钧的九五之尊告诉他的。
他没有理由不信。
“只是什么?”赵钧步步紧逼,“只是你不愿留在朕身边?只是你觉得朕不配为……天下之主?”
他本以为这次对话又要以公事公办般的“陛下恕罪”无疾而终,却出乎意料地听郁白开口了:“郁白虽然失忆,但并未痴傻。陛下确是英主,能与陛下相交,是郁白之幸。”
郁白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只是……只是我忘了太多事情,总要一点点慢慢找回来。陛下……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赵钧紧紧凝视着他,看他将那盅酒一饮而尽:“我最近总想,这两年究竟是怎样的两年?我似乎很熟悉这宫里,但我在这里却没有一个家人朋友,陛下告诉我的,我全然想不起半分。”
相比金钱权势,或许记忆才是一个人的立足之地。
郁白天生喝酒容易上脸,何况是这自西北送来的烈酒。他脸颊两侧很快浮起绯红,却颇有豪气地又斟了一杯。赵钧默然看了半晌,伸手拦了下来:“少喝些,你酒量不好。”
郁白晃着酒杯冲他笑:“陛下应知郁白出身塞北,怎会酒量不好?长姐可是夸我千杯不醉呢。陛下可要同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