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奚左右看看,不甚情愿地道:“陛下近来待娘子是挺好的。”婉儿将眉一挑,却听她又道:“可陛下以前待我也挺好的。”
婉儿便一笑,一气将汤喝完,打发左右,重坐回去,展开长乐公主的疏奏,看了一会,抬头见小奚还在,含笑道:“怎么了?”
小奚摇头:“没怎么。”看婉儿一眼,闷了头,嘟囔了一句:“可娘子也不好与我相比。”
婉儿浅浅一笑,放下奏疏,挑眉看她:“你我皆是掖庭出身,同曾为宫婢,又同是陛下之臣妾,有什么不好比的?”
小奚唬了一跳道:“那不一样。”
婉儿笑看她一眼:“哪不一样?”
小奚道:“娘子…娘子是高门大户,宰相之孙…”
婉儿益笑道:“我祖、父皆因罪伏诛,官职皆免,何来宰相之说?上官氏三族皆没,举家白身,又谈何高门?你与我,皆籍属宫中,朝夕奉栉沐于陛下,又有何分别?”
小奚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讷讷道:“我…妾去看望青娘子。”一溜烟地就出去,留下婉儿摇头失笑,将长乐公主所言之事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心中已有了计较,本欲提笔节略,想了一想,却投了笔,将疏奏原封不动地放回去,置于最上。
要务既毕,不觉展臂欠伸,头颈微偏,余光瞥见那盛汤的碗还在,远看形状似有些奇怪,随手拿起,翻转一看,发现底下用米粒黏着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梅花笺——这笺还是去岁腊月婉儿带着宫人做的,纸头压着梅花,一纸一朵,共只做了十六张,武曌喜欢得紧,六张各写了偈语,分赐两京诸寺,八张得寒食节御笔题诗,赐太子、邵王、梁王、嗣魏王、长乐公主、狄仁杰、杨执柔和武攸宁,不想一张倒用在了这里。
婉儿取下纸笺,小心打开,见满满一张上写了四个大字:挑兮达兮。笔锋不似平日之健锐,反倒带出些婉媚来,落款则是端端正正一个“曌”字,怔愣片刻,将那纸笺轻轻放下,再望向那一叠奏疏与汤碗,不由自主地便叹出一声。
武曌待自己越来越好了。不是高官厚禄的那种好,也不单是男欢女爱的狂热,倒像是孩童赤诚无暇的依恋,却又夹杂着些许前辈对后进之间的欣赏。
她倒也不是全无保留,不然便不会对婉儿每数日呈送紧要奏疏的行为颇多赞许——虽然这赞许中总少不了孩子气的懒惰与不耐,亦不会装作没听见婉儿对太子和晋阳王争相献宠的小小抱怨。她依旧是理智的,只是这理智已不似她年轻时候那么冷硬。
她老了,勃勃雄心随时光而日渐消磨,留下的更多是温情和柔软——至少对婉儿如此。
可婉儿还年轻,初尝了大权在握的滋味,有许许多多的想法,迫不及待地等她去施行。
有时候,婉儿会忽然不知到底该以何等面目去面对武曌,是恋人,是婢妾,还是良臣?在武曌待她还没这样好的时候,她可以自如地在这些身份之间转换,将一切都处理得游刃有余。
可武曌待她实在是太好了,好到婉儿时常觉得,自己人生的前三十年都是梦。倘若不是同为女人,婉儿甚至觉得她们就像是一对寻常的夫妻。多年相伴,相亲友爱。
然而她与她这样的相处,其实才不过数月。
婉儿抿着嘴,出神地看着窗外,半晌后,终是低了头,另择一小笺,提起笔,回了四个字:其实三兮。写好之后,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