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东宫坐坐。”
我一怔,顷刻便起身道:“什么时候发现的?几个月了?”
那小内侍笑道:“不足二月——我们娘子说,先不要声张,只悄悄和公主说一声。又说公主曾编过医书,这上面的事许是知道些,要有什么禁忌之类,可说与她知。”
我只恨自己当年学的不是妇产科——而且这几年也未曾往这方面研究——又喜又怕,在原地来回转了一圈,方想起打发赏钱,刚叫了人搬钱来,忽又想起一事,问那小内侍道:“新妇有喜,可报与亲…千乘王家了?”时下颇有些蒙昧习俗,绝不可任那些老妪对我阿欢的儿媳妇滥用此恶习——宫中和守礼那里选人是阿欢自己经手,武攸暨处却只能凭千乘王妃打发,她非新妇生母,恐未必上心,选的人不好,反添烦忧,还不如暂先不报与他们知,等三个月后胎坐稳了再说。
那人倒不避我,笑着便道:“我们娘子有意将新妇接入东宫,在她身边住着,不过此事还要问一问阿郎与大郎的意思。”
我略放了心,重赏了他,匆匆更衣,便欲回城,到门口却又被家人拦下,却是赵国夫人来访。
这位赵国夫人便是从前的清河公主,我的亲姑姑。李氏近属女眷,至今所剩,唯安定与她而已,她又是长辈,突然来访,我也不好丢下她不管,只能迎出去,第一眼见她便唬了一跳:“清…姑姑缘何清减至此?”
二月中相见时,我这位姑姑看着还精精神神,与我谈了些时兴的衣裳首饰等语,毫无“亡国公主”的仪态,今日却似是完全变了一个人,虽着艳丽紫服,却是面容憔悴,见我时连招呼都忘了打,第一句便叫我的小名“兕子”,我欲将她迎至厅中,才走一步,她已将我拽住,顾不得左右有人,直接便道:“今晨接到制令,命我家三娘去吐蕃和亲,此事…你知道么?”
我怔了一怔,半晌方道:“和亲之事我知道,人选…却不知道。”诸武无适龄之女,母亲之意,本是自宫人或杨氏外戚中选一人,不想最后竟选了她的女儿。我这表妹是清河姑姑最小的女儿,受李氏外孙之名所累,年已二十二还未婚嫁,她娘因此更加溺爱,娇养家中,千依百顺,却喜并未养出骄纵脾气,平日见面,甚而会觉得有些柔弱过了。
我一下停了脚步,微垂双眼,不敢去看清河的眼睛,她已像是随时会哭出来的模样,声音颤抖,捉着我的手却十分有力气:“兕子…太平…长乐,此事…你能有所为么?姑姑…我愿倾尽家产…”大约是见我一直低着头不肯答话,她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制书已下…想是没有转圜余地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做决定时我虽已感到过内疚,惋惜有一个好女子要被送去胡地和亲,可彼时想得更多的是如何能稳住西北局势,如何使我国家在此地占据更多主动,无从顾及这些儿女情长,现在面对苦主,我那所剩不多的良心倒觉醒起来——然而制书已下。
我大约能料想到这位表妹此刻的无助,当年我也差点经历了同样的事,不同的是我的母亲是一国天后,有足够的能力为我遮风挡雨,而她的母亲,只是一个小小的、身处嫌疑之地的命妇,不能也不敢阻挠这两国邦交的大事。
我们在厅前沉默地立了许久,四月末的天已很热了,今年说不定又是个小灾年,幸而太仓中粮食充裕,若令各州刺史提前预备,当无大饥之虞,我们两人都穿着全套的一品常服,很快便在这热天中出了一层薄汗,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忽视,我固然不敢去看清河姑姑的眼睛,她的目光却也不再看向我,而是投往更宽广的西北,许久之后,我才艰涩地开了口:“我家中有些胡婢,在北地待过,识得那边的风土人情,又能读文断字,还有几个马奴,武艺还算可看,都送与三娘。”
清河不语,目光恍恍惚惚地又向外看了一圈,再转回来时整个人便已平静:“陛下既已复立二郎,便是有还政之意,既如此,我们这些人,是不是…也可以恢复名号了?公主之女和亲,说给吐蕃,也比赵国夫人之女好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