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韦欢对我的痛恨,与这些人的痛恨恐怕还不一样。我从前不懂,近来一人独居,才渐渐地琢磨出一些味道。
无论前世,还是这一世,我都是从未真正离开过父母护持的人,两辈子的父母虽然身份殊异、性格有差,却都待我如掌上明珠,从饮食起居到身家前程,都恨不能倾尽己身之力,这一世母亲因我有心痛症,从小更是溺爱非常,一切阴私龌蹉,甚至这时代里再正常不过的屠城、杖杀等事,都不肯让我耳闻。我从未真正的吃过苦、受过累,三十余年间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女朋友变成了嫂子这样与身家性命比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
韦欢却几乎从未得到过关爱和重视。在家里,她是族中庸碌子弟的孽生子,生母身份低微、长兄放荡无行、同母兄前途晦暗,在伴读中,她是名族旁支,祖上附姓联宗、生父官职猥下、自身亦非有惊人才貌,在我宫里,她是无名无分、身份尴尬的外人,不是平民采选进来的宫女、不是掖庭生长的官婢、没有同乡发小、无根无基、身若飘萍。她一直在为自己谋划着,夜里偷偷读书,不顾世家脸面、刻意讨好宫人,为了附和我,又不惜翻脸得罪同侪。
她大约是曾进宫的那一班人中最努力的。可是一切的努力,却都敌不过李睿或是我的一句话。
倘若她未曾那么努力过,也许便不会有这样的怨恨。
倘或我没那么认真的动过心,大约也不会对她有这样的怨恨。
可我毕竟是动了心,直到现在也还动着心。
我看了韦欢一眼,跪坐到母亲身侧,笑道:“阿娘想见我,派个人说一声,就是三更五更,狂风骤雨,我也马上就进来了,可阿娘又不说。我倒是想进来了,只怕阿娘事忙,不肯见我。”
母亲挑眉:“照你说,你不来见我,倒是我的过错?”
我挽住了母亲的手,赖着她道:“阿娘不知,如今我是出了宫的公主,若是宫内不召,想进来可不容易了。要等天明时候,在宫门递牒,候人一层一层地传到阿娘手里,再等阿娘有空叫进。一来一回,就是半日过去,进来说不几句,又要走了。若是阿娘真心想见我,那自然不用说,若阿娘只是可见可不见,最后却不过母女情面见了一见,那已是有些勉强了。可若阿娘只是虚情假意地说想我,其实根本不想见的,白让我在那等着,身边人来来去去,都是有脸面进宫的,叫我怎么好意思?”
母亲失笑:“你这小鬼头,分明是自己懒,倒怨怪宫里通传,你倒说说,这宫里有谁敢拦着你长乐长公主的牒,不让你进来见我?”
我刚要开口,韦欢已先轻声道:“二娘说的通传,是别人进宫的等法。若是二娘来,自然是不一样的。六郎和我早便同宫门上说过,二娘一来,直接引入,不必等候,大约二娘一向不来,还不知道。”
好一句“六郎”。我抿唇道:“原来是这样么?我前日不知道,倒白等了一回了。”
母亲笑道:“好了,你阿嫂既这样说,以后你进宫便方便了。若再偷懒不来,可就没有借口了。”
我将头靠在母亲肩上,两眼只看韦欢:“要是这样,我一定日日进来,哪怕阿娘和阿嫂嫌我烦,躲着不见了,我也要追到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