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这话时不无遗憾,毕竟她们姊妹三个中倘若有一个能是男孩,也不至被哥哥们那样凌铄,但母亲也从不曾因此便轻视了她们。
她知道这是为什么。武氏起自商贾,虽也幸而获得高品,行事间却始终脱不了眼前的那些蝇头小利。她的两个哥哥尤其如此。出身自弘农杨氏的母亲却深知女儿们的价值,尤其是高门女儿。
后来她亲自向天下人证明了母亲的正确,女儿为家族所带来的荣光并不比儿子差,母亲为此十分骄傲,直到她杀了自己的姊姊和外甥女。
她无从猜测母亲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也从不曾和母亲提起过任何关于姊姊一家的事。母亲也一直若无其事地享受她作为皇帝岳母的荣光,直到死前牵着女儿的手时,才终于遮遮掩掩地提起了这件事。
却是为了让她照拂贺兰敏之。
她以为当时的自己便已完全明白母亲的心情,明白了一个将死的老人对身后事的惦念执着,却直到今日才发现,当年的她根本就不懂母亲的心情。
贺兰敏之之于母亲,尤似今日上官婉儿之于她。
无论他们是德行出众的俊才隽秀,还是怙恶不悛的浪荡子弟,无论他们有没有文采,是不是美艳冠于天下,他们都是她们晚年生活的唯一陪伴,是太平或晟或暅都不能代替的慰藉,也是她们身后最当忧虑的人。
她静静地看着婉儿,嘴角上自然绽放的微笑不知不觉便淡下去,手撑着起了身,不知不觉地蹙眉,婉儿察觉了她的变化,轻轻甩着手臂,一面唤她:“阿曌?”
她扯出一抹笑,伸两手替婉儿揉捏臂膊:“上了年纪,不及你,这样操劳一夜,还这么有精神。”
婉儿薄薄地红了脸,低头垂弄发丝,轻轻地笑:“阿曌不输当年。”
她不觉生出些小小的得意,却也毕竟是腰酸背痛,不敢狠夸了厉害:“总是老了,不及从前灵敏。”看小奚在门口探头探脑,懒洋洋吩咐一声,便有人进来服侍她穿衣洗漱。
今日婉儿倒是肯穿了博冠广袖来哄她,她倒只穿了套玄色衣袍,为了应景,便执了一柄麈尾,与婉儿的装束两相对照,彼此一笑。
婉儿还没忘了昨日的正事,用过饭后,将那紧要的三封疏来问。她知道这三件事为的是什么,背后的人也猜得□□不离十——太平得她的宠爱,仅此一事,便不知要惹多少人厌烦,办了好几件大事,也少不了惹人眼红,再加上她得罪过的那么多人,这些人成不了大气候,拧成一股,却也讨厌。
好在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文武百官,谁不曾有几个出格的家奴部曲,谁又不曾私下里干些勾当?若一一细究,朝堂上早就没人了。最好的处置,便是两面应和,各退一步,那些人得了甜头,解了心中块垒,是为安抚,太平亦不曾有大损伤。
她想得明白,便命人去唤太平来,人还未至,想起太平身边这些人的是非,心中一动,唤过婉儿,郑重命她将奏疏另誊一份,只记大略,不书名姓,毋使太平知道弹劾之人是谁。
倒不是真不愿太平知道这些人——弹劾奏疏都须经官长审查,凭太平之如今,想要查出上疏之人是谁,简直易如反掌——而是不愿婉儿与太平牵扯过深,以致日后受累。
不知婉儿有否体察她的深意,只见这小东西领受了她的暗示,不但在时不曾通言语,事后亦不曾向外传信。
她知道这未必全是因了昨日,却依旧心生欢喜——无论婉儿将她当作什么人,总是将她放在了心上第一。
她就在这隐秘的欢喜中召见了她的两个孙辈。这两个小儿郎近些时候常随暅到上阳宫觐见,偶然也独自前来。他们两个都不像守礼那般木讷又拘谨,见面也只是依礼节叩见,对待她如严君而非祖母。恰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