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是个人精, 只眼珠咕噜一转, 便大约猜至几分来者的身份——
应该是高门大户出来的。老的这位客官约莫四十,虽瞧着宽眉善目,但周身一股威严之气, 目光精明, 似是府上的管事。年小的这位则是女子,虽戴幕篱看不太清相貌,但身段纤纤,气韵如兰, 许是府上的小娘子。
而他们身后,还跟着八个身强力壮的家丁。
掌柜的一看便知这是大主顾, 急忙笑眯眯迎上前,招呼店小二倒茶递水。
窦姀与掌柜闲说两句, 要了两间头房,四间稍房。
签字画押时,她目光顺道在掌柜纸簿上一瞟,发现魏攸的名儿与自个儿正邻着,就在自己的隔壁五间。
她在西十二房,他则宿在西七。
付好银钱后,窦姀正想招呼家丁们上楼,昌叔忽然被掌柜的叫住。
只见那掌柜朝店小二递了个眼色,小二喔喔两声,急忙从木屉里翻出一个册子,递上来。
掌柜接过,朝昌叔神秘莫测地笑笑,一边翻,一边指册子:“贵人可还要鸨儿?咱家这还有几个秀色的红倌人,会唱拿手小曲儿呢......”
这话一说,昌叔显然愣住。
他这些年从未逛过窑子,即便手头有了赏钱,那也都是揣回兜里,用在一家老小上。
况且现在姀姑娘还在这儿呢,昌叔不免有些尴尬,摆摆手拒了。
窦姀就在旁边,哪能没听见。
她没想到这郊外田庄,一座小客栈还做皮肉生意,整的像勾栏,只不过妈妈成了掌柜的...现在昌叔都被问了,那么魏攸...她一念及,有种别样的滋味。
掌柜吃了昌叔一瘪,颇是遗憾错过这样的大主顾。
彼时又见窦姀看来,心头一燃,忙堆起笑脸:“自然自然,若是小娘子想听小曲,咱家这儿也有......”
窦姀:“...嗯...我不必了。”转头招了昌叔上楼。
......
窦姀进了厢房,仔细安妥藏好贴身财物,又带着人楼上楼下浅转一圈。
这是一家再普通不过的客栈,前院歇马修车,后院晾衣晒被。
一楼有烧饭的厨灶、米缸菜杠、酒窖,大堂的西北角陈放数十张的小方桌,有茶水点心,专供旅人临路打尖所用。
大堂的正中,还挂着一牌匾,笔走龙蛇写到——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窦姀默念,倒还有股江湖气。
虽是正月初一,但因江陵是富庶之地,买卖也多,来客栈借宿打尖的人并不少,男女老少都有。
有过路的商队,有赶考的书生,也有拖家带口来江陵投奔的......
窦姀想到魏攸...
那么他又是因何会出现在这里呢?
她忆起昨晚上窦洪提起,说魏攸曾在两个月前离开江陵。去了何地,做什么事并不清楚。那么如今,他是回来吗?
从前在家中,她常盼着逢年过节他能来窦府,与自己见上一面。而今日魏攸就在这客栈中,她反而近乡情更怯。
天黑了,窦姀和昌叔刚回到厢房,便见店小二端着饭菜进来。
客栈建在郊外,膳食自然也不比繁闹的城里,有各种山珍海味。
这些菜都是从附近村子收来的,眼前只有干煸冬笋、辣萝卜、莼菜羹,还有胡饼。肉便是客栈自养的,做的一道熨鸡。
店小二放下饭菜走后,窦姀便招呼昌叔过来。
昌叔起先讲究规矩,总觉不妥,窦姀便笑道:“规矩都是高门院儿里做给人瞧的,旅途就简,咱哪还讲究那么多?况且我今日这一走,也不会再回江陵了,咱们日后不再是主仆。你在窦家做了二十年的管事,也是看我从小长大的,姀敬你如长辈。”说完便拉昌叔坐下吃。
虽在路上,这顿饭却吃得格外安心。
昌叔时不时与窦姀说些府上的趣闻儿。
以前窦姀老待在梨香院里,不爱外出,虽也在窦府,一些事却是听也没听过。
聊到瓶翠时,昌叔忽然一顿,神神秘秘。
他看了看外间,那四个家丁仍在坐地上窃窃私语,似乎没人留意过来。
昌叔放下心,便低声问窦姀:“姑娘难道没发觉,大娘子对瓶翠特别好吗?不管是吃穿用度,还是赏赐上......”
大娘子待瓶翠是不同,甚至欠个人情都想让瓶翠做弟弟的妾室。
窦姀起先以为,云如珍这么做,不过因为瓶翠是云家的远房表亲。一个自己娘家的人,安排做儿子的妾室自然也更放心。
可她看昌叔现在古怪的神情,又觉得事情不是那般简单。
昌叔这么一提,她想起无论瓶翠做什么,娇纵还是耍威风,只要不太过,云如珍都会纵容。
而丫鬟婆子们见瓶翠得大娘子喜欢,十分巴结瓶翠。除了唤的名头不同,几乎要比上正经姑娘了。
可瓶翠性情如此,云如珍又是个精明的。若只是远房亲戚,祖上下来血脉都不知淡了几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