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势凌人作者:软炸团子
第17节
“你第一次跟我……的时候,喊的是‘情哥哥’,还是‘卿哥哥’?”岳听松又问。
赵七莫名其妙地眨眨眼,小心翼翼提醒道:“你好像一个词说了两遍……”
岳听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闭上眼睛。待运功平复下心情,又长长叹了口气。
赵七更加莫名其妙了,担心地伸手摸摸岳听松的额头,皱眉道:“怎么说话没头没尾的,你不会是又走火入魔了吧?”
“或许……”岳听松歪头想了想,“我现在的情绪确实有些奇怪……唔,如果你刚刚没有在梦里叫我的名字,我可能会更生气的。”
“啥?”赵七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屁股,“我现在又没有做坏事,你可不要打我啊。”
“呃。也不止是生气,跟上一次走火入魔很像。又不太一样。”岳听松困惑地说,“我想做一件很不好的事,明明知道会惹你伤心,可还是忍不住。甚至有些害怕……就像我以前练功到了关头,师父说非生即死一样。”
赵七听得云里雾里的,岳听松见他这样,泄了口气,翻身下床:“算了,还是让他自己来跟你说吧。”
“他?”
待赵七从卧房出来,看到站在屋中的人时,不禁惊讶地叫出了声:“文艳!”
第110章
文艳依旧是那副冷冰冰或是呆兮兮的模样,见到赵七,表情也没多大变化。只是那微微发颤的双手,还是泄露了他心中的激动。
“你怎么在这里?”赵七担心地问,“是被那些人抓去的吗?”
文艳先是点点头,想想又摇了摇头:“是故意的。”
“他是长飞楼的人。”岳听松似乎是嫌他说得太慢,不待赵七发问,索性在一旁解释道,“他现在出现在这里,之前出现在暖香阁,都是为了长飞楼的任务。”
文艳看了岳听松一眼,默默点头。
“这样啊……”赵七讷讷应了一声,心里有点尴尬。
他曾经费力气将文艳赎出,当时只以为自己是救人出水火,不过如今看来倒可能是破坏了人家的计划。只是……居然让这么小的孩子去那种地方卧底,那个长飞楼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转念一想,他找文艳诉苦的时候没少说赵府的事。如果某些事被赵禹成的仇家得知,自己说不定无形中报了一箭之仇,赵七想到这里,便又高兴起来了。
“哈哈,既如此,我要是找你买消息,岂不是可以便宜一点啦?”
文艳还未有什么反应,岳听松的脸色倒是先变了变。赵七见状,心里微微讶异,便听文艳道:“我有消息,送给你。”
赵七觉得自己似乎也没什么非常想要知道的,正要打趣几句,却忽闻一道响雷炸在耳畔——
“沈兰卿没有死。”
赵七双目蓦然睁大。紧接着,文艳说出了第二句:“我带你去见他。”
直到文艳走后,赵七都没有恢复平静。
此时的他,嘴里仿佛有一百种滋味,却不知是苦,是涩,是甜,是酸。他心里更是有上千种念头,然而究竟是喜,是怒,是怨,是悔?
他分辨不出。
赵七捂住了脑袋。所有千思百绪最后化成一句话,轰隆隆响彻他的脑海,震得他头疼万分。
原来他没有死……
赵七无数次幻想过沈兰卿某一天突然出现,将他带走的画面。即便他得知沈兰卿身死的消息之后,这个梦也时常浮现。
因为他无比清晰地记得,曾经正是那个人,将他从冰冷的黑暗中救了出来。当他见到同光芒一起出现的少年时,那张脸就深深刻进他的心里,时刻带给他温暖与安全。
“你在想什么?”岳听松问。
赵七如梦初醒,他看向岳听松。这名少年也是同样温暖,同样善良,可他们不一样,很不一样……
“我在想很多事。”赵七喃喃道,“那一年我十四岁,被坏人抓走,蒙着眼睛绑在山上的破庙里。那时下了好大的雪,庙塌了,我被困在下面,很黑,很冷,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独自等死……是他救了我。”
白雪棋已经被埋了两个时辰。他双手双脚被捆得严严实实,脸上罩着黑布,在黑暗与寂静的埋葬下几近崩溃。
就在那时,他听到头上传来敲打的声音。他听到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他被一个怀抱包裹,头上的黑布被取下,伴随着清晨第一缕阳光,他看清了一个人的脸。
那个人紧紧抱着他,一遍遍念着他的名字。头发眉毛上全是冰碴,可身体却是那样温暖。
后来白雪棋才知道,沈兰卿为了救他,在冰天雪地中发疯一样挖了整整一夜。从此冻坏了一条腿,身体也落下病根。
他欠他的恩情,一辈子都还不完。
“我想去见他。”深吸口气,赵七直视岳听松,道,“我要去见他。”
岳听松久久凝视着他。
人的一辈子很长,长到能彻底忘记一个人。而爱上一个人的时间却很短,短到只在一瞬间。
他忽然笑了一下。
“嗯。”岳听松重重点头道,“我们一起去。”
既然打定主意,岳听松算好路线,两人便开始收拾起了东西。
赵七本想跟文艳一起走,可岳听松却不同意。
“他在不方便。”岳听松含糊道,“我有很多事,不想被别人知道。”
赵七立刻想到些什么。从京城出来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人联络岳听松。这家伙一直神秘兮兮,确实不能被他人窥探秘密。
因此,他们两人便打算连夜动身。
走出院子的时候,岳听松拉了拉赵七。赵七扭头一看,月色之下,一名女子匍匐在地,似乎是在对他们行跪拜之礼。
赵七撇撇嘴,头也不回地加快了脚步。
许久之后,有人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文艳瘦小的身影从暗处转出,呆呆望着那两人远去的身影。
他在想什么?
没有人知道。唯有那双黑琉璃般的眸子,安静地映着一轮清冷的月辉。
第111章
沈兰卿现今住的地方距离此地不算太远。若是快马加鞭,不过是三日的路程。
当赵七走在尹村的街道上时,还有点不可思议的感觉。岳听松在一边跟人问路,那人听了沈兰卿的名字,立即了然道:“沈郎中啊,他就住在村东头,门前有一棵大槐树的就是。”
两人道谢后沿着那人指点的路线前行。赵七有些魂不守舍,倒是岳听松听到了另外一人的感叹:“沈郎中是个善心人,只可惜……唉……”
他心头一动,未及细思,那棵槐树已然近在眼前。
这是座普普通通的村舍,低矮的篱笆上爬满盛开的牵牛花。清晨的阳光透过露珠与花瓣,在地上折射出一些斑驳的阴影。
一名青年坐在矮桌边,正将一纸书信交给一名五六岁的孩童。那孩子叽叽喳喳问了些什么,青年耐心地一一回答,还邀请他品尝桌上放着的糕点。最后,他拍拍对方的小脑袋,柔声同他告别。
那名孩童蹦蹦跳跳地推门而出,正遇到了站在门边的赵七等人,仰头笑嘻嘻地问:“你们也是来找沈郎中的呀?”
“有客人么?”那青年手上还端着碟子,闻言轻轻偏过头。
岳听松是第一次见到沈兰卿,他们之间甚至没有说过话,但他此时已经明白,为何赵七会惦记这人这么多年。
芝兰玉树,绝代风姿。
文艳与他容貌虽似,可风华气度却不及其万一。他只是简简单单坐在那里,就使这间普通的农舍明亮起来。
这样一个人,值得被任何人记住。
赵七没有上前,他呆呆看着院中的沈兰卿,过了好一会儿,才扬声道:“卿、兰卿,是我。”
沈兰卿顿了顿,他将手上的碟子缓缓放回桌上,以掌撑额,苦笑而叹:“原来梦还未醒么?我真是……”
“你不认得我了吗?”赵七快步上前,“我是阿棋啊。”
沈兰卿僵了僵,极慢极慢地转过头,不可置信地朝着赵七的方向:“阿棋?”
听到赵七再次应声,他猛地站起身,摸索过搭在桌边的拐杖。桌椅杯碟西里咣当摔了一地,他恍若未觉,连避也不避,只撑着拐向赵七走来。
赵七这才发现,他一双眸子虽然依旧黑如墨玉,可其中却半点神采也无,竟是已然目不能视。
“小心!”赵七大急,赶忙跑过去扶住他,带他绕出那一地狼藉,才小心地问,“你的眼睛……”
沈兰卿笑了笑。他的失态只维持了极短的一个瞬间,此时已经恢复泰然,甚至轻轻推开赵七的手,好像方才的激动都是他人的错觉。
“四年前生了场病,病愈之后就这样了,不碍事的。”他笑道,“只是看不到阿棋长大的样子,有些可惜。”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赵七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错了。当年他“选择”了赵禹成,若是沈兰卿双眼未盲还好,可他既然变成了瞎子,未免让自己为难,就一定不会告诉他。
“我这里生活无虞,你不用担心。”沈兰卿反倒宽慰了他一句,语罢将头微微一转,却是向着岳听松,“这里还有位客人,是我疏忽了。你是禹成请来照顾阿棋的么?”
“不是的。”赵七赶紧介绍,“他是我的良人,岳听松。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大侠。”
岳听松道:“沈先生好厉害的耳朵。”
沈兰卿一愣,随即歉意一笑:“瞎子没有了眼睛,耳朵总要好用一点。岳少侠,方才是我失礼了。”
岳听松刚想摆手,想起对方看不见,便道了一声“无妨”。
赵七在一旁嘀嘀咕咕地补充道:“赵禹成那厮不是个好东西,我早就不跟他在一起了。对了,他还骗我说你死了,真是个讨厌鬼。”
“是吗?”沈兰卿微讶,“可他前几日还曾来信,说把你照顾得很好……”
“他骗人的。”赵七斩钉截铁道,“他对我可不好了,经常不给我饭吃,还总是骂我又懒又笨。你不要再搭理他啦。”
岳听松不由看了赵七一眼,赵七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沈兰卿闻言笑道:“好,我不理他。你们远道而来,还未用饭吧。厨房里有现成的,我去给你们端来。”
赵七知道沈兰卿一定不会同意他去帮忙,就答应了一声,自己跑过去收拾院子里被碰翻的桌椅。
岳听松也去跟他蹲在一起,收拾了一会儿东西,忽然凑过去亲他一下,自己笑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呀?”赵七歪着脑袋看他。
“我是你的良人……”岳听松又亲了亲他,低声道,“你也是我的。”
赵七脸颊微红,嘿嘿笑了两声:“嗯。”
正在这时,岳听松耳朵一动,蓦然抬头。而赵七也听到了从厨房传来的碰撞声——
两人对视一眼,皆暗道一声不妙!
第112章
进到屋内,果见沈兰卿跌坐于地。听到动静,他抬头朝赵七他们笑了一下,双手在地上摸索一阵,握住掉落一旁的单拐,用力撑着想要爬起来。
只是他毕竟腿脚不便,又似乎伤了手,动作吃力而艰难。赵七几次想要扶他,却都被他温柔但坚定地推开。
“不用。”沈兰卿笑道,“这点事,我还是做得来的。”
赵七的手悬在半空,只怔怔看着他。
初识那年,两人尚还年少。十三岁的沈兰卿家境贫寒,身形单薄,初到书院时常遭人讥笑,有一次甚至被几名纨绔推入雪地。
白雪棋当时挺身而出,可沈兰卿并没有接受他的帮助。他自己站起身拂去身上的雪花,那倔强而高傲的身影,就是白雪棋对他最初的印象。
回忆中的一幕与眼前的景象重叠在一起,沈兰卿已经站了起来。
他的腰背依旧挺直,神情依旧温和,只是他看不到自己衣角沾上的黑灰,也不知道自己右手渗出的的鲜血已经洇透了衣袖。这难免让他透出几分狼狈。
赵七欲言又止,最后只揉了揉眼睛,鼻子有些发酸。他不是在同情沈兰卿——这个男人不需要任何同情——他只是有些难过。
十年后的今天,物非人是。沈兰卿还是那个沈兰卿,可白雪棋却已经成了赵七,心里也换了一个人。
“本想给你拿昨日做的花糕,看来你是没这口福了。”沈兰卿笑道,“还好人家刚送来一筐荔枝。我记得过去一到夏天你就嚷着要吃,有一次还吃得鼻血不止……”
“别说啦!”赵七老底被揭,脸上一红,赶忙反唇相讥,“你那时候刚开始学医,就自告奋勇给我配药,让我拉了好几天肚子,还是请御医来才给治好的呢!”
一边说着,他给岳听松使了个眼色。可岳听松有些心不在焉,又被拉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手脚麻利地将灶上的饭食与荔枝端去院子里的矮桌。
沈兰卿侧了侧身,待岳听松出门后,方对赵七赞叹道:“岳少侠好俊的身手,我几乎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他是很厉害的。”赵七点着头,轻轻拉过沈兰卿的手。
他现在才发现,这双记忆中修长如玉的手如今已是伤痕累累,上面遍布或大或小的伤疤,右手指尖处一道刀伤仍在滴着血。
一个盲人的生活总不会很安逸,更何况这还是个生活清贫的盲人。
“果然没有瞒住你……”沈兰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方才是我不小心,平日里不会这样的。”
赵七没有再问。沈兰卿是因为什么“不小心”,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如果在四个月、不,即便是三个多月前,他来到这里,见到沈兰卿,一切都会与现在截然不同。
可现在,他只是默默低着头,认真帮沈兰卿包扎伤口。
“你现在很会照顾人了。”沉默片刻,沈兰卿低声道,“这样……很好。若老师泉下有知,定会十分欣慰的。”
赵七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人在天真年少的时候,总以为一句诺言即可信守永远,一场爱恋便是地老天荒。然而白云苍狗,沧海桑田,等他日再顾前尘,竟不复铭心刻骨,徒留一点梦醒时分的恍惚。
他与沈兰卿,终究是错过了。
第113章
赵七同沈兰卿自屋内出来,看到岳听松肩上停着一只大鸟,歪着脑袋正在看信。
那鸟瞧着很凶,赵七不敢近前,只能隔得远远地问:“这鸟来传消息的?是什么事呀?”
岳听松应声抬头,神情有几分凝重。他看了看沈兰卿,方道:“家里的事,我要回去一趟。”
赵七唔了一声,心想大约是岳峤不行了。不过这本来就是早晚的事,他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只是纳闷岳听松面色不好,便问:“很麻烦么?”
“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把那边的事情安排好就行。”岳听松收起手上的信,顿了顿,又道,“我一个人去就行。明日动身,多则半月,少则十天,很快就会回来的。”
赵七有些傻眼,呆兮兮地问:“那我呢?”
“你……你在这里等我吧。”岳听松叹了口气,“若你在我身边,我总是没心思做别的事情。”
赵七愣了愣,最后默默点了点头。
沈兰卿却是微微皱眉,似是想到了什么。
对赵七来说,这顿饭既是久别重逢,又是分别在即,千滋百味汇在一起,实难下咽。他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边跟沈兰卿说着话,一边汁水淋漓地剥荔枝,莹白剔透的果肉很快积满一小碗。
赵七左右看看两人,便将碗推给沈兰卿,把手上刚剥完壳的一颗直接塞进岳听松嘴里。
“这个很甜的。”他献宝似地推荐道,“你觉得好不好吃?”
“嗯。”
“多谢了。”
岳听松与沈兰卿同时开口,两人均是一愣,对视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
赵七暗道一声尴尬,讪讪笑道:“我方才看到后边有口井,先去打点水,你们慢聊啊。”语毕,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这下,只有沈兰卿与岳听松相对而坐,一时间连风声都变得安静许多。
“岳少侠。”沉吟许久,沈兰卿开口了,“你方才的话,怕是教……雪棋伤心了。”
他这声名字唤得别扭,殊不知岳听松听着也很不习惯。然而若要解释改名换姓的事情,势必要牵扯到许多赵七不想提的旧事,所以岳听松就嗯了一声,淡淡道:“我知道。”
沈兰卿的神情冷了下来,手指在桌沿敲了几敲,方问:“岳少侠何出此言?”
“我没必要向你解释。”岳听松想了想,觉得自己语气太硬,便又补充道,“他也不过是一时伤心,很快就会高兴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