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道:“这样大人了,出门时自己不看一看,也叫她们替你看一看,松着衣领,像什么样子!”
太平笑着道:“阿娘看一看也是一样。”被她在头上一拍,吐吐舌头,忽地又正经起来,躬身站起,道:“病了几日,事也耽误了,这是我们商议的办图书馆的最终条陈,请阿娘御览。”
她一怔,懒怠接过纸札,挥手道:“你看着办罢——一些子小事,也值得吵这么久。”
就这么个图书馆,武承嗣说只能官长借阅,旦说五品以上,太平则以为当无分品级、官役,都该借阅,太平要设‘阅览室’,也惹了许多物议,都说品级有差,不可等而视之,武承嗣认为该按宗室、外戚、朝臣、属吏分,旦儿认为该按三品、五品、七品分,太平认为按衙司分…还不如宫里,她吩咐一句,阿韦去办,现在地方都已布置好,书都已抄了大半了。
太平笑嘻嘻道:“看着虽小,毕竟事涉大礼名分,所以要分个明白。”
她不置可否地哼出一声,看太平还有要奏事的意思,忙挥手道:“非是要事,你都自己看着办了罢。”
太平乖觉,便躬身道:“没有别的事了。”略陪她说了几句话,辞了出去。这小东西奏些乱七八糟的事时她觉得厌烦,等人走了又觉有些孤单——婉儿为了明日之宴,今日早早地就回绮云殿预备了,阿青告病,狄仁杰和武承嗣几个总是嘀咕着立太子的事,她又不想见——坐了片刻,想起方才太平说打球,便唤了人来,就在殿外宽阔地方设了场地,看千牛卫打了一场球,虽都是军中健儿,在御前却也拘谨得很,望着依旧无趣,便又遣了。
闷闷过了一晚,到次日因有内朝,上午倒还没什么,午后婉儿、贺娄、李氏、太平、阿韦等具都去了绮云殿,她自己在殿中闷坐无趣,终是没忍住,携三五宫人,作不经意状,慢悠悠踱到绮云殿。
外间都是一般管事,内殿方见一张大圆桌旁坐着婉儿几个,阿韦和她儿媳妇,以及崔明德也在。一桌上划拳猜令,热闹非凡,见了她来,各自含笑行礼,让她坐在上首,婉儿与阿韦、太平分左右陪着,崔明德本与太平在争自己当初随先帝游幸神都时作的一首诗,太平记得是“凤驾越层峦”,崔明德记得是“凤驾越山峦”,正巧她来了,太平便来问她,她早已记不得了,正要将这事略过,阿韦忽道:“我近来出入秘阁,曾见过一幅游幸图,上面便有这诗作的,阖不取来一观,便知端地?”
昔年岁月倏地便浮现在眼前,她意兴大动,便点头允准,阿韦亲自去了,不多久又回来,展开画卷,先帝与她的诗作果然都在上面。
诗作之外,图画之中,还有那一次游幸时扈从的人:还是侍郎的上官仪,还在襁褓中的睿。
她凝视着画中的自己,那时她还是皇后,随先帝幸东都。她的大儿子生平第一次被留在京城监国,跟着车驾哭着送出几十里才乘马回转,其后三日一封家信,数月不曾间歇;她的小儿子尚是个幼儿,对她十分依恋,抱在怀里,片刻不能离手;她的小女儿还在她的肚子里,刚刚有了胎动。
那时曾在画中的人,此刻只有她一个了。
她莫名地觉得眼睛发酸,微微地闭了闭眼,婉儿递来了一杯酒,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