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说话的是个耄耋老太,她花白稀疏的发用黑夹子往后别了别,穿一身土蓝色的老式布衣, 黑色裤子,踩着黑面的布鞋。
这会儿, 她正背着手瞧这自称姓江的两兄弟。
好一会儿, 老太老花的眼睛闪了闪,摇了摇头, 带着股怅惘遗憾, 又隐隐有着几分的自嘲。
“时易世变, 赊刀一脉竟真做起了生意。”
“大江哥。”不单单潘垚瞧到了老太, 站得高,看得也远, 还看得细,小江哥也注意到了这老太。
他低声唤了一声大江哥,冲他使了个眼神。
大江看了过去,微微皱了皱眉, 下一刻,他热情地招呼道。
“婆婆,要不要赊一把剪子?好用着嘞,我们哥俩自个儿磨的,每一把都锋利,杀鸡杀鸭,都好使!”
“是朱阿婆,今儿怎么有空逛市集了?”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老太,有些意外。
……
“今儿的市集真是热闹,朱阿婆竟然也出来了。”树荫底下,有人来到潘三金的板车前挑西瓜,见老板探头瞧那边,跟着也瞧了一眼,笑着道。
“朱阿婆怎么了?”潘三金不解,人出来逛市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竟然还用了【竟然】一词。
来人推着自行车,头上也带着顶草帽,是个小伙子,长手长脚,一笑就露出两排大白牙。
“老哥不是咱们凤凰洲的吧,瞅着有些面生。”
“是,小镇来的,这不,这瓜还是村子里自己种的嘞。”潘三金乐呵呵,拍了一个大西瓜,不忘夸道,“甜着呢,我给你挑一个?”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成。”来人笑道。
他颇为健谈,一边挑瓜,一边还和潘三金闲聊。
“我和你说,我包从文眼睛利着呢,这附近就没有我不认识的,朱阿婆啊,她是我们凤凰洲颇为出名的老太。”
瞅着潘三金好奇的样子,他还压低了声音,头往前一探。
“出了名的古怪。”
“古怪?”潘三金重复了下。
“对,就是古怪!”包从文肯定地点头。
“她啊,白天都不爱出门,只晚上支个摊子,在东街那儿卖馄饨,有一个锅里的馄饨从来都不卖给别人,每天清晨都往河里倒,浪费又古里古怪!”
潘垚在树梢上听着,视线看向人群中的朱阿婆。
这会儿,朱阿婆被大家围着问了几句,颇为稀罕模样,显然,她确实是深居简出,街坊邻居都知道,她白日不爱出门,也不爱凑热闹。
被人问了几句,朱阿婆也不嫌别人多事,神情淡淡,却也有问有答。
“还能干嘛,我摆摊的两口锅破了,来了卖锅的摊子面前,自然是为了买锅。”
生意上门,大江哥精神一振,更热情了。
“阿婆是瞧锅啊,那看看。您要买多大的?我这儿个个都是好锅,耐烧、好烧、不拘是炒菜还是做汤,都热得快。”
他转过身,从车上拿了几口锅下来,让客人亲自挑一挑,看一看。
“喏,您好好看,我这是好货不怕比,和店里的比质量不差,价钱还更实惠,您看,您是要赊还是要买?”
“自然是买。”朱阿婆瞥了大江哥一眼,似笑非笑,眼神颇为意味深长。
“你们赊刀人的东西,我可不敢赊。”
大江脸上的笑模样僵了僵,片刻后,他带着分讨饶的笑意,双手合十,将人拉到一边,小声道。
“是小辈眼拙,看来阿婆是个懂行的人,不过,你应该也能瞧出来了,我和小弟虽然还说着赊的生意,却、却也只是讨个饭吃,糊糊口……”
“嗐,我就实话和您说了吧,我和小弟都不信老家的东西,那就是迷信,得破四旧!我们就是老实的生意人。”
“说一句赊,不过是噱头,引着人好奇,聚着来买东西的。”
都说人炁便是财炁,人多了,瞅着他们兄弟车子上的商品多,挑挑拣拣,不买这个,总会买那个吧。
朱阿婆耷拉着眼皮,老态龙钟地哼了一声,带着沉沉暮气。
“老婆子我知道,小年轻身上没有老家伙的气,要当真是做赊字道生意的,老婆子我可没这么好说话。”
大江哥听出了里头的未尽之意,心里松了口气。看来,这是不打算讲究他们了。
“来来,阿婆,你家用多大的锅,我给你挑个好的!要是不急着要锅,您一会儿再来拿,我还能帮忙开锅,不多收钱,添个五角八角的都成,您凭着心意给。”
大江哥乐呵呵,生意经做得不错,开个锅还能赚笔小费。
这时候,铁锅得开了锅才好使,锅身擦洗干净,用一块生肥猪肉,中小火控制着,将肥猪肉当布一样,筷子夹着,一点点将锅的内里和外头擦过,肥油浸润。
一趟又一趟,直到肥猪肉不再发黑才成。
这是个耐心活,五角八角的,倒也是良心价了。
“不用,我的锅,自然得我自己开。”朱阿婆丢了这一句,神情依旧冷淡,拿出一个深蓝色的钱夹子,卡扣一扭,钱夹子打开,不多不少,从里头数了一十八块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