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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猫的象征(1 / 1)

薛凡全身都有些酸疼,尤其是腰和下体,卓熠在床上总掐自己的腰,实在睡不着,但脑子是一团浆糊,薛凡起身去了厕所。

逼仄狭小的空间弥漫着尿骚和香薰混合的气味,薛凡快速冲了把脸,扯开衣服看了一眼腰部,白皙的腰窝被掐出青紫的痕迹。薛凡想了想,对着镜子拍了下来,又将周围的环境全部截掉,只剩宽大衣摆下有些吓人的伤痕。

回到座位上,耳畔仍是火车越过铁轨的声音,薛凡闭上眼,不知怎么就有了些许困意,迷迷糊糊又想到卓熠,分不清是否真实发生过还是自己的梦。

两年前。

临城市的秋季太短暂,夹在夏冬之间勉强只算个过渡期,立冬来临前的一周就在大幅度降温。

薛凡揉着眼,腰也直不起来,以一个很糟糕的体态站在收银台前。手机屏幕碎得有些割手,小心翼翼避开碎片,敲击小部分完整的屏幕。

3:43

还有17分钟就可以回家睡觉,薛凡从关东煮锅里给自己盛了杯汤,双手交叉握在纸杯上,门外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

后背靠在墙上,白色雾气仔细闻是工业汤料味,薛凡杵在方寸之间发呆,刘海已经有些挡眼,卡在眉眼之间,但他不在意,只有在帮老板整理账目清点货柜时才会用签字笔盖夹一下。

清点货柜,差点忘了,薛凡将那杯一口未动的关东煮汤放在一边,挪着身子将面包饮料从储物室拖出来,蹲在冷藏柜前慢慢补货。

轻快的进门铃响起,薛凡并不奇怪这个点会有人来买东西,这也不耽误他补货。

“您好,我想买单。”

听声音是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生,已经过了少年人变声期的公鸭嗓,温润又有礼貌。

薛凡低着头扫过商品,durex001、矿泉水、打火机。

“麻烦帮我拿包大观园。”

薛凡转身去找,他不抽烟,所以寻找起来有点费劲。

“绿色包装,下面一排最左边。”男生看出薛凡寻烟困难症犯了,并不着急,只是开口去点具体位置。

将烟盒递过去时,薛凡看清了这位顾客。栗色的微卷发,有点上挑的桃花眼,偏巧左眼下还有两颗泪痣。

“一共1343,我扫您。”

卓颐付完钱后没有立马拎着东西离开,薛凡准备回到后面继续整理货架却被叫住。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很标准的搭讪开口。

“不知道。”

“好吧,你发夹挺可……挺有个性的。”

后知后觉,薛凡还想怎么刚才看这么清楚,收拾货架前头发被笔盖别起来了,到底是以什么蠢样子买单收银。

薛凡扯下笔盖塞进口袋,不打算理对方,偏偏对方说,你再帮我买次单,我想买瓶热牛奶。

薛凡只好转身接过温热的牛奶,快速扫上条形码,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价格和我扫您,卓熠就将付款码贴上来,牛奶也一把塞进薛凡怀里。

“谢谢。”卓熠说的。

薛凡反应过来时,卓熠已经离开。

卓熠身上的烟酒气味还停留在收银台周围,薛凡收拾差不多后,交班的同事也来了,说了句辛苦,薛凡终于可以回家。

倒在床上那刻,薛凡浑身放松,很快睡着沉入梦境。

灰蒙蒙的阴雨天,十字路口四下无人,平时热闹的商店全部歇业,白色的卷帘门铺满街道。马路西南侧,男人横趴在柏油马路上,鲜血往四周扩散流淌,黏在薛凡的鞋底格外显眼,眼前只有白、黑、红三种颜色,薛凡想开口呼救,张口嗓子一个音都发不出,眼泪垂直落下,不知道是不是混合在地上的鲜血之中,薛凡低头发现血水已经漫过小腿,铁锈味萦绕。

薛凡滑倒落入那血海,轻轻闭上双眼,人世间痛苦,不如祈求睁眼那刻身处地狱。

事违人愿,薛凡醒来周遭依旧是逼仄房间,一看时间八点半,早读和自习课刚下课,甚至还来得及去学校。

校服外套里只是单薄的卫衣,帽子压住糟乱的头发,口罩一戴整张脸只能看见黑眼圈。

在第二节课上课铃前趴在课桌上,脑子昏沉沉。

薛凡只睡了四小时不到就被噩梦惊醒,睁眼发现还不如继续噩梦那刻就幻灭了,干脆来学校补觉,老师早就不管薛凡,费多少口水去说也没有用,偏偏他也不惹事,只是不听课和成绩差,只能说你要是旷课就记处分,薛凡只好硬着头皮来学校。

临近午休,薛凡被周围嘈杂的人群吵醒,同学散得差不多他才慢吞吞起身,去盥洗室洗了把脸往体育馆方向走。

蓝莓薄荷糖在口腔融化,十一月的风吹开薛凡的发丝,眼前的场景清晰度提高了不少。体育馆后门隐蔽,很多学生都不知道这还可以出去,顺着出去是狭长的草地,最深处的有个很小的纸箱,上面是看不懂的韩文,薛凡记得是他在储物间找到唯一适用的。

从口袋拿出两颗鸡蛋,薛凡将蛋白和蛋黄分别在塑料袋碾碎,小三花正趴在箱内眼巴巴看着他。

看着小猫吃得差不多,薛凡站起准备离开。噩梦前薛凡就没怎么吃东西,做那么个梦醒来胃里犯恶心,蹲久了猛地站起差点摔倒,眼前仿佛无数星星下坠混合的黑夜,薛凡狠狠咬了下唇,这才好受一点。

扶着铁丝栏缓了两分钟,薛凡习惯低血糖的随时到来,打开门却与一双熟悉的眼睛重叠相视。

“是你啊。”

卓熠本欲开门去体育馆后面喂猫,谁知道门把手还没摸上,一个瘦弱的身影便闯进自己的视线。

体育馆后方背光,门被打开的那刻,薛凡站在那里。狭小门缝透出的阳光包裹住瘦弱少年,卫衣帽盖在头顶,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内双的眼又被刘海挡住大片,眼角耷拉垂着,无精打采的苍白模样。

卓熠沉思,心想这位同学是昨晚上的收银小哥无疑了。

“借过。”

薛凡想赶紧离开,低下头打算开溜,实在不想进行无意义社交。空旷的体育馆和室外太寒冷,教室虽然拥挤,但好在是温暖的。

卓熠耸肩往后退了一步,绅士地让出路。薛凡垂头,眼前场景突然变为失焦胶片,模糊糊看不清,门下台阶也没留意,整个人刹不住地向前倾。

卓熠眼疾手快,快速上前想要扶住对方。可还是慢了一步,但也赶上了,薛凡整个人摔进卓熠的怀抱,卓熠摔进体育馆光滑的木地板。

卓熠小时候被家养的阿拉斯加扑倒过,条件反射下会用手撑在地上,最大降低后背受伤的面积。

可这次双臂却不由自觉地搂住眼前的男生。

后背与木地板亲密接触发出“嘭”地一声,疼痛感随之席卷而来。卓熠怀里的人弹簧似的挣脱开来,又立马蹲在地上,瞳孔放大又收缩,指尖颤抖,想要去扶卓熠又怕他受伤起不来。

因为疼痛卓熠下意识皱眉,却在看见薛凡神情那刻收了回去,佯装轻松坐了起来。

“你没事吧?”

“你痛不痛?”

两人同时开口,卓熠笑了,又干脆躺下去。

“痛啊,你把我拉起来。”说着还伸出手,想看薛凡什么反应。

薛凡依旧处在慌乱中,没多想就把胳膊递过去,完全忘记自己是个低血糖惯犯。

踉跄了两步差点也摔倒,薛凡终于反应过来对方根本没事,只是在逗弄自己,像昨夜一样,哦不,过了零点可以算作今天。

见人没事,薛凡站起来排排衣摆上的灰,轻轻说了句,对不起,我先走了。

“同学,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送小猫去医院?”

卓熠也不在地上躺着不动了,僵尸复活一样爬起来,对着薛凡背影喊了一句,看着对方停下步伐,又继续说道。

“今天降温降得厉害,我怕她冻死,带她打完疫苗顺便麻烦宠物医院给她找领养。”

薛凡觉得此人自来熟得莫名其妙,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但又担心小三花,只好停在原地。

卓熠把小猫连同纸箱抱在怀里,往回走看见将校服外套挂在胳膊上的薛凡。

只穿卫衣显得男生更加单薄,脖颈上骨骼清晰,露在外面的皮肤是惨白的,手上的青筋格外明显。几小时前,便利店是暖光,视觉上被欺骗仿若水中幻影。现下眼前的男生才是真实的,病殃殃没有精神的,让人莫名产生一种……保护欲?

眼看着薛凡把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盖在小猫身上,小三花似乎很喜欢薛凡,脑袋凑上去蹭薛凡的手心。

卓熠看薛凡,神情还没刚才自己摔倒的时候大,这猫真是看不懂人的眼色。走到体育馆大门,卓熠将箱子递给薛凡,说要看眼导航。

薛凡抱着箱子,看着小三花对着自己喵喵叫,眼神如常依旧是耷拉着、无神的、疲惫的。正对大门有些漏风,薛凡冷得不经打了个寒颤,这时一件宽大的外套却落在自己身上。

“你穿吧,”卓熠快速将下摆的拉链扣上,以防薛凡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扔掉。“脸色这么差,半路晕了你也能在宠物医院挂上号吗?”

薛凡瞪大眼睛,口罩下的唇张开又合起,最终是什么也没说,乖乖和卓熠并排坐在出租车上。

车上卓熠问了一大堆,包括但不限于,你叫什么,你是哪个年级,昨晚上是你吗,未成年也能打工吗?

薛凡脑子嗡嗡的,想捂住对面人的嘴让他安静点,被闹烦了只好说出姓名班级。

“原来是学长,我叫卓熠,熠熠生辉的熠。”栗色发丝在阳光下格外灿烂,桃花眼上扬,卓熠笑起来太耀眼,人如其名。

薛凡坐在没有阳光的那一侧,没有看猫也不想搭理卓熠,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场景,突然想起耳机还在课桌里,想要听歌隔绝卓熠的声音这个方法只能作罢。

经典的波浪声,是卓熠的电话铃声在响。

“为什么回?”卓熠灿烂笑容下是冰冷的话,“我昨晚让你有多远滚多远你忘了?还是说,你想把那盒东西的钱转给我?”

“我和你没关系,多余的话我不想重复。”

说完挂断电话,薛凡巴不得他多讲两句电话,起码不是对着自己说。不过卓熠放下手机后再也没说什么,而是将头靠在玻璃窗上,眼神飘向窗外。

宠物医院护士登记问小猫叫什么,两个人都沉默了,后来还是卓熠开口,说等找到领养人让对方自己起吧。

下午的课干脆全旷了,至少上午去了。薛凡站在路口等红绿灯打算去一趟人民医院,卓熠身上的外套还残留薛凡的余温,离开宠物医院前,薛凡把外套脱下还给自己,说谢谢时也垂着头。

薛凡说,把钱转给自己。卓熠说不用,医院有补助,不过是骗对方的。

站在马路口看着薛凡上了公交车,车辆很快消失在转角路口。卓熠将手塞进口袋,降温杀得人措手不及,想到薛凡有些褪色的卫衣和半夜便利店收拾货架的单薄身影,怎么看都是要申请校补助的学生,自己捉襟见肘还要去喂猫,面上冷淡好似没感情的机器,实则动作温柔。

卓熠想到小区水池里被雨水拍打的金鱼,又想到蜘蛛网上挣扎的蝴蝶,还有薛凡深不见底的眼眸。

薛凡坐在病床前,小刀沿着圈削着苹果,红黄相间一整条果皮悬在半空。床上的男人神色怏怏,白色被单下只有左腿存在的痕迹。薛凡将苹果切成合口大小,放在床桌上,口罩终于摘下,唇瓣甚至都没有什么血色,眼下黑眼圈倒是显眼。

“怎么没去上学?”姜安的声音有气无力,从前温柔现在颓然。

“学校做考场,下午提前放了。”薛凡在公交车上就想好旷课理由,其实也不用花太久,他知道,哥哥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管自己。

“你回去吧,”姜安看了一眼切好的苹果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氧化发黄。“我想出院,这样下去……”

“不行。”薛凡语气坚定,抬起头盯着姜安的眼睛。“你好了再走,不行我就把房子卖了,我辍学打工。”

不知道吵了多少次,薛凡只觉得疲惫,姜安背对着薛凡,也不想再争论什么。

薛凡离开医院,昼长夜短的初冬已经显现,天色暗沉,去上班的便利店需要转两次公交,薛凡将手插进裤子口袋,一点也不暖和,冷得像存酒的地窖。

父母不在之后,姜安一边读大学一边实习,薛凡念高中,学校有相关补助他也有申请到,日子这么过也没什么,只不过比以前紧凑些。

再后来,薛凡闭上眼。总觉得现在睁眼就能回到过去,哪怕是父母刚去世的时候,那么艰难也过来了,可老天才没打算放过他和哥哥。

哥哥不该把自己推到一边,反正身体本来就是畸形的,自己是拖油瓶,现在好了,姜安手术后第一句话对自己说的是,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薛凡不明白。

最不该在这世上存活的不应该是自己吗?

算了,不去想了,薛凡被寒风吹得打了个哆嗦,缩着身子上了公交车,等到了便利店再倒一杯工业盐汤暖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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