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一般逻辑推理,除非陈浅自己想离开,并不会有人强迫她。
那么有意思的来了,不做出租车,她那双小短腿能跑去哪?故意跟他赌气呢,还是威胁他?
不多久,天空飘起了雨丝,砸在车窗上,模糊了窗外的世界,隔着一张车窗玻璃,将喧嚣又荒唐的夜景扭曲成昏黄的一团模糊,不远处汽车尾灯红光也折射在玻璃窗上,拉长扭曲成一束艳酱色。
浓烈而落寞的色彩落在周矜凌厉力挺的侧脸上,少年眸光一寸一寸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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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拜完陈父陈母,三个人一同出了墓园,天空飘起了雨丝。
林初在陈浅头顶撑起一把伞,看着她眉目温和,“先让江阿姨送你回去,小姨今天得去郊外的外公外婆家。”
陈浅愣了愣,“外公外婆怎么了?”
“外公今天摔了一跤,不过你别担心,安心上学,不算很严重,”林初说,“而且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小姨得回去看看他们。”
大女儿的忌日,这样的日子没有谁心里好过。林初明白这个道理,陈浅也明白。
但她眉间仍是化不开的担忧,“外公身体还好吗?小姨我跟你一起去。”
“不糟糕。如果情况糟糕,我就立马赶过去了。没关系的,你明天不是要上学呢?”林初笑着帮她将垂下的碎发别到耳后。
陈浅说:“可是你晚上一个人开车”
“没事,高速很安全的。”林初问,“今晚先住在姨父家?他去北城出差了,家里就你们兄妹两人,应该可以的吧?”
陈浅一听这话,更不想回去了,她摇摇头,“小姨我想回自己家。”
“自行车没修好。”林初问,“你明天上学怎么办?”
“浅浅你不喜欢姨父家吗?”林初看着陈浅认真地问她。
“没有挺喜欢的,”陈浅否认了这件事,然后懂事地点点头,没让林初看出一点不对劲,“那小姨你到外公家给我打电话。”
“嗯。回去后早点睡,明天得上课。”林初点头,送走陈浅后,电话响了。
好几个未接电话,刚刚在里面信号差没听到,这会儿才接到,接起来是周成忠,“喂老周。陈浅在我身边,对。”
“我托人一会儿将她送回去。不累,嗯,亲爱的你在哪里还好吧?记得按时吃药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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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浅坐在江太车上,江太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笑了笑,“在担心你外公?”
少女轻轻嗯了声,刚给父母扫完墓,又听见外公身体不好的消息,全然提不起心情,想到一会儿回去还得面对周矜的刁难,她就更难过了。
江太笑着说:“我送你回家,滨江壹号是吧?心情不好就回去睡一觉,明天再面对不高兴的事。”
陈浅这会儿很想回家,犹豫地问:“我刚答应小姨会不会不太好?”
“小姨不是担心你明早不好上学吗?”江太开着车,说,“我有个小儿子,跟你一个学校的,最近才回国念高一,我让司机明早送他的时候弯到你家小区门口顺便接你。”
陈浅感激地吸了吸鼻子,“谢谢你江阿姨。”
江太笑了笑,开着车,往陈浅家的小区去。
到家后,陈浅洗了个热水澡,又给自己热了杯牛奶,开了盏昏黄的台灯,窝在床上看了会儿喜剧电影才将负面情绪一点点扔进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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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周矜住在和园富人区的别墅内,看着时钟表上渐渐流逝的时间,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表针缓缓拨动,十二点半了。
距离周成忠怒气冲冲地给他打电话臭骂了他一顿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小时了。
不是说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能回来?
陈浅又死哪儿去了?林初不亲自把她这个烦人精送回来就算了,给她找的司机也不靠谱?这个点连个电话都没有。
没一会儿,厉康拿着手机从外面进来,一脸神秘地说:“少爷,我刚刚看到一条新闻推送。”
周矜看着他像有什么惊喜的样子,并没有被感染到,淡声道:“说。”
厉康将ipad拿到周矜面前,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大标题:【南华路段刚刚发生交通事故!奔驰司机醉驾与载着乘客的出租车相撞,场面惨烈!】
厉康脸上的得意,欣喜已经完全藏不住了,他早就能察觉到少爷对陈浅的敌意了。
让敌人消失,又不费一兵一卒,有什么不高兴?
雇主高兴,那他们这些专业就跟着高兴——毕竟情绪是能相互感染的。
周矜骤然抬起眼皮看他,掀唇冷道:“出事车辆牌号与意外发生时段跟过程调查清楚了?乘客信息查了吗?查到了,你这么高兴干什么?”
“查不到,你关注这么无聊的社会新闻作什么,你很闲?”
厉康一愣,完全料不到他最了解的少爷会是这幅不耐烦又嫌弃的态度,怎么说,他——
这时李文成从外面走了进来,将厉康从周矜烦躁的眼前扯开,他说:“少爷,查到了。小姐现在在滨湖壹号那套公寓里。”
周矜拿在手里把玩的那块表随手撂在桌上,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他挑眉问李文成:“她现在在干什么?”
李文成说:“刚刚应该看了会儿电影,现在应该睡得正香。”
周矜低声笑了笑,脸色却全然冷了下去。
他起身,将蜷在小臂上的衬衣袖子卷下去,随手拿了一件黑色外套,“睡得香?咱们忙活到现在,她倒好,还能睡得着。那正好,去看看她睡得多香。”说着摔门而出。
李文成看着周矜火气十足的背影——
忙活了大半夜。
他深吸一口气,这么久以来,倒是第一次看少爷这么能耐着性子忍到现在的。
山之高
车驾驶在浓重的黑夜中,驶入滨江壹号公寓楼,在陈浅家楼下停下时已经将近一点了,周矜烦躁地开了半扇窗,暮春稍带凉意的风吹在侧脸上,才平息了他些许荒废生命在关于这些毫无营养破事上的怒火。
车平稳停下,周矜朝看着这栋算不上高的公寓楼栋。
整个楼栋乌压压一片黑,比较清新的是,中层处有一团黄暖色光源,正斜斜地照进宾利车内的晦暗天地。
光源不算明亮,但在这样深的夜色里格外吸睛。远远地望去,就能看见轻薄的纱垂在飘窗上,几朵清新的小雏菊映在窗帘上。
不用想也知道里面躺着的人睡得有多舒适。
周矜坐在车内,嘴角扯了两抹轻佻的笑,目光缓缓地朝上挪过去。
陈浅洗了热水澡喝了热牛奶,在营造出来的舒适环境中缓缓阖上了眼睛——
确实做了一个很温暖的梦。
梦里是浅草才能没马蹄的一天,褪下了冬装,穿着轻盈。小姨带着她在外公外婆家门前蓬勃绿油的菜园子里采摘荠菜,回到家中便开始包饺子,外公外婆都出来帮忙。
一家人都在厨房绕着炉灶转,忙着擀皮,和陷,生火,下饺子。
做出来很美味的饺子,好吃到要流眼泪,吃到第二个,碗里忽然升腾出浓重的雾气。
雾气缥缈在空中,怎么也化不开,忽然走出了手挽着手的一男一女。
梦里的她睁着大眼睛看过去,不太认识,只觉得男人个子很高,女人长相很温柔。
陈浅不由自主地亲近两人,觉得很陌生,却又觉得莫名熟悉。
她渐渐红了眼睛,眼泪汪汪地看着两个人。
就在这时,雾气散了,她想问的话也没能问出口——
她被一阵紧促的敲门声吵醒了。
少女睁了睁困倦的眼睛,下意识地下床找鞋子,就急着就开门了。
门打开,门外出现了两道高大的身影,陈浅抬眼仰头看去,困倦的眼睛被走廊中的灯晃地看不清。她揉了揉,瞪大眼睛确认了好一会儿,想起江太说早上会有人来接她,才堪堪挤出一句话——
“早哥哥?你,吃早饭了吗?”
但她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来的人为什么是周矜。
少女站在周矜面前,即便仰着头,也比周矜矮不少。
人的生长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少年十七岁,少女十六岁,不过长她大半岁,都是肆意迸发活力的青春少年时期。然而少年已经无论是体格还是力量都比少女高出不少,似乎男女力量悬殊的鸿沟正由青春期这一道分水岭定型。
眼前的少女穿着浅色雏菊睡衣,肤色雪白,弯着明亮黝黑的眼睛,没有丝毫防备之心。
越是纯白单纯的美好的事物,总容易让人滋生出心底黑暗的破坏欲。
周矜微讶于这样的想法,又觉得,如果为难的人是陈浅,似乎也不错。很容易让人拥有快乐——
嗯,那这是最低级的快乐了。
周矜心内冷笑,双眸微眯,他说:“嗯,确实早。没吃呢,你去做?”
陈浅这会儿正在鞋柜中找拖鞋,以前家中几乎不会来男人,合适的拖鞋少,她捣鼓好久才找出一双鞋码略大的女拖,尚且还处于将醒未醒的懵懂混沌中。听见周矜这话,她将拖鞋往前一推。
“你想吃什么?三明治还是面条?”
“看你。”
周矜看着面前又是卡通图案的女士拖鞋,眉头微微蹙起,不太理解为什么女人这么多粉嫩的东西?实用不就好了?
陈浅进了厨房,打了个哈欠,开始往锅里放水,等水烧开的过程中,无意瞥见了外边黑茫茫夜色,这才将剩下的一半睡意驱散,她到出了厨房,看了眼客厅挂着的时钟。
1:30。
陈浅眨了眨眼睛,又确认了一遍,确定自己没看错。
客厅传来了少年慵懒的声音,“好了没?”
大爷一样,听上去相当欠揍。
陈浅这才想起身后还有烧开的水,面条,西红柿与鸡蛋都已经准备好了,连忙进了厨房。
端着一碗色香俱全的西红柿鸡蛋面条再出厨房时已经是十分钟之后了,见周矜正坐在沙发上好兴致地看电视,全然不搭理她招呼他吃饭声,陈浅又端着面条来了客厅。
“可以吃了。”陈浅轻声说。
周矜终于看她一眼,“放着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