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晦暗,路上没有可借光处,一路皆是昏暗不明,我不知走的方向对不对,亦不甚在意这方向到底对不对,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慢悠悠、一步一摸索地走着,似有泪水自脸上落下,一滴一滴,经秋风一吹,带来许多凉意,泪水风干后脸上有些钝钝的痛,像是被秋风刮过一层,夜渐渐地冷下去,冷得我开始打喷嚏,然而身体却早已适应这样的凉意,竟丝毫不曾觉得冷。
脚下的路越走越偏,身边的树木也越变越多,踏过一片柔软的草丛,眼前忽地泛起一阵幽暗的水光,脚踏在半空又及时收住,退回一步,发现自己已身处九洲池畔,白日金光粼粼的水面在此刻透出一股绝诡异的亮黑色,水波在惨淡的月色照耀下上下浮动,像是地狱中跃动的鬼火。
我竟被这鬼火吸引,不自觉地又靠近了一些,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去,想试着掬一捧火光上来,才刚蹲下去一半,猛地听人在身后叫“守礼当心不要靠近水”,回头看时,已被人一把扯向外面。
此人力气之大,实是我生平所罕见,一直将我拽出十数步,两手都紧紧捉在她手上,人靠向池那一侧将我贴住,眼瞪着我,眸光竟似比她抛在道旁的小灯更亮。
是阿欢。
我迟疑地看着她,想叫她一声,终究是叫不出来,将手自她手中慢慢挣脱,轻笑道:“你怎么来了?”想说天气凉,望一眼她身上厚实的衣衫,便不再多嘴,她反似会错了意,将外衣脱下来,裹在我身上,两眼紧紧地盯着我,声音压得很低,声音里的脾气却决然不小:“堂堂长乐公主,堂堂‘现代人’,口口声声说要做这做那,稍有不顺,就是这副模样?你就打算这样圆你的‘理想’?还是以为,再死一次,就能穿回你的现代?”
我一怔后才反应过来,笑着解释:“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忽地想起她刚才的话,急忙道:“守礼呢?”
她冷冷地道:“在飞香殿睡着呢。”伸手又将我向外拽,一气将我拽离了九洲池,熟练地避开几拨巡逻,绕回飞香殿,佛奴将门开了一条缝隙向外张望,见了我们,忙让进去,阿欢低声道:“已找到了,叫人都回来。”佛奴便低应一声,顷刻间找了四五个人,分散出去报信。
阿欢扯着我直入了寝殿,里面已有两个近身的侍儿守着,一个看着火炉,一个忙拿了衣裳,阿欢将我推在榻上,自人手里接过衣裳,打发她们走开,把衣裳向我一丢:“四处宫门已锁,今夜你就睡在这罢,明日穿这一身。”
这却是我的衣裳,她为了我夜里往来方便,四季各留了一套备着,我那里也有她的衣裳,然而我看见这衣裳,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想了又想,终是笑道:“多谢。”
她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将我整个看穿一般,我低着头不肯看她,手里的衣裳展开又收起,放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怎么想起去那里找我?”
她不回答,只是盯着我看,告诉狄仁杰我们之间机密的是她,然而犯错的却像是我,我将头越垂越低,发髻松了,有散发垂下,落在了我的手上,我将发丝草草地拢回去,略有些慌乱地道:“不早了,你先睡罢,我也回去了。”待要起身,却被她压着肩膀按下去,她蹲了下来,直直地望着我,两眼一眨都不眨。
这眼睛清亮如初,眼神理直气壮得根本不像是告过密的人,我不自觉地抿了抿嘴,脱口叫了一声“阿欢”,她自鼻中哼出一声,冷冷地看我:“为什么?”
我不知她究竟知不知道我已知她告密之事。自守礼告诉我之后我一直严守秘密,从未将这事向任何人说起,我也小心地求证着守礼的话的真实性,直到今日,狄仁杰向母亲提起东北战事,方确认此事属实。
我的阿欢,将我和她之间的机密告诉了狄仁杰,一个与我若即若离的宰相,虽然这位宰相是我曾憧憬过的历史名臣,虽然据说他一心为国、皎然无私,可他不该知道这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