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父母被带上三轮摩托警车带走了,他差点就从藏身的地方冲出来……父母对此一无所知,正忙着给他置办婚礼用的新房,他溜到了陶瓷厂看了一眼,不出他所料,没过多久,未婚妻就被带走了。
他躲在厂外的荆棘丛不敢稍动,直到天黑才溜进厂区,下班的厂里空荡荡,他想见未婚妻子,一直窝在厂房后角落里,直到有人醉醺醺出来小解,差点尿到他身上,被他一把摁倒,那人吓得浑身直哆嗦,连连求饶,等看清是谁后,那人愕然问着:“郑…健…明…公安局正抓你狗日的呢。”
“别喊别喊,余兄弟,我不害你……我……我无路可走了,我……”郑健明紧张、惶恐、又狰狞地放开了这位陶瓷厂的工人。是余满塘,五短身材的,根本没有威胁。
“我说你特么就活该,啥事不能干,干犯法的事?你这投机倒把比挖社会主义墙角还严重,再往前推几年,非批斗死你。”余满塘训着这个坏分子,怎么说也是大义凛然。
却不料郑健明二话不说,扑通声跪下了,痛彻心肺地哭求着:“余兄弟,我是一时糊涂……我不想坐牢,我害怕啊,我爸妈都被抓走了,我媳妇也被带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余满塘被惊得酒醒了一半,这平时趾高气扬根本不把厂里穷工友放眼里的货,他是从来不假言辞的,可人沦落到这地步,又能怎么样,他苦着脸道着:“你……你走吧……我,我,我不举报你……要不你去自首吧,总不能自己犯事,让你爸妈扛着啊……你狗日可把寒梅害苦了,她…她今天才给我们发的结婚喜糖啊……”
“余兄弟,不不,余哥……我求你一件事,帮帮我……帮我照顾寒梅,让她再找个好人家,我可能短时间回不来了……我这儿有块表,你卖了给了她……拜托了……告诉我爸妈,我走了,要是有天我能回来,再给您磕个头啊……”郑健明把表捋下来,唯一值钱的东西塞到余满塘手里,余满塘推托着,急切地道着:“喂…喂…这不行啊,包庇坏人是犯法滴……哎别啊……你别跪我啊,这不折我寿么?”
郑健明却是不容分说,咚咚磕了几个响头,转身快步消失在黑暗中……
这就是二十六年前那天发生的事,之后,家乡之于他就成了一片空白。
郑健明手抚着左腕,似乎还能感觉到那个撕心裂肺的时刻,很多年后,当他敢尝试着派人去老家看看家里时,带回来的都是噩耗,双亲已经亡故,老房子破败无人打理,早被拆成了公共厕所,时过境迁的,连曾经花前月下的情人也无处可寻了。
于是他慢慢地放下了,慢慢地合上了旧的一页,在那个全新的环境,他有新的生活。
他从来没有想过,年过半百,还会被几十年前的旧事牵挂。还会在那个遗弃的地方留下一个血脉。
就像他从来没有想过,年过半百,还要为几十年前的风流偿债一般,他觉得自己有点无颜见人。
“郑老板,到了。”司机道。
车停了,在距深港十公里的太阳岛别墅区,一幢红色的连体别墅,巨大的铁艺门,院子里围着一个小小的游泳池子,他知道内地的房价,他估摸着,就自己购置这地方,都应该考虑一下。真想不到,她一个女人,是如何走到这个位置的。
对了,要见的是南方纸业的女总裁,冯苑美。
助理兼司机却敲门了,是乘的清晨的航班,此时刚过七时,应该在家,他让助理拿着名片去敲门,从车窗上看到有保安看着,在步话里通知着,等了好久。助理返回来了,隔着车窗难堪地告诉他:“郑老板……冯总,他不想见您,让您别来打扰她。”
“这样,把这个递给保安,让他送进去,如果不见,我们就走吧。”郑健明递出来的笔记本、照片。
东西递进去了,大户人家,主人没那么好见的,不过这好像例外了,很快便见到了,一位尚穿着睡袍的中年妇人,匆匆从门厅跑出来,尽管微微发福、尽管容颜已老,郑健明还是一眼认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