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汤正是通过祈祷鬼神,自损发肤,以身为牺牲,最终感动鬼神,得以实现天降大雨。”
“这是天心即民心的真实写照。”
“正因为此。”
“商汤得天意得民心,故才成为一代圣主。”
李斯对此嗤之以鼻。
他不屑道:“商汤的牺牲行为跟天降大雨有何联系?两者并没有任何因果联系,有的只是一种偶然的共时性罢了。”
“或时早久,时当自雨,汤以早,亦适自责。”
“若按你所说,祀梁妻哭城,那齐城当真是梁妻哭崩城的?”
“这两者本无必然关系,只是偶然发生在同时,让人牵强附会,再人云亦云,便最终变成了祀梁妻哭城的笑谈。”
“尔等口口声声说着,天故圣人,天生五谷以养人。”
“然五谷、丝麻,当真是天有目的给人生的?分明是人见五谷可食,取而食之,见丝麻可衣,取而衣之,天地万物好人类都是自然的客观存在,并非是天为一定目的生成和安排的。”
“至于这次的荧惑守心同样如此。”
“天地无比恢弘庞大,而人相较于星辰,同样很是渺小,就因所谓的天象,就认为是上天要降灾异于人间,这是何其荒谬?”
李斯嗤笑连连。
良相公驳斥道:“《墨子·明鬼》曰:‘……是以天下乱。此其故何以然也?则皆以疑惑鬼神之有与无之别,不明乎鬼神之能赏贤而罚暴也。今若使天下之人,偕若信鬼神之能赏贤而罚暴也,则夫天下岂乱哉!’”
“正是因为当时人们都怀疑鬼神存在,不相信鬼神能够赏贤罚暴,才导致周代以降种种政治、社会和道德问题,最终天命为陛下所取。”
“而今李丞相意欲重新走回周代老路,这岂非要置大秦于死地?”
李斯不以为然,正色道:“我认为天人有分。”
“夫日月之有蚀,风雨之不时,怪星之党见,是无世而不常有之。上明而政平,则是虽并世起,无伤也;上暗而政险,则是虽无一至者,无益也。”
李斯丝毫没有退缩。
一时间。
大殿气氛瞬间凝滞。
良相公眼中露出一抹恼怒跟不满。
他其实早就猜到了李斯会这么难缠,因为李斯是荀子之徒,而荀子过去就一直倡导天人之分,并对周代渐渐形成的灾异论大为抨击,而这套灾异论,正是他坚定认可的。
这是政见之分。
他们主张的是天有意志,天命王权和天人谴告。
而李斯等人则坚持天无意志,天道自然,王者兴于时命,圣而不神;灾异为阴阳所至,而非天神所谴告。
两者观点是针锋相对。
不过两方谁都说服不了任意一方。
因为他们一方认为天地间是存在一位至高神的。
另一方同样无法解释,只能加以一个凭空捏造的‘道’。
然就算两方在朝堂上争的面红耳赤,争的大打出手,争的剑拔弩张,最终都争不出结果的,因为谁都说服不了对方,也无法证明对方说的是错的,充其量只能一味的批判。
顶多互放狠话。
一时间。
殿内争执声大起。
互相引经据典,对对方的观点予以驳斥,不断用一些史料佐证自己的正确,互相攻讦之下,整个大殿一片嘈杂。
嬴政冷冷的注视着下方。
眉头微微一蹙。
他又如何看不清下方的情况,只是李斯也好,杜赫等人也罢,终究都无法自圆其说,或者说都没办法更进一步的解释,最终依旧归于了神秘莫测的不可知上。
然这跟鬼神之力又有何区别?
良久。
嬴政心神一定。
目光变得坚毅起来。
无论如何,天的权威必须削弱,不然定会影响到君权,至于更进一步的解释,他暂时也想不到,不过眼下他更愿意将一切善恶归于君主一人之身。
完全不受外界影响。
下方的李斯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始皇,在见到始皇面露不悦时,也知道这场闹剧该结束了,他陡然开口道:“眼下各方各抒己见,有墨子的‘天志’,有儒家信奉的‘天命’‘天意’,还有我师认为的人自偶生,物自偶生的姻缘巧合。”
“诸位观点都已表露清楚,老臣敢情陛下决断。”
“敢情陛下决断。”举殿一声。
“好。”嬴政拍案,“旬日之内,朕以诏书说话。”
“散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