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法制,其实是人治。”
“或有清廉公正的官吏,但并非人人都能绝人欲。”
“你认为儒家是复古、复礼的保守学派,但以李斯为首的儒法又何尝不是?”
闻言。
扶苏一下怔住了。
嵇恒继续道:“论语中有讲:‘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儒家子弟是人。”
“李斯等法吏同样是人。”
“并无任何区别。”
“从义利观来讲,大秦长期处于这种律法教条框架下,对任何超出这个范围的事物,其实早已带有一种鄙夷的心态,因而任凭社会变动,这些得利者都会死守着过去所谓的‘正统观念’。”
“儒家是这样。”
“当下的法家同样如此。”
“甚至当身边出现威胁自己权势的存在时,他们还会不约而同的去保卫自己的权势。”
“哪怕此举对国家危害极大。”
“亦如当初天下议论郡县分封时,近乎满朝大臣都认为当‘行分封’。”
“诚然。”
“不为置王,毋以填之,是基于时局的普遍看法。”
“但当时提出‘分封’建议的大臣,又何尝不想恢复周代的世卿世禄呢?”
“只是退而求其次罢了。”
“李斯的确为秦立下过赫赫功业。”
“然正如我之前说的,世间熙攘皆为利来利往。”
“在涉及自身利益的时候,很少有人真能做到一心为公。”
“李斯同样。”
“或许你有些不敢置信,毕竟李斯跟始皇如此君臣合,李斯又岂会生出异心,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李斯是当前法吏的领首者,他要保卫法家在朝廷的地位。”
“因而才会积极建言焚书坑儒等。”
“以及建议以吏为师,以法为教,但只有这些是不够的。”
“在其位,很多事,都由不得自己。”
“而今的大秦朝堂,跟横扫六国时的朝堂,已完全不一样了。”
“你需明白这一点。”
“朝臣的确没变,但人心变了。”
“若是李斯真一心为公,朝廷推行这套体制的时候,决不会复刻商鞅的法令。”
“商鞅当初说过‘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不法古,不循今!”
“韩非子也不止一次提过:‘时移而治不易者乱’。”
“商鞅跟韩非子都主张,法律要因时而变,李斯为当权法吏,却完全漠视了这个观点,一味照搬商鞅战时的法令,此等举措跟儒家的守旧有何不同?”
“所以李斯算不上真正的法家。”
“像商鞅、韩非子这种,就有极其鲜明的历史观。”
“他们反对保守复古思想,主张锐意改革,认为历史是向前发展的,一切的法律和制度都要随历史的发展而发展,既不能复古倒退,也不能因循守旧。”
“李斯明显没有做到。”
“他在某些方面跟儒家并无不同。”
“只是李斯过去立下太多功业,以至让你们不敢妄加揣测。”
“但若略去李斯立国初几年的功业,后面几年李斯的所为,其实完全符合两个字。”
“官僚!”
“至于官僚的含义,你下去自己品。”
“大秦之所以陷入这么险峻的局面,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朝廷忽视了底层基础,而随着军功爵制的崩溃,底层过去仅有的上升渠道也彻底关闭了。”
“商鞅变法之后,大秦强国靠耕战。”
“两者相辅相成。”
“而今大秦因用民过度,致使黔首无力耕种,而军功爵制的崩溃,也让底层彻底没了希望。”
“再配上朝廷的高压,出事只是早晚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