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你要在和亲人选定下来之前,于众世家公子中择一良人与你阿姐定亲?”刘元青难以置信道,但细想之下又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不对啊。”张恒倏地将玉盏放下,“那你为何不直接找我们二人?我们难道就不是世家公子了吗?”
刘元青闻言轻咳一声,略显窘意地饮了一口茶。
乔行砚怎么可能没想过他们两位,只是刘元青受了其父刘长席的教导,自懂事以来便秉承着明哲保身的处事理念,又怎可能违背父亲的意思向皇帝撒这个弥天大谎?
至于张恒,受其父张端教导,亦是位仗义直言有着自我评判标准的友人,可友人归友人,归根结底,还是一位只喜听曲玩乐的世家公子。
乔行砚虽只为乔府的利益做打算,可真要拉人下水共生死时,他却不愿是面前这二位,毕竟世间除了乔府中人,不再有人像他们二人这般对自己如此之好。
乔行砚唇角微微上扬:“子修这话可敢对着令尊说?”
“什么?”张恒还未反应过来对方什么意思。
乔行砚又道:“吏礼工三部尚书本就是世交,平日走得近也就罢了,这到紧要关头突然告知圣上你我两家还有姻亲,这算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个什么情况。况且吏礼工三部还暂未参与党争,你真以为靖央党争激烈,我朝便太平了么?”
“若是不参与党争的两家突然联了姻亲,任哪方都不可能放过这一势力,届时只会有层出不穷的党派相邀,得者生,失则死,这是死局。”乔行砚微微偏头,意思是让对方仔细想想,片刻后又道,“父亲不准我入仕,我便瞒着父亲做这个局,用党派之争的势力去赌一个阿姐逃过和亲的机会。哪怕失败的可能性远比成功的高,哪怕或许当幸运降临时,阿姐本身就可以逃过和亲。”
但他不信天命,未雨绸缪总归比相信旁的世家来得稳妥。
沉默半晌,最终是刘元青先开的口:“临舟你放心,这世家公子我虽没有特别熟悉的,但也都有过些点头之交,平日父亲也有嘱咐我与之往来,介绍你认识还是不成问题的。”
乔行砚微微颔首,紧接着张子修也回过神,拍拍胸脯道:“对,既然我不能直接帮你解决了这麻烦,那便为你多提供些渠道。说起来,想不到这平日与人听曲斗蛐蛐,倒还结交了不少世家公子,改明儿个我就写书信相邀,地点就定在……”
“醉君阁。”乔行砚接过对方的话。
张恒闻言打了一个响指:“好,就定在醉君阁。想来也有一阵子没听孙家三位女娘弹曲了,那就顺道把江城孙家的也请来,你正好借这个机会多结交些世家子弟,总有一个能帮到你的。”
“对了。”刘元青闻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我今早听父亲说,裴将军似乎也正在凯旋回朝的路上,子修,你可以试试是否能将他也请来。”
“裴将军?”张恒诧异道,“你说的是镇远将军?他儿子都有我们大了,怎可能让临舟再去同他交涉?”
乔行砚面不改色,端起桌上的玉盏抿了一口茶水。
见二人神色微带不满,刘元青这才连忙摇手:“非也非也,此裴将军非彼裴将军,我说的不是镇远将军,而是镇远将军的独子,小裴将军,裴归渡。”
“裴归渡?”张恒疑惑,思忖后道,“前些日子平定平州叛乱的那位?”
乔行砚依旧在旁不言,只静静听着。
“对。”刘元青轻拍桌面,“这小裴将军是镇远将军独子,多年来随父驻守平州,冠礼后法,不给对方丝毫喘息的机会,极具侵略性地攻占对方的领域,敲响暧昧缠绵的铃铛声。
铃铛声响起,湖面上泛起涟漪,湖面的水声与心头的铃声同时散开。
乔行砚被吻得快喘不过气了,拍了裴归渡的肩好几下对方才终于停下片刻。
乔行砚抵着对方急促地换气,裴归渡本想着让对方缓上片刻,可听着对方近在咫尺的喘息声,看着其微微泛红的眼尾,只觉得自己实在不争气。
他再次侵占了乔行砚的领地。
喘息声与解开衣物的声音夹杂在一起,裴归渡埋在乔行砚颈侧,迫使对方仰起了头,在对方身上留下痕迹的同时手中的动作也不停。
他脱去乔行砚的外裳,正要解开下一层系带时就听见屋外有人招呼都不打地推开了门,随后走了进来。
裴归渡仍沉溺在乔行砚颈侧,而后者却是第一时间回神看向屋外,这不看则已,看到之后乔行砚身子立马僵住了。
他同宋云仅对视一眼便推开裴归渡,可后者却像早就料到了一般牢牢抱住他的腰,使他不能起身。
“别动。”裴归渡厉色沉声道,说话时呼出的热气使对方下意识缩了缩脖颈。
随后乔行砚就看到裴归渡十分没耐心地看向了门外那人。
“杀了他。”乔行砚几乎是立马就说出了这句话。
“还不快滚出去。”可裴归渡却没有回话,只是厉声训斥那珠帘后已然僵住的人。
宋云被吼得回神,连忙转头出去重新关上门,面如菜色,整理了好久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后才终于又隔着门朝里面说了句:“虽然不合时宜,但事态紧急,还望将军早些处理完。”
屋内,乔行砚还在挣扎着要起身,可裴归渡仍旧不松手,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片刻后,乔行砚见自己起不来就也放弃了挣扎,只看着对方,正色说道:“杀了他,我们的事倘若被他人知晓,裴……会很麻烦。”
裴归渡抿唇,沉声道:“你想说的是,裴乔两家会很麻烦,会成为众矢之的,会被宫里那位忌惮,你的父亲恐再无法安然于朝堂,我的父亲恐再无法领兵上战场?”
乔行砚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临舟,这个道理我懂,也知道该怎么做。”裴归渡放缓语气安抚道。
乔行砚听进去了,但依旧是没什么感情地说:“杀了他,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裴归渡闻言一惊,随后轻轻在对方唇上亲了一下:“方才在外面见你一副可怜模样,怎的此刻张口闭口就是要杀人?”
乔行砚没有回话。
裴归渡又轻声安抚:“放心吧,宋云是自己人,我自会同他交代清楚,此人可信,所以你也不要再提杀他的事情了,好么?”
乔行砚对此感到怀疑:“你怎么就确定他一定是自己人,亲眷之间尚不可信,他又算什么?”
裴归渡双手搂住对方的腰,道:“这种事情无法解释亦无法证明,但你相信我,这件事我会处理好。”
乔行砚心有不满,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裴归渡拾起桌上的玉,玉上刻着的是“岁岁平安”四字,字的周围雕有暗纹,穗子也是浅浅的青白,瞧着倒十分素雅。
他将玉佩系在乔行砚里衣的系带上,随后抬头看对方:“这块玉我不常戴,但今日戴在身上想必许多人都瞧见了,你将其藏在里衣,收藏也好,日日佩戴也罢,莫要让人瞧见了。”
乔行砚看一眼玉佩上刻着的字:“我自是知晓。”
言罢后裴归渡迟迟未说话,是以本在看玉佩的乔行砚抬眼看向对方,结果就见那人的视线堪堪停在自己受伤的手腕上。
乔行砚将衣袖往下拉,企图盖住缠了纱布的伤口,可后者却按住他的手阻拦,再次将衣袖掀开。
裴归渡凝眉抬眼看他,面上带着些许怒气,但最终还是放缓了语气,问道:“又是自己弄的?”
乔行砚颔首,不以为意道:“我有分寸,伤口在手腕上方,不碍事。”
裴归渡回想起方才坐席之间的事,又道:“为了躲今日抚琴之事?”
乔行砚微微偏头,揶揄道:“你又知晓我的用意了?”
裴归渡不以为意:“你好说歹说也是乔府三公子,你若想出来,有千万种法子,何苦伤了自己,想来也只能是为了躲旁人的刁难。”
乔行砚挑眉,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调侃似的夸赞一句:“将军可真是才思敏捷。”
“是不是哪天需要用你的性命才能达成目的,你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裴归渡沉声道。
乔行砚将衣袖往下拉遮住伤口,悠然开口:“或许吧,这点我倒真不确定。”
裴归渡的面色更加差了,但也没再多言。
二人就这么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说地又抱了片刻,裴归渡才在乔行砚眼下的痣上亲了一下,随后松开了环在对方腰间的手:“军中还有事需要处理,我得先走了,下次再去找你。”
乔行砚闻言起身,将落在地上的外裳捡起,穿上后又整理一番,重新恢复了那个乔家小公子该有的模样。
乔行砚冷声道:“没有时间的下次还是莫要许诺,将军日理万机,等你不如街上随意寻一情郎来得容易。”
裴归渡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笑着说道:“寻情郎可以,但只能是东禅寺那位,旁的不许。倘若有旁的,我便杀了他。”
乔行砚挑眉:“将军在沙场上本就杀伐气过重,私底下还是少提些生杀,莫要冲撞了太岁。”
裴归渡起身,将弦月玉佩收入怀中:“将军有小公子护佑,又怎会在意这些?”
乔行砚转身不看他:“小公子不信神佛,护佑不了将军,将军还是靠自己吧。”
裴归渡掀开珠帘,道:“好,靠自己。”
珠帘落下,身后那人的话音也落下,裴归渡走了,从暗门处走的。
乔行砚隔着外裳去碰里面挂着的玉佩,面色逐渐变沉,好一个岁岁平安,好一个下次,好一个裴敬淮。
乔行砚顿时失了所有兴趣,出门后张子修喊他他佯装听不见,李敬成从他面前经过他也全当没看见,不管不顾地径直出了醉君阁。
醉君阁外,文修站在马车前,手执若华剑看着面无表情的乔行砚,饶是跟了这么多年,文修此刻也看得出来小公子心情不好,便没多说话。
他回看醉君阁的牌匾:“替我同张子修说一声,我身子不适,就先提前回府了,还望他帮忙同旁的人解释一二。”
“喏。”
半晌后,文修从醉君阁出来,驾着马车同乔行砚一同回府了。
刻有“裴”字的马车内坐了两个人,一位是裴归渡,另一位则是宋云,此刻二人皆未言语,前者闭目养神,后者看着前者闭目养神,眼底全是震惊怀疑与好奇。
片刻后,裴归渡道:“你就是将我望穿了也改变不了方才看到的那一幕。”
宋云思绪被拉回神,随后啧一声,道:“不是,那什么,就那位,我没看错吧?”
裴归渡抬眼看他,那神情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他道:“哪位,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看错。”
宋云一副不知该从何说起的纠结模样,想点明又怕让监视他们动向的人听了去,只得努力压低嗓音,将说话声与马车行进的声音混在一起。
“就是,乔家小公子,我没看错吧?”
裴归渡见状凝眉:“你方才盯着哪儿看呢?”
“就脸……脸啊。”宋云话说一半时脑子突然追上,将“看到他衣衫不整地坐在你腿上”给强行咽了回去。
“没看错。”
“啊?”宋云还在方才的问题里没回过神,是以此刻的疑问也只是出于没听清的疑问。
但裴归渡却不管他有没有听清,只道:“此事万不可泄露出去,管好你的嘴。”
宋云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闻言立马正色道:“这是自然。”
片刻后,宋云又道:“不是,我还是很诧异,你俩什么时候搞上的?你们不是刚认识么?刚认识就?就……就……”
裴归渡疑惑地看着他,没什么耐心地道:“就什么就,搞一起便搞一起了,好奇那么多做甚。”
宋云简直寒心,低声抱怨:“不是,裴敬淮,我还是不是你兄弟了?你怎么能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呢?”
裴归渡以一种极其厌恶的神情看着对方,反问道:“你也断袖?”
“怎可能!”见状宋云也摆出正色,不再打趣,他道:“这事可大可小,藏得住是小事,藏不住那可就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了。”
“我知道。”裴归渡道,“我自有分寸。”
“真的?”宋云不信,“有分寸还敢在别人的地盘干那种事儿?”
裴归渡没有回话,此次确实是他们鲁莽了,倘若那时进来的不是宋云而是旁人当如何?倘若进来的是太子党派的世家子弟当如何?杀了?
裴归渡脑海里突然闪过乔行砚说这话时坚定决绝的语气与神态。
他看向宋云,揶揄道:“你知道你闯进来的那刻,他同我说了什么吗?”
“什么?”宋云配合地猜测道,“让你把我赶出去?让你停下?还是让你把他放开?”
裴归渡悠哉道:“不是,他只说了三个字。”
宋云一脸茫然地等待答案。
“杀了他。”
宋云怔住了,他在脑海里对这三个字逐字进行分析,单个字都能听明白,怎么合在一起就不明白了呢。
“不是,他疯了吧?”宋云惊呼一声后又压低嗓音,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乔家小公子?乔行砚?他?他说让你杀了我?”
裴归渡憋笑:“嗯,是的,你没有听错。”
“不是,他疯了吧?”宋云有时候十分懊恼自己说不出什么污秽且具有攻击力的话,比如此刻,“我只是撞见了你们……咳……他就要杀了我?他看着人畜无害甚至还有些柔弱的样子,开口就是要杀人?”
“嗯。”裴归渡依旧照实说。
宋云气恼片刻后又看向裴归渡,狐疑道:“你答应了?”
裴归渡凝眉,再次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如果你一直是以这个状态发问的话,我或许真的会答应他。”
宋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片刻后,宋云依旧压不住好奇心,问道:“所以你们究竟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别告诉我就是今天啊,我可不信。”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裴归渡不打算答。
“他不是一般人,终归是个祸患。”宋云道,“我指的并非他本人如何,而是他所处的位置,背景。”
“嗯。”裴归渡答非所问,“和亲之事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兰妃娘娘很喜欢乔二姑娘,皇后那边倾向于留住郭二姑娘。”宋云道。
“宫里那位呢?”
“之前不好说情况好坏,但依据方才所看到的,情况不太好,据宫里来报,圣上倾向于乔二姑娘。”宋云虽然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复,却已然将乔府归为同他们一派的了。
宋云思索片刻,正色道:“你说这乔家小公子既然这般急切,方大病初愈就急着结交各世家子弟替他家姐解决和亲的麻烦,那为何不直接寻你帮忙?”
裴归渡反问:“我帮什么忙?”
宋云理所当然地压低声音道:“你俩不是搞一块儿了吗?”
裴归渡无言看着对方。
宋云见状面显窘态,道:“咳……那什么,你俩不是关系好么。”
裴归渡叹了一口气:“我哪儿有那能耐,你真当宫里那位是傻的吗?和亲之事谁来插手都行,唯独裴氏不行。”
宋云疑惑道:“何以见得?”
裴归渡正色道:“如今朝中党派林立,暂且不提暗中的,光是明面上的就有三派,太子、九皇子、安平郡王。六部中三部各归一派,其余三部至今未归任何一方,其中就包括他礼部尚书乔怀衷。而这三位偏偏还就仿佛不要命地抱团找死,摆在明面上的交好,生怕旁人不知他们交往甚密。”
“刘张两家府中皆无未嫁女子,唯他乔家二女进了宫。若是乔二姑娘被任何一方保下了,那乔怀衷怎么都得承这个情,哪怕他再不愿,朝中众人也会默认其归入为一方党羽。”裴归渡继续说道,“届时礼部便成为众矢之的,而与其交好的吏工二部都会被牵连,朝中众臣日夜辗转,怕是夜间梦中惊醒都会抓着两位尚书质问其究竟归为哪一边。”
裴归渡看着宋云,沉声道:“朝堂之上,若不能为我所用者,必定亦不可为旁人所用,少一个盟友算得了什么,怕的是多一个敌人。”
宋云闻言了然:“届时怕是不止六部,朝中众臣都将日夜思量,恐死于非命。”
裴归渡就着身侧软垫之上的绸布擦了擦从暗格中取出的短刀:“要我去帮?简直就是将裴乔两族的人头摆在宫里那位面前,你真当宫里那位看不清局势吗?前年派不知道哪里冒出头的参将进军,去年派巡抚随军,今年倒好,直接将父亲的兵权分了出去。而我,说是进京领赏,实则却是要将我扣在京都城中,父亲膝下仅我一子,他就拿准了主意,只要将我扣在京中一天,父亲便会为他效力一天。”
宋云面做难状,试探道:“那真就什么都不做么?”
“不是不做,而是做不了。”裴归渡斩钉截铁。
“可她好歹也是那位的姐姐,真的不管么?”
裴归渡抬眼看他,微微偏头疑惑问道:“宋雁南,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什么?”宋云不解。
“若他想要旁的,我立马便能为他寻来,哪怕于霜雪天策马一夜也能为他寻来。可如今是什么情况?”裴归渡的语气十分决绝,“那人本就开始猜疑防着我裴氏,削弱裴氏,若是再掺和进和亲事宜,恐怕死的就不单单是乔氏一族了,连裴氏,都会在顷刻间被发难。”
宋云因对方的说辞怔住了,迟迟未言。
裴归渡沉声道:“什么都不做,最好的结果是和亲人选落到了旁人身上,最坏的结果也只是乔二殒命靖央,怎么也不会牵连到裴乔两族。”
宋云有那么一瞬间怀疑他与乔行砚只是表面关系,如他所见般只行鱼水之欢,无太多感情。但他又似乎真的有在为乔氏考虑,哪怕只是在裴氏安然的前提之下。
裴归渡将刀尖对向宋云,自嘲一声道:“宋雁南,你真以为我是什么不顾大局的痴情种吗?”
宋云闻言松了口气,不再多言。
裴归渡将短刀重新放回刀鞘内,经过一年断断续续的相处,他也大抵摸清了乔行砚的为人做派。他知道对方同他一样,都不是什么为了一时的温香软玉便不顾大局的人。
有时候藏在暗处的所谓弱者,狠起来反而更加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