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梓月面上装出惊诧的样子,眸子却不动声色的给身边的丫环递了个眼色,那丫环几不可微的点点头,转身出门了。
盈盈大眼诚恳的看着穆凌之,木梓月语气无奈道:“凌之,你看···还是叫她回去吧,其实···虽然她心里一直不喜欢我,但在我的心里,却从没记恨过她,我从小没有姐妹,是真心把她当成妹妹的,只可惜----唉,说到底还是我福薄,得不到妹妹的青睐。如今脸上有伤,丑陋无盐,只怕要孤独终老了!”话音刚落,几滴清泪撒下,真是我见犹怜。
穆凌之叹息一声将她搂进怀里,沉声道:“你放心,太医都说了,只要你乖乖吃药,小心伤口沾水,按时涂药,一定不会留下伤疤的!”
其实,木梓月额头上的伤口只是细细的一条,根本无需紧张,相爷也无需小题大做。但气就气在,自己当珍贝一样捧在手心的女儿、未来的国母竟然被一个低贱的小丫头给教训了,让堂堂相爷的脸往哪里放?
木梓月伺机往他怀里贴,面露不忍道:“那···如何忍心让她一直跪着!”
穆凌之眼风在木梓月脸上轻轻扫过,最后停在院子中间几盆珍贵的牡丹上,心里微凉,淡淡道:“不要管她,她喜欢跪就让她跪着吧!”
木相被丫环请回府时,远远就看见自己府前跪着一个身影单薄的人,待得知这个弱不经风的女子就是出手伤了月儿之人,心里的熊熊大火瞬间就点燃了!
上前不问东西一脚将跪在地上的人踢翻,木相狠狠骂道:“下贱东西,竟敢伤我女儿!”
玉如颜在相府门口从早上跪到下午,五个时辰过去了,头脑一片昏沉,膝盖仍至全身都已麻木。一天了,滴水未沾,身子已虚弱到极至,蓦然挨了一脚。头一栽‘砰’的一声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一般倒在了一边。
她错愕的咬牙爬起身。回头一看,只见一身威严官服的中年男子正怒气冲冲的瞪着自己,她微微一怔,下一秒重新跪下去,恭敬道:“奴婢见过相爷!”
“哼,小小丫头胆子倒是不小,我没去找你竟然还敢跑到我府上。假惺惺的跪在这里甚?以为这样本相就会原谅你。呵,真是天真可笑!”
等看清玉如颜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后,木相肚子里的火气更大----难怪一向睿智的三皇子竟然公然带一个贱婢出入东宫贵地,原来是妖女惑人!
虽然全身疼痛难耐止不住直打哆嗦,但玉如颜一双清冷的眸子却不见丝毫慌乱,冷冷的看着面前的权臣,淡然道:“奴婢做错事,主动上门领罚,不知道奴婢要怎么做才能让木相熄了心里的怒火?”
这边的响动引来越来越多的路人驻足观看。木相看了一眼越聚越多的人,一下子倒不知道要如何回她的话了。
其实东宫当日发生的事木相早就听下人细细禀告了,单单是听到‘催情香’三个字,他心里已一片雪亮----
这个玩意是他远在西域的门生孝敬给他的,如今出现在闻香手里,可想而知道这出戏到底谁是幕后主谋了!
虽然知道是自己女儿不对在先,但就是因为此事牵扯到女儿的名声,所以木相才会声将事故意闹大,自动忽略闻香的罪责,转身将矛头对准到穆凌之身上,向圣上告状。
为了这点小事,梁王当然不会驳了他的意,只得叫来穆凌之训斥几句让木相出气,如此一来,当日参加东宫宴会的人都忌惮木相。再也不敢将当日之事传出去,更不敢联系到木梓月身上了。
此法,确实很好的封住了大家的口!
但眼下,见面前的人神情坦然的向自己讨要责罚,木相倒不禁为难起来----
轻罚吧,不就间接承认自己之前小题大做;
重罚吧,毕竟月儿只是嗑到了额头,如今都快好全了。当真重罚了她,传出去只怕会让人耻笑他堂堂木相执法不公,心眼狭小伺机报复!
正左右为难间,却见自家女儿与三皇子一同出来了。
穆凌之神情冷漠,冷冷的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玉如颜,只是短短几日不见,她已瘦得双颊凹陷,眼底乌黑。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白得吓人,明明跪在地上向木相请罪,可单薄的背脊却挺得笔直----
他就知道,她心里从没屈服过!
心里不自禁的生出几分赞赏,转而看到她如今狼狈不堪的样子,深邃的眸子流露出几分不舍与心痛----
她明明心里不承认自己做错,为何又甘愿来相府请罪?
铜钱一直陪着玉如颜守在相府门口,见相爷上前就是一脚踢翻玉如颜,心里很是看不惯相爷无风度的举动,但他又不敢出言袒护她,只得在一旁空着急,此时见穆凌之冷冷的眼风像刀子一样向他扎来,心里一凛,哆嗦着上前低声道:“主子,她硬来要,拉都拉不住,奴才···奴才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奴才没有办好主子交待的差事,还请主子责罚!”
“本宫都记着,以后一起算!”穆凌之瞪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玉如颜背对着大门,并没有发现木梓月与穆凌之出现了,她清冷的目光定定看着面前一脸威严的木相,仿佛看穿了他心里的顾虑,心里不禁不耻他的虚伪----果然,有其父才有其女!
她面上平静无波,语气轻缓道:“不论相爷何种责罚,奴婢都心甘情愿接受,绝无半点异议,只是----”
清冷的眸光微微一闪,冷声道:“此事仍我一人所为,不关三殿下的事,还请相爷不要再怪罪殿下,收回圣上面前的状书!”
她此生最不喜欢欠人恩情,所以欠穆凌之的,她要一并还了!
原来她竟是担心自己受牵连才来这里请罪!
自以为是的傻女人!
穆凌之眸光一沉,不禁恼她不知天高地厚,心里某个地方却异常柔软起来·····
再一次见到玉如颜,木梓月盈盈杏眼恨意一闪而过,双手在衣袖下紧握成拳,额头的伤口处仿佛又痛起来了----
若不是为了对付她,自己何苦要冒下这么大的风险!
她见自己的父亲一时不知道如何处置她,眸子一转,上前两步满面温和的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玉如颜,微微一笑道:“父亲,女儿已无大碍,你就不要为难小晴了。”说罢,亲自上前扶起玉如颜,拿绢帕拭去她脸上沾到的灰尘,亲切的拉过她的手道:“妹妹好不容易来我府上一趟,还请进去坐吧。”
她的一番作态,让围观的众人都不禁拍手称赞,都齐声赞扬木大小姐好气量,心地善良,宽和待人!
玉如颜冷冷的看着面前这个虚伪至极的女人,心里涌上阵阵恨意,她几不可闻的勾起唇角,这个恶毒的女人不知道又想好了什么后招对付自己!
果然,当玉如颜被她亲昵的拉进府后,她支开穆凌之,阴狠的目光像淬毒的暗箭往玉如颜身上射去,冷冷道:“要我原谅你也不难,明天是闻香的头七,她小小年纪无人尽孝灵前,不如由你为她守灵行孝子之礼吧!”
安岚一边听着元儿细细禀告着府里的一举一动,一边悠闲的拿着小剪子修剪着盆里的花枝,待听到玉如颜悄悄出府去了木府,手里的小剪子一顿,嘴边勾起一抹冷厉的微笑。
元儿却气呼呼的道:“主子,你太纵容她们了。如今你管家却任由她们胡来。前几天古夫人不经过你的同意就赶人,虽说那贱婢被赶走是大快人心,但要赶也得是您赶呀,凭什么让古夫人做这个主。现如今那个贱婢偷偷出府也不告诉你,主子就应该立刻差人将她抓回来好好惩治才是!”
看了一眼气鼓鼓的元儿,安岚却毫不在意的笑了,她随手剪下花盆里最鲜艳夺目的那一朵扔到地上,冷冷一笑:“你是不是也和她们一样。以为小晴那个贱婢此次彻底失宠于殿下了?”
“难道不是吗?”元儿满面的狐疑不解,“她出手伤了木小姐。那木小姐可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还害殿下得罪了木相,被圣上责罚。主子不也看到了,她被打板子殿下也没求情,病到快死殿下看也没看她一眼,这样不是失宠还是什么?”
“呵!”安岚忍不住嗤笑出声,“傻丫头,你只看到殿下这段日子对她不理不问,但你怎么没看到,这些天一直守在她身边照顾的人是谁?”
元儿还是不太明白,安岚摇头笑了笑,平淡的眸子里折射出凌厉的寒光,冷冷道:“铜钱可是殿下最信任的人呐!”
“主子的意思是?”
“殿下明看着是不管那个贱婢了,实则是在维护她。你想想,若是殿下这个时候还护着她,岂不是让木相更是恼火,那么她的结局会好吗?你可知道,贵妃娘娘可是很看重木家的势力的。到时只怕木相的一句话,贵妃娘娘就会让这个贱婢死无葬身之地!”
元儿明白过来,不由更加佩服自己主子的聪明细微,心悦诚服道:“还是主子利害,竟把一切看得这般透彻,奴婢佩服。”
“那小晴这般冒冒失失的跑去木府是为了什么?请罪吗?”元儿不解的再次出声问道。
“当然是请罪!”手中的锋利的剪子又剪下几朵花瓣,“她一个小小的贱婢,除了请罪难道还要翻天吗?只是,她想化解干戈,木梓月可不是吃素的,能如她所愿么?咱们啊,好好等着看大戏就成,这回,只怕真的要苦了咱们的好殿下,这左右两边都是心爱之人,多难选啊!”
看到自己主子说起殿下与其他女人的事一点吃味的感觉都没有,元儿不禁有些奇怪,小心翼翼的问道:“主子···你都不难过吗?”
“难过,我怎么不难过。”安岚毫不在意的微微一笑,“可难过有用吗?你的主子既没有倾城夺目的美貌,又无利害的背景家世,我要拿什么去难过?告诉你,我从成为殿下的女人第一天起就明白一个道理,这女人啊,不能动真感情,一动感情就输了。也不要去奢望夫君的宠爱,只有权势地位才是最好的护身符!”
手中的小剪刀闪着锋利的光芒。说话间,她将一盆上好的玉茶花周围的枝叶统统剪掉,剪完枝叶再剪花朵,不一会的功夫,好好的一盆玉茶花被她剪得七零八落,最后最剩下中间的一枝独独立着,与之前满盆花朵争相绽放的情景刚好相反,留下突兀的一枝独秀。
“如今我有了权,待我慢慢修剪掉多余的枝叶,殿下自然会发现我的好,到时,还愁没有恩宠吗!”
元儿心里一凛,看着安岚明明温柔和善的眸子里此刻一片阴狠,不禁心生胆颤----跟在主子身边这么久。她竟从来没察觉自家主子是如此利害的一个人物!
“芙蓉院最近怎么样了?”
元儿恭敬回道:“安夫人除了最开始砸了两天屋子,后面一直安安静静的,听人来报,她整天都守在屋子里抄经念佛,好似看破红尘的模样不吵不闹。”
眸光一寒,安岚半眯起眼睛思索半晌,冷冷道:“她虽然木讷,但人却不蠢,终有一日会知道是我害的她。”
“那···那要怎么办?”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既然与她撕破脸皮就没想过和她再有和好的一天。只可惜她院子里看守森严,不然我早已借机······好了,你赶紧去木府那边打探一下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了!”
因为是带罪而死,闻香死后相府并没有厚葬她,一卷草席,一口薄棺就丢在了乱葬岗。
冬日的乱葬岗相比平时更添几分萧杀之气。草木枯黄,露出一堆堆高低不平的坟头。一些没有掩埋的棺木更是直接曝在日头下,成群的野狗四处翻找食物,空气里流蹿着令人做呕的腐烂味道。相府的下人将玉如颜带到乱葬岗,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新坟,将烧纸蜡烛往她手里一塞,恶声道:“乖乖的帮闻香守七,若敢有半点马虎,咱们可不会放过你。”
玉如颜神情寞然的接过东西一言不发抬腿就往坟地中间走,找到他们所说的坟茔后,摆好蜡烛供品,一声不响的跪好······
日头西垂,夜幕来临,野外的温度越发的寒冷,阵阵北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吹在身上就像刀刮一样难受。
她拢紧身上的衣裳。但北风还是往骨头里钻,全身冻得直打哆嗦。双手已冻得青紫僵硬,
蜡烛被风吹灭,眼前一片漆黑。烧纸被大风吹得四分五散,像点点鬼火飘荡在坟地里,看得人一阵心颤。呜咽的北风在山林间穿过,仿佛孤魂野鬼在哭喊悲泣,让人汗毛倒立。
玉如颜全身冻到麻林,呼出的气息都不带一丝热气,她木然的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寥寥几颗寒星,不知道阳光什么时候会再出来?
虽然明面上她与闻香同为奴婢,身份地位差不多,但闻香却是犯事伏法丧命,在大梁这样的罪人连墓碑都不能立,木梓月却要她为一个罪人守七,就是要让她从此以后在人前都无法抬头做人。
而且,这在这样滴水成冰的天气里,本就身体羸弱的她再在野外呆上一宿,只怕小命难保!
玉如颜心里一片冰凉,不禁冷笑不已----
她都已是世上最下贱的军妓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不堪的。
不知何时,天空飘扬起鹅毛般的雪花,没过多久,天地间已是一片雪白。
玉如颜抑头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苦笑不已----
还真是老天都要亡她,这个时候竟然下雪了!
黑暗里,有脚步声‘吱嘎吱嘎’一步一步向她靠近,冻得僵硬的她想扭动脖子回头看看的力气都没有,她感觉自己心脏都僵住了,头脑一片混沌。呼吸越来越困难······
当看着她像个雪人一样孤孤单单的跪伏在漆黑可怖的乱葬岗时,穆凌之的心猛然一窒,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打横抱进怀里,拢进自己的大氅里,感觉到她全身上下透出刺骨的寒意,深邃的眸子里怒气滔天----
“自以为是的蠢女人,真是----”
紧紧将她搂进怀里,他心里又慌又乱又心痛,大步回头转身向山下的马车走去。
身上的寒意渐渐消散,玉如颜懵懂的从迷蒙中回过神来,傻傻的看着头顶某人冷若寒霜的脸,不敢置信的张大了嘴,她这是在做梦吗?
直到耳边听到穆凌之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她才发现一切不是做梦,嘶哑着嗓子怔忡道:“殿下···真的是你吗?”
“闭嘴!”
穆凌之一脸铁青。一把将她扔进温暖的马车里。
马车里放着火炉,暖意洋洋,玉如颜初初进去时舒服的全身直颤抖,她扑到火炉边贪婪的汲取着热气,直到这一刻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